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泡沫（五）

端午節的早上，江溪流是被秦川吻醒的。他明顯已經洗漱完畢，下巴上有清新的須後水味道。江溪流偏着頭躲開，他的唇又追逐上來，最後她不躲了，撓着頭發起床。

吃過了早飯，又磨磨蹭蹭的換了衣服，在車上還讓小陳帶着他們去買了些水果和保健品。小輩回家應該都是這樣的，據說可以顯示出自己的心意。等到這些都準備好了，已經是下午，江溪流在後座上一直很安靜，秦川握住她的手，她毫無反應。

周嫂早就在門口等着，距離上次看見江溪流，已經過了快三年。車子在大門口停下，先走出來的是秦川，他繞過車子走到另外一邊，打開車門朝裏面伸手。

緩慢的，江溪流被他帶着下車。她今天穿的就是前幾天買的白裙子，他們那天走出百貨大樓的時候被人拍到，也是這條。太久沒來，這裏的環境對她來說有些生疏，手一直伸着，顯然很沒安全感。

秦川把她的手放進自己的手肘，引着她慢慢往裏走。江溪流表情很淡然，聽見秦川叫周嫂，她就也跟着點了點頭。

那一刻周嫂覺得百感交集，昔日那麽靈動活潑的女孩，怎麽會變成了這幅樣子？

進了屋裏，迎接他們的是韓靜和林茂生。婆媳之間虛僞的寒暄，江溪流不知道秦川做了什麽，能讓韓靜對自己的态度轉變這麽多。以往總是不露好臉的林茂生這次卻不一樣，江溪流在他心裏始終還是那個恩人家的小女孩，如今落到這樣的境地，他心裏是不好受的。

如果秦川真的在乎她，怎麽會忍心看她變成這樣。

林旭是在晚飯時間回來的，這段時間裏江溪流一直在房間裏坐着，秦川去廚房幫忙，囑咐她不要亂跑。從某些方面來說她很聽話，因為不聽話吃虧的還是自己。只是沒想到，不一會兒房門就開了。

腳步聲有些急切，不是秦川。她坐在桌前發呆，順着聲音扭了一下脖子，做出一副詢問的表情。

“溪溪……”是林旭的聲音。

江溪流沒什麽興趣的把頭又扭了回去，接着擺弄桌上的花花草草。葉子被她拔的所剩無幾，這是秦川之前很喜歡的一盆花。她覺得自己像個惡作劇的孩子，這麽玩了一會兒也就沒了興趣，對着一直沉默的林旭開了口：“來了怎麽又不說話？”

“我之前給你發過一段音頻，你沒回複我。”還是說了，他想問她這件事，已經想了很久。

他并不知道，現在秦川剛好上樓站在了房間門口。他的心思都在江溪流身上，而江溪流卻聽到了那樣細微的聲音。或者說其實她在等着秦川的聲音，等他來陪陪自己，因為太無聊了。

“我眼睛看不見，很久都沒摸到手機了。”江溪流淡淡的回道。

“你當時聽了嗎？”林旭在桌邊坐下，跟她肩并着肩。江溪流歪頭，抿抿唇後回答道：“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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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秦川眸色晦暗下來。雖然他知道她聽了，這一刻親耳聽到還是覺得難過和後怕。

“……那你為什麽還要……”

“阿旭。”江溪流打斷他，頭垂得很低，這樣他就不會看見自己的臉：“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平靜的生活沒什麽不好的。”

“他威脅你什麽了？”林旭伸手想摸摸她的臉，江溪流搖頭：“沒有，他對我很好。”他的手于是僵在了半空。

“可是他不是好人，你不知道他對我們家……”

“溪溪，吃飯了。”秦川推開門，打斷了林旭的話，順便看了他一眼：“阿旭回來了？快一起下去吃飯。”

江溪流擡頭，對着空氣露出一個微笑。秦川走過來，看着林旭的眼神滿是警告，對江溪流說出的話卻是溫柔的：“要不要我抱你下去？”

林旭低頭看江溪流，想從她那裏看出一些身不由己。

可是江溪流就真的笑着點了點頭，把手放進他寬大的掌心。那樣的神情讓林旭絕望，他不明白一個女人為什麽會在知道這些後還是要原諒秦川，那不是愛，那只能叫做愚昧。

這頓飯吃的很和諧，大家又開始心照不宣的扮演着親密的家人。大概是因為表現好，臨走的時候秦川問家裏有沒有什麽缺的東西，自己可以找人來幫忙置辦。江溪流的手在他臂彎裏，有點心不在焉，韓靜還客套的說着留下住一晚上，秦川已經起身告辭。

“我想在外面走走。”出了大門，江溪流低聲這麽說。她的要求秦川基本都會滿足，而且今天晚上空氣很好，風裏夾雜的都是夏初的清新，小陳在一旁開車跟着，兩個人就這麽手牽着手壓馬路。人行道上不時有行人和他們擦肩而過，江溪流還是戴了大大的墨鏡，黑色長發今天披在肩膀上，額頭被劉海擋着，整張臉只能看見尖尖的下巴。

光是這樣看着她，秦川也會覺得心疼。這種心疼大概是融進了他的骨血裏，拿不掉了。江溪流走的很慢，偶爾有人跑過，秦川就會攬住她的肩膀把她護在自己懷裏，這麽幾次之後他的手就不肯拿下去了，搭着肩膀走着，像一對悠閑的情侶。

以往的那麽多年裏，他們從來沒有這樣并肩走過。

不到半個小時，江溪流步子越來越慢，秦川知道她是累了，索性在街上直接蹲下，示意她上來。

江溪流茫然的站着，最後還是被他拉住了手，緩緩伏在他的背上。這個男人的溫柔真是有毒啊，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她害怕自己會就此淪陷。手臂圈着他的脖子，他背部的溫暖熨帖着她，很多平時不會說的話，忽然想說給他聽：“秦川，其實我覺得被人背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幸福這麽簡單嗎？”秦川偏偏頭，因為她的話，心裏有微微的柔軟。

“小時候爸爸經常背着我，我總是跟他耍賴。他背着我去買過冰淇淋，還背着我走好長的路回家。那個時候我覺得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要是他把我舉到了肩膀上，我感覺我可以看見整個世界。”江溪流歪着頭說着，爸爸在記憶裏已經很遙遠，她甚至記不清他的面容。

“溪溪要是想的話，我也可以把你舉到我的肩膀上。”秦川停下腳步，探尋的語氣。

“不想。”江溪流環住他的脖子，“你把我舉得再高，我也看不見了。媽媽的性格有點冷淡，爸爸不在了之後也不怎麽管我。秦川，我有的時候覺得很孤獨，我好像……沒有家。”

秦川重新邁步，這次目光卻放在了不遠處的冰淇淋小攤。江溪流的話讓他很難過，他想說我們是有家的，可是又覺得，她并不把那裏當做家。

“我小時候養過一只小鹦鹉，它總是想逃走，我不讓，把它困在籠子裏。雖然它後來也生活的很好，但是我知道它總是有遺憾的。鹦鹉只會學舌，我教它說‘我喜歡你’，它就傻傻的念，可是其實它不喜歡我，我也知道。”江溪流嘆了口氣：“我很後悔，我覺得我對不起那只鹦鹉。”

“溪溪，我給你買個冰淇淋吧。”秦川說完這句話，人已經在小攤前面站下。江溪流從他背上滑下來，也不知道自己剛剛的話他聽進去了多少。抹茶味的冰淇淋，她接過來的時候碰到了他的手指，很涼。

身邊有女孩的驚呼，顯然是認出了秦川。說起來也好笑，他不是明星，卻比明星還要有影響力。江溪流一邊吃着冰淇淋一邊被他擁着走出人群，她知道今晚的照片明天就會見報。

所有的一切都在攔着她，讓她覺得世界像個繭，怎麽也掙脫不出去。

那天晚上睡覺之前，秦川問了她一個問題：“溪溪，要是你的眼睛能看見了，你會覺得開心嗎？”

江溪流不動聲色，心裏卻是驚濤駭浪：“開心。”

他嘆了口氣，把她擁進懷裏，輕輕吻着她的額頭：“七月我帶你去美國做手術。具體時間還沒定，這段時間你要加強運動，增強體質。”

“……手術有風險嗎？”江溪流壓抑着心裏的喜悅，淡淡的問。

怎麽會沒有風險呢。秦川的眉鎖緊：“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你願不願意賭一把？”

他用了很長的時間跟那些醫生們探讨，最後得到最好的結果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幾率。其實他是不敢賭的，但是江溪流口中的那只鹦鹉讓他徹底心疼了，他開始要重新審視自己所謂的愛。

沉默裏，江溪流抱住了他的腰。她僞裝的聲音終于有了一絲顫抖，甚至帶着點哭腔：“秦川，我真的很希望能看見。”

他以為她是激動，抱着她輕輕安撫。可是只有江溪流自己心裏知道，她的難過和開心都是來自什麽。開心的不是自己即将失而複得的光明，而是自己即将擁有的自由；難過的不是手術成功幾率小，而是她的自由，代表着離開。

她确認自己對他是失望到極點的，也确認自己這一刻是這麽的舍不得他。

第二天，秦川背着江溪流的照片被媒體曝光。标題上的名字寫的是神仙眷侶。要是江溪流能看見，估計會露出冷笑。同樣看見這個新聞的還有蘇安眉，回到香港這麽久，她只偶遇過秦川一次。

兩年前，她對着江溪流說，喂，要是有一天你不愛他了，或者你們分開了，我還是會回來的。你最好別讓我有這樣的機會。

她覺得失明的江溪流不可能再愛秦川了，可是沒有想到秦川這個人卻忽然開了竅。那個晚上，她扶着他進了客房，秦川沒有醉的多深，但是變得格外感性。他們像是很多年沒有見面的老朋友，她聽着他敘舊，那個晚上，他說了二十多次的“我愛她”。

比“我愛她”說的更多的，是“我對不起她”。

人總是會在擁有的時候選擇揮霍，在一無所有的時候追悔莫及。那天秦川還做了一件讓蘇安眉覺得啼笑皆非的事，他問她要之前自己送她的那塊表。她拿走的時候他只粗略掃了一眼，後來才發現那是江溪流送他的那塊。很久之前他們在會所的包廂門口吵架，江溪流瞪着他，眼神裏全都是靈氣。

都是為了這麽一塊表。

嘆了口氣，蘇安眉還是把表還給了他。那之後他們一次都沒有聯系。她很想知道，秦川和江溪流會不會和好，她更在意的是，江溪流會不會變回從前的江溪流。

那個大眼睛的，說話不卑不亢的，渾身滿是靈氣的江溪流。

她們再次見面，是六月中旬。還是在醫院，江溪流身邊的人是秦川，蘇安眉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去打了招呼。

這個聲音江溪流不會陌生，那天發生的一切她都不會陌生。要是蘇安眉沒有臨時攔下她說那些話，她會不會就可以躲避不測？聽到蘇安眉回來的消息，江溪流反應很大，因為在她的意識裏，她覺得蘇安眉才是與秦川相配的人。

“秦太太，身體怎麽樣了？”這是蘇安眉的問候，秦川低頭看了江溪流一眼，替她回答：“七月準備手術，現在是臨走前的例行檢查。”

原來她的眼睛有了複明的希望。蘇安眉仿佛可以看見往日的那個女孩了，她忽然很想親近她，當着秦川的面，就這麽低下了頭：“要是你好起來了，可以去北京找我，別的不說，讓你有個住的地方絕對沒問題。”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悄悄話。秦川沒聽見，但還是警惕的皺了眉：“說什麽呢？”

“沒什麽。”沒想到江溪流會搶着回答，蘇安眉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認識你很高興，江小姐。”

“我也是。”

秦川無論如何都看不懂，為什麽兩人忽然會變得這麽和睦。蘇安眉自己也不懂，她太寂寞了，想要一個朋友。不會因為她是名模就跟她在一起的朋友。而江溪流很清楚，這一刻的好感，來自于她對自己自由的肯定。

她已經開始向往着北京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要是換成你們的話，會原諒咩？

反正我覺得我是不會這麽輕易的就原諒了的，這根本還沒開始虐男主嘛【摳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