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泡沫（三）

那天晚上秦川心情明顯低落，但是顧及着家裏的人，還是喝了幾杯就讓小陳來接他了。回到家時客廳一片漆黑，連齊帆都睡了沒有等門。秦川望着室內，巨大的孤獨感錐心蝕骨，草草洗漱了之後回到床上，本以為她睡了，卻聽到她迷迷糊糊的聲音：“回來了？”

秦川掀開被子的動作頓了頓，然後才躺進去：“嗯，跟穆頌喝了幾杯。”

“洗澡了麽？”江溪流身子動了動，他把手伸開，她就順從的靠過來躺在他懷裏。大概是睡得迷糊了，她看起來毫無防備和芥蒂。秦川低頭在她唇角輕輕吻了吻，她居然也沒躲開。這樣的溫順讓秦川彎了嘴角，揪起自己的領子聞聞，像個孩子一樣驕傲的開口道：“洗過了，沒有一點酒味，不信你聞。”

懷裏的人哼唧着動了一下腦袋，又睡了過去。他看不清，低頭随意的吻着她，唇下是她的臉頰，溫暖而細膩。這一夜睡得很安穩，或者說兩年來他從沒睡得這麽安穩過，迷蒙中有人在拍他的臉，他隐約聽見江溪流的聲音。

睡眠被打擾，秦川微微皺眉，下意識的吞咽口水，這才發現嗓子裏幹痛難忍。勉強睜開眼睛，身邊的江溪流還在叫他：“秦川，秦川？”

“嗯……怎麽了？”他揉揉酸痛的眼睛，這才覺得渾身都發疼。顧不得身上的異樣，以為江溪流有什麽事，秦川坐起身，摸摸她的頭又問了一遍：“怎麽了？”

早上她醒來，伸手就摸到他身上燙人的溫度，手向上移動，摸到他的額頭，這才發覺他應該是發燒了。江溪流本來是想叫醒他跟他說的，可是現在他真的醒了，她又不想說了。

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發燒了總是該知道的吧？既然這樣也不用她來說。

像平時那樣下了床，到樓下吃過了早飯。其間秦川一直安靜的陪在她身邊，趁着齊帆去廚房的功夫，他低頭親昵的問她：“今天要出去嗎？”

江溪流能感受到來自他的溫度，頓了頓，還是說：“可能吧。”

“我今晚有酒會可能要回來的晚一點。”秦川像個盡職的丈夫，把自己的行蹤主動彙報給妻子，要是他的妻子能表現出稍稍那麽一點的感興趣就更好了。可是她也就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不問他是什麽酒會，也不問他跟誰出席，更不會在乎這個所謂的“晚一點”是晚到幾點。

臨出門前，秦川站在門口打領帶，江溪流坐在飯桌前，腦袋朝着他的方向。他心裏化作一片柔軟，張開手臂走向她：“溪溪，抱一下。”

沒來得及拒絕，滾燙的懷抱已經把她納入其中。江溪流皺着眉推了一把，秦川就立馬識趣的起身。帶着點來之不易的甜蜜心情，秦川彎腰換鞋，江溪流不知道什麽時候摸到了他的背後，靠着牆漫不經心的：“你好像有點燙。”

“嗯？”秦川應了一聲，伸手摸自己的額頭：“可能是昨晚喝酒出來吹風着涼了，沒事，我吃點藥就行。”他說着已經穿好了鞋，看到江溪流的裙子，語氣有點不放心：“今天出去的話多穿點，春天剛到，風大，還有點冷。”

其實江溪流還想問，你辦公室有退燒藥嗎？那句話卡在她的嗓子眼，因為一些可憐兮兮的自尊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身邊是秦川利落離開的腳步聲，她靠着牆，直到院子裏有汽車啓動的聲音，再到那聲音已經遠的完全聽不見，她才畏寒似的抱着手臂，低下了頭。

心軟的毛病，是應該好好治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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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秦川走出了門，小陳已經打開車門等他了。上車的時候他嘴角挂着笑，小陳瞄了一眼後視鏡，也跟着笑了：“先生今天有什麽好事嗎？”

“也沒什麽。”嘴上這麽說着，秦川的笑卻有了加深的趨勢：“對了，辦公室裏還有退燒藥是吧？”

“您發燒了？用不用去一下醫院？”小陳有點緊張。

“不礙事，先去公司把早會開了。我記得抽屜裏有半盒退燒藥，我吃點就行。”

“那晚上的酒會？”

“照常去。”

秦川做事一向是這樣，小陳也不好再勸什麽，等到了公司，又開完了早會，秦川只覺得頭痛欲裂。偏偏辦公室裏的退燒藥過期了，他打電話準備叫秘書去買，這邊還沒撥通，那邊就有重要客人來訪。

等到一切都招待完畢，已經是午飯時間。晚上他回的晚，估計到家也看不見江溪流，所以之前跟齊姐說好中午回去吃。上了車，小陳一見到他的臉色，就擔憂的皺了眉：“先生，您沒退燒吧？”

“嗯，有點事耽擱了沒吃藥。下午上班前我可能要麻煩你幫我跑一趟藥店。”秦川閉眼靠在座位裏，現在疼痛的不只是頭，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不疼的。小陳覺得事情有點嚴重，一邊開車一邊試探着問：“要不先去藥店買藥？太太身體不好，您這個樣子回去吃飯別再傳染了她。”

果然還是江溪流好用，秦川微微擡了下眼皮，疲倦的揮揮手：“那你路過的時候停車下去買一盒退燒藥。”

最後吃了藥，回到家的時候藥效還沒到，秦川只好強打精神進了門。今天江溪流換了一件鵝黃色的短外套，淺藍色牛仔褲，微卷的長發被固定到了一側肩膀，看樣子是準備出去或者剛剛回來。她這個裝扮很像個學生，秦川微微笑着看她，自己實在是難受，就直接在桌邊坐下了：“溪溪，過來吃飯了。”

江溪流沒吭聲，但是聽話的準備站起來。客廳裏最近新添了一個掃地機器人，齊帆上午回來清掃的時候忘了把它拿走，江溪流毫無防備，一腳就踩了上去。這一腳沒有踩實，也不至于滑倒，但是江溪流明顯吓了一跳，伴随着她的驚叫秦川迅速起身，快步朝她走過去。

不過幾米的距離，秦川走過去也就是一瞬間的事。穩穩地握住了她的手，剛想跟她說別怕，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感覺，手一松，整個人往地上倒去。

先接觸地面的是肩膀，然後是沉甸甸的腦袋。秦川聽見了齊帆的尖叫，費力的睜開眼，看到江溪流愣愣的站在原地，手還像剛剛那樣伸着，有些不知所措。他忽然覺得心疼，想跟她說句話，可是腦子裏就像被重型機械碾壓着，疼痛和困頓讓他最終陷入了昏迷。

明明早上江溪流囑咐過他的，他又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秦川迷迷糊糊的想着，咒罵着自己——真是活該。

一向不怎麽生病的人，一旦病起來就會格外嚴重。秦川的暈倒對于家裏所有人來說都吓得不輕，好在齊帆年紀大，生活經歷多，确定他只是普通的發燒，所以就叫了小陳過來幫忙把秦川擡到了房間裏。

江溪流還在客廳裏坐着，聽見有腳步聲來來回回，她想問問他們秦川怎麽了，有沒有危險，可是既然都沒去醫院，那就是沒什麽問題的吧。

她是不會上去看他的。那時的江溪流這麽跟自己說。

秦川醒來時已經天黑，喉嚨裏那種幹澀的疼痛讓他一睜眼就皺了眉。擡手摸摸自己的額頭，已經退燒，只是全身像是虛脫似的沒有力氣。屋子裏沒開燈，也沒有拉窗簾，他偏頭看見窗外的小小月亮，這一刻心裏竟空的難受。

動了動，秦川想起了今晚的酒會。也不知道這個時間過去還是不是來得及。他翻身找手機，忽然發現身邊的位置上蜷縮着一個人，借着月光，看得見江溪流的五官輪廓。

瞬間，秦川覺得自己心跳是停頓了一下的。她睡着了，像個小動物一樣縮成一團，一只手裏還抓着一個濕的白毛巾，想必是發現他不燒了，就幫他拿下來了。月色讓她的臉看起來格外恬靜，秦川側躺着，很近的距離裏，他能感受到她輕緩均勻的呼吸。

這是他的妻子，他同床共枕了四年多，婚姻裏的甜蜜和算計，他們一點都沒少經受。而現在，他想放棄好多好多的東西，把之前那些錯過的時間彌補回來。

微微傾身，秦川含住了江溪流的唇。

忌憚着自己感冒，他的吻沒有深入。翻身躺平，他在被子下面握住她的手。很多很多的東西都在變，他覺得也許他可以學會如何去愛一個人。

要是自己現在起身離開，江溪流醒來一定會很失落吧？雖然知道更大的可能是她會覺得輕松，但秦川還是沒舍得走。就這麽靜靜的躺着，等到月光變得更為皎潔耀眼，身邊的人才有了轉醒的跡象。

比她意識先清醒的是她的手，幾乎是帶着點本能，朝着他的額頭摸過去。手心的溫度适中，不再是一團滾燙，她松了口氣，摸索着起身，準備離開。

“溪溪。”

這一聲成功讓江溪流吓了一跳，帶着點尴尬，她若無其事的開口：“你退燒了。”

“嗯……”秦川起身，聲音還是有點疲憊的：“我得走了，酒會那邊估計已經開始了。”

“都這樣了還去應酬？”江溪流幾乎是脫口而出，話音落下自己才覺得不妥，摸索着就要起身離開。他去哪裏，跟她其實是沒有關系的。

剛剛睡醒，腿腳還有點不利索，彎腰摸了半天也沒找到自己的拖鞋，江溪流想着要不要光腳出去，又覺得那樣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慌亂是不好的。正猶豫不決着，秦川已經從後面擁住了她，是一種很任性的抱法，幾乎把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溪溪要是不讓我去的話，我就不去了。”

“跟我沒有關系。”江溪流低着頭，被他壓得有點氣悶：“你放開我，不舒服。”

“說你不讓我去。”秦川聲音很執拗，倒像是耍脾氣的小孩。

江溪流皺了眉，那種微微的憤怒通過她的肢體語言傳遞給了秦川，腰上的手臂收緊，秦川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委屈的提醒她：“溪溪，你就不能哄哄我嗎？我好歹是個病人。”

對，秦川是一個病人，為了趕回來陪她吃午飯，暈倒在客廳裏。江溪流深吸口氣，眼前的黑暗和來自背後的重量都讓她覺得喘不過氣：“我知道了，你快放開我。”

他不說話，手上力道沒有半分松懈。

“別去酒會。”江溪流機械的開口，盡管她很不喜歡自己這一刻的妥協。

“為什麽？”秦川明顯得了便宜還賣乖。

“因為你在生病。”她的聲音幹巴巴的。

“還有呢？”

伴随着這個疑問句，屋裏有十幾秒的安靜，最後江溪流無奈的放棄掙紮，說出了他想聽的話：“我不想讓你去。”

“好，”秦川蹭着她的後頸：“那我就不去。”

不去酒會的結果，是江溪流被他硬拉着躺了回去。被子下面的手握在一起，江溪流枕在他胳膊上。其間齊帆來問他們要不要吃晚飯，門縫裏看到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她便沒敢打擾。先生和太太最近漸入佳境，太太的眼睛也有希望治好了，這麽一來，日子似乎一片光明。

帶着好心情，齊帆下樓自己吃飯。

這麽一躺，又是幾個小時過去。江溪流不說話，只有秦川閉着眼睛在絮絮叨叨的說。也許是生病的人容易變得感性，他回憶了很多他們之間的過往，提到最多的是在北方的時光。那是他最為赤誠的時間，那時候的愛裏，也許是不摻假的。

那樣篤定的心情前面，還是要加上一句“也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秦川開始有點昏昏欲睡，說的話也漸漸沒了條理，想什麽就說什麽。這樣的場景很是溫存，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摸着她的頭發，心裏的話還是在心裏，那句“愛你”他不敢說，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

可是這樣的擁抱裏，他想說給她聽，哪怕她是不信的。

低着頭，秦川張張口，被子裏忽然傳來了尴尬的聲音。聲音來源江溪流捂住了肚子，臉上僞裝的清冷就要堅持不住：“……秦川，我餓了。”

男人發出了好聽而低沉的笑聲，随後她被他扶着坐起來，秦川一邊下床一邊拍拍她的背：“走，下樓找東西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