6 ☆、曾經的你（一）

如果把時間對折，26歲的秦川看見了18歲的秦川，大概會對他說：喂，不要去招惹那個叫江溪流的女孩。

那一年是2006年，江溪流16歲。江爸爸為了救落水的林旭而過世，她和媽媽被接進林家，為了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林茂生做主給江溪流和林旭定了娃娃親。

也是那一年，秦川放棄大學保送機會，跟随林茂生進入林氏集團。

“阿旭，你去跟你爸爸說，你不想娶我。”

這句話是那個時候江溪流說的最多的，彼時他們坐在房間裏打游戲，小人撞在樹上死了，她扔下游戲手柄就是這麽一句。林旭咧着嘴笑，十六歲的模樣已然十分硬朗陽光：“要說你去說，我才不去挨罵呢。”

話音剛落，他的小人也掉下了山崖。

兩個人對視一眼，默契的轉身去看背後專心看書的少年。感受到了這兩道目光，秦川把書擡高，擋住眼睛的同時散漫的搖頭：“別看我。”

林旭撇撇嘴，招呼着江溪流重新來一局。女孩翻了個白眼，連連嘆息：“阿旭，你這麽不務正業，将來誰嫁給你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彼此彼此，你這麽冷酷無情的女人我也不敢娶。”

“我怎麽了，不就是騙你吃了芥末嗎？”

“你倒是還挺理直氣壯。”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秦川目光落在書上，眼角漸漸有了暖意。江溪流雖然不像林旭說的，是冷酷無情的人，但也絕對不是省油的燈。早在夏初，他從寺廟出來，下山就看到了擺地攤給人算卦的江溪流。

那天他被她連哄帶騙的要走了不少錢。

後來在林家遇見，兩個人都很驚訝。他剛想說你不是那個江半仙嗎，就被她大力拍了一把肩膀。少女揚起下巴，一副“你要是敢說我就打死你”的無賴樣子，秦川被她逗笑，陽光明媚裏，他問：“哎，你叫什麽名字？”

江溪流。

江半仙出生時算命的說她五行缺水，江爸爸就給她取了這麽個名字。後來每當江溪流欺負林旭，林旭都會一邊跑一邊亂喊，“江溪流你根本不是五行缺水，你是五行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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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是這麽一個五行缺德的女孩，哄的林家上上下下都喜歡她。韓靜更是把她認定成兒媳婦的不二人選，連祖傳的項鏈都送了她。項鏈傳女不傳男，且只有一條，江溪流戴着項鏈在林旭面前晃，得意的說你看，你媽媽多喜歡我。

林旭笑嘻嘻的，說等你以後要走了，別忘了把這項鏈還我，我要給我媳婦的。

年少的感情無關風月，從頭到尾陰翳的人，只有秦川一個。林家大少爺是夫人帶來的，溫和有禮手腳勤快，可是人本勢力，兩年的相處足以讓大家看明白，讨好了林旭才是生存之道，秦川再能幹，也不過算個養子。

縱使秦川強過他千倍萬倍，林氏最後還是要交到林旭手裏，而他，只是個外人。

收到項鏈的第二天，江溪流在寺廟下面再次碰見了秦川。他今天穿的很休閑，在她身邊跟着她一起蹲下，看着她熟練的坑蒙拐騙。

江半仙名不虛傳，騙起人來一套一套的。秦川側着臉看她，領口處偶爾會露出項鏈的一角，那項鏈只有一條，屬于韓靜名正言順的兒媳婦。

骨子裏的叛逆來勢洶洶，容不得他有半點抵抗。

“小女不才，人送外號江半仙。”江溪流聲音清脆，落在他的耳朵裏。面前上鈎的人聽她在那胡謅，幾分鐘後忽然揮手招呼身後的人，指着江溪流的鼻子大喊：“快來，就是這個騙子！上次在校門口那邊騙了我不少錢！”

原本擺好的攤子被掀翻，江溪流手腳麻利的站起來就跑，跑出幾步見秦川還蹲在那發呆，又恨鐵不成鋼的回來拉他。

被汗浸濕的手掌心潮濕溫熱，他恍惚間去看她的背影，夕陽照着她腦後的馬尾，随着跑動，那個馬尾就一下一下晃得秦川眼花缭亂。

牽緊了她的手，秦川漸漸跑在了前面，等到後面再沒了腳步聲，兩個人才氣喘籲籲的站下，江溪流扶着膝蓋一邊大喘氣一邊沖他笑：“行啊你，看着瘦高瘦高的，跑起來還挺快。”

“你這不是第一次被人追吧，這麽熟練。”秦川皺眉平複着自己的呼吸，氣管像是着火了一樣疼：“這種詐騙的事以後還是少做。”

夕陽下，少女的鬓角被汗水打濕，大眼睛裏亮晶晶的。身後的馬尾有一半垂到了前面，她彎着腰，雙手撐在膝蓋上，笑的越發明媚燦爛：“這種事來錢最快了，我這是商業頭腦。”

“江半仙，要不你給我也算算？”秦川拉着她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她眼裏的笑意像是會感染似的，他也跟着由衷的笑起來。江溪流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傻樂什麽呀，來把手給我，我來看看你的手相。”

他聽話的伸出手，立馬被她握住，兩個人手心都帶着點汗水，她的汗水粘在了他的手背上，秦川忽然覺得哪裏癢，又好像撓不到。面前的人握着他的手仔細研究了一會兒，煞有介事的歪着腦袋：“你這個手相，一看将來就是個有錢的。不過情路比較坎坷，小川哥你要自求多福。”

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漫天都是炫目的金黃，微風吹過來，江溪流擡頭，鬓角的碎發就不小心落到了嘴角。鬼使神差的，秦川伸出手把她的頭發掖到耳朵後面，另一只手還被她握着，他的笑容像是沾染了夕陽的暖意，讓她有瞬間失神。

“我好像也預感到了我的情路會比較坎坷。”秦川配合着她，向後靠在椅背上。江溪流眨眨眼，不确定的問：“你怎麽知道？我是瞎編的。”

他笑了笑，深深看她一眼，并不回答。

“哦，我知道了，你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江溪流也向後靠着椅背，天空很好看，火燒雲讓她想起無憂無慮的童年。這話純粹是為了打趣秦川才說的，她沒指望他會回答自己，舒服的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耳邊忽然傳來他淡淡的聲音。

“對啊，我喜歡的人，以後可能是別人的新娘。”

後來回想，江溪流覺得，故事就是從那個黃昏開始的吧。被嫉妒沖昏了頭腦的秦川開始苦心設局，到最後卻連自己也跟着栽了進去。

很多時候秦川是這樣告訴自己的，我不喜歡江溪流，可我要讓她來喜歡我。讓林家所有的人都看一看，不管是林氏還是你們認定的少夫人，最後都會是我的。

這口氣橫亘在他的胸口，把他一點點變成一個精明的商人和完美的情場高手。

2006年，在江溪流的回憶裏，全都是秦川的無微不至。他陪她看書，在她看過的地方偷偷夾小紙條；他放學接她，明明是故意卻又能找出各種五花八門的借口；他放下身段陪她在各種地方打工，被一起工作的小姐妹嘲笑是她的小尾巴也不生氣；他每晚給她發短信，傾聽她的心事，或她的抱怨。

她的簡單，開心，興奮，感動，他陪她分享；甚至是她的虛榮，無理，拒絕，挑釁，他也照單全收。

而那個時候林旭開始浪子回頭，被學業搞得焦頭爛額，根本不知道自己未來的新娘正一步一步走進別人的包圍圈。他以為年少的定親是認真的，即便現在江溪流不喜歡自己，以後感情總歸是可以培養。他不知道怎麽去愛別人，但可以學習，如果那個人是江溪流，他的學習動力也許會更強。

那時候林旭篤定的認為，不管他表現不表現，江溪流都該是他的。

這樣盲目的自信，使他錯過了他們定親之後江溪流的第一個生日。也就是在那時候，秦川發現，他和江溪流的出生日期居然是同一天。

那是2006年的跨年夜，林旭在屋子裏做題，他們倆跑到外面見面。這次見面，其實是秦川勸了很久她才答應的。廣場上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把自己的圍巾挂在她的脖子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溪溪，等一會兒的時候別忘了許願。”

新年鐘聲敲響的那一刻，江溪流虔誠的閉眼，雙手合十。心裏的願望原本是今年要接着賺很多的錢，腦子裏的想法還來不及細想，鐘聲已經響起。也是在那一瞬間，秦川張開雙臂把她擁進懷裏。

人有時候會過分入戲，那一刻的舉動，秦川也不知道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愣愣的，江溪流在他懷裏擡頭，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川哥，我剛才忘了許願了。”

“沒關系，”他摸摸她的頭，笑容溫暖：“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把許願的機會給你，所以你現在可以再許一個願望。”

有煙花升空，綻放，點點星火似乎都落進了他的眼底。江溪流忘了掙脫他，眨眨眼，難以置信的笑開：“你相信嗎，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他一愣，原本環住她的手臂放下，不确定的看着她：“真的？”

“騙你幹嘛，一月一號。”江溪流歡歡喜喜的拉着他的袖子蹦了蹦，然後轉身學着那些人一樣對着天空大喊新年快樂。偶爾回頭，明亮的笑容撞進他的眼底，讓他忽然開始後悔。那一天秦川開始反思，江溪流沒有錯，自己這樣做未免太過殘忍。他在心裏暗暗跟自己說，如果今天韓靜記得自己的生日，那自己就此收手，離開香港回到大陸的那個北方城市，重振父親的企業。

可是他等了整整一天，韓靜都沒有來。

2007年4月，林旭生日。林家在世紀酒店大擺筵席，就連一向懶得參與這些活動的娛樂業巨頭穆奇宏也高調出席。那天秦川像一個稱職無比的哥哥，在會場幫助工作人員招待來賓，而不遠處，江溪流穿着粉色套裙，不自在的蹬着高跟鞋，挽着林旭的胳膊随着他走來走去。

秦川知道，這些東西從來都不屬于自己，他所有的叛逆行為，只是幼稚的在和自己的母親對抗。他想過放棄，但這一刻，他徹底抛去了那些想法。

他恨了很久，所以想讓別人知道，那種恨是什麽滋味。

那個晚上，江溪流在房間門口看到了醉醺醺的秦川，他穿了一件淺灰色的襯衫，一只手撐着門框，一只手似乎是不好意思的撓着自己的後腦勺，像個情窦初開的大男孩。

他叫她溪溪，他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江溪流安靜的看着他，片刻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小川哥，你這是喝醉了找不到門呢吧，你的房間在右邊第二間，來，轉身——”她說着就去扳他的肩膀，手指剛剛觸及，面前的秦川忽然失去了支撐一般朝着她倒過來。

“醉的這麽厲害啊。”江溪流坐在地上，面前的男人躺在她腿上，雙手胡亂揮舞着，最後逮住了她的一只手。連拖帶拽的把他弄上了床，江溪流伸手幫他把亂糟糟的頭發理好，然後拍了拍他的臉：“嘿，別亂動啊，我去給你倒杯水。”

她說着站起來往門口走，剛邁開一步，衣角被他抓住，轉過頭，他的神色仿佛是生病了離不開媽媽的小孩子：“溪溪，我有話要跟你說的。”

“我知道。”江溪流把自己的衣角扯回來，拍拍他的腦袋：“等我給你拿杯水回來再說。”

她說着就要走，身後的男人翻了個身，聲音低低的卻很清晰：“我喜歡你。江溪流，你不要嫁給林旭，嫁給我吧。”

她的身影頓了頓，像是沒聽到似的，走出門去。

終究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站在廚房裏，她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真好，19歲的秦川跟17歲的江溪流告白了。

而房間裏，秦川閉上眼，知道19歲的秦川被17歲的江溪流拒絕了。他确實喝了酒，只不過沒有醉的那麽厲害。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說出這句話讓他因為負罪感而筋疲力盡，在江溪流拿着水回來之前，他枕着她的枕頭，聞着上面殘留的她洗發水的味道，竟真的睡了過去。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江溪流回到房間，望着他的睡臉，說了這麽一句話。

“小川哥，我好像沒辦法跟你在一起的。我的心髒不太好，醫生說不适合生小孩。我會賺好多好多的錢，然後帶着媽媽離開林家，不會給大家添麻煩的。”

她說着又笑起來，手指點上他的鼻尖。

“所以你的話，我就當是酒後胡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