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富士山下（二）

接到蘇安眉的電話時，江溪流剛好放學。身在熱帶的蘇安眉表示她要熱死了，順便問了句：“日本的春天怎麽樣？”

江溪流仰着頭看了看天，惬意的深吸口氣：“風很暖，陽光很好。”

忽然恍惚，這話是秦川之前說過的。

蘇安眉沒察覺到她的情緒，想起什麽似的：“對了，你是不是明天開始實習啊？把我寄給你的衣服穿上知道吧，別穿便宜貨去。”

“知道了……不過那個衣服你怎麽挑的，都是我喜歡的風格。”江溪流笑嘻嘻的：“我還以為你會給我買那種緊身還都是亮片的衣服。”

蘇安眉笑着罵了一句，話題被扯開。江溪流回家之後把那些衣服翻了出來，仔細看了看，決定穿那件黑色的休閑西服。其實她比較适合淺色，也能顯得有活力一些。聽組長說這次是個大項目，她作為實習生就是跟在前輩後面學習的，沒什麽往前湊的機會，所以也不想太招搖。黑色顯得正式，她又翻出一雙高跟鞋，确定這個高度自己站一天應該也能挺住。

收拾好了一切，早早躺在床上，結果還是失眠了。

與此同時，秦川剛剛到達東京。

酒店是合作方幫忙安排的，最近小陳似乎有什麽心事，煙瘾越來越重，秦川被他拐帶的也有點想吸煙，手指拿着煙，來回轉了幾圈，又放到鼻子邊聞聞。外面的夜景很好，他嘆了口氣，讓自己把心思放在外面，煙收回去。

明天是見江溪流的日子，還是別吸煙的好。

想到自己百般曲折的打聽江溪流的實習公司，還被蘇安眉敲了一筆，他就覺得哭笑不得。女人一旦不愛你了，當真是最酷的。蘇安眉跟他說話時的神情都是不一樣的，他笑着把她的要求答應下來，最後才拿到了江溪流實習公司的資料。

只是一個小公司，在業界也不是很出名。

想了想，秦川又得寸進尺的讓蘇安眉幫了自己另外一個忙——把自己買好的衣服給江溪流寄過去。要是以他的名義，江溪流肯定是不會收的。

此時此刻，跟她呼吸着同一個城市的空氣，秦川覺得喝的水都是甜的。明明只有半年沒見，他卻已經想念的快瘋了。早上出門之前，他破天荒的問了小陳一句：“我今天怎麽樣？”

小陳沒明白老板的意思：“您今天不舒服嗎？”

“……我是說外型，就是看起來，怎麽樣？”秦川越發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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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愣了愣，這才明白過來，看來老板是在緊張：“您今天很帥。一會兒太太看到您，肯定也會覺得您很帥的。”

秦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麽。”

老板這個樣子可不多見，實在是可愛。一路上小陳都在偷偷觀察，老板望着窗外，嘴角始終帶着點好看的弧度，這個樣子的他很迷人，氣質溫潤，眼神柔和的能滴出水來。

雖然這麽想着，小陳卻還是暗暗捏了把汗，感覺太太不是那麽容易追回來的啊。

車子在公司門口停下，遠遠地就看見那些人像是迎接貴賓一樣在門口排成了兩排。秦川下車時目光微微掃了一圈，并沒有看到江溪流，想來是實習生沒有出來迎賓的資格。笑着點頭示意，陪在合作方身邊的翻譯一看就是經驗豐富的，秦川臉色如常，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浩浩蕩蕩的進門。

一進門，幾個明顯很年輕的女孩就默默跟在了隊伍後面。前面人多，江溪流身前的女孩比她高了半個頭，她也沒想往前擠，就在後面拿着本子豎着耳朵聽。偶爾擡頭，目光就落在自家翻譯身上，竟然也就沒發現秦川。倒是秦川，扯着脖子看了她兩眼，還沒看清楚，一行人就走進了會議室。秦川臉上始終笑的得體，各自落座後，他才發現實習生們沒有跟進來。

這樣的場合，不讓他們進來也是正常的。可是不讓江溪流進來，他還大老遠的跑來幹嘛。秦川對着身邊的小陳使了個眼色，小陳立馬笑着看向對方的翻譯：“我們秦總有點好奇，外面那幾個也是貴公司的翻譯吧？”

沒想到秦川會好奇這個，翻譯人員點點頭，卻還是回答了：“是我們公司的實習生，這樣的會議是不能進來的。”

小陳笑了笑，壓低聲音過去：“我們秦總好像在裏面看到了一個熟人，不知道實習生裏有沒有一位姓江的小姐？”

“哦，中國人？”翻譯愣了一下，随後立馬反應過來，對着身後的助理揮手：“快去，把江小姐叫進來。”

外面的幾個實習生此時正坐在一起交流着經驗，其實從進門到現在也沒什麽經驗可以說，所以更多人把目光落在了秦川臉上。江溪流被擋在後面沒看見，這會兒聽她們形容他有多帥，只覺得好笑：“怎麽可能像你們說的那麽誇張啦。”

幾個女孩又興奮的跟她形容起來，聽江溪流說自己沒看見，女孩們都替她感到可惜，也不知道是誰說了句“我拍到了”，一堆人就圍在了她的身邊。江溪流笑着也湊過去，好奇她們口中的帥氣男人長什麽樣子，手機相冊還沒打開，會議室的門忽然動了，幾個實習生迅速站好，齊刷刷的裝無辜。

助理在幾個人裏看了一圈，問：“誰是那個中國人，江什麽的？”

江溪流站在後面，聞言不确定的舉手：“我嗎？”

助理急切的點點頭，過來拉她：“你，一起進來開會！”

幾個實習生面面相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江溪流也是一臉茫然，但還是乖乖的跟了進去。等到看見桌邊坐着的人，她明白了怎麽這麽多實習生只有自己能進來了。當着衆人的面，她不好說什麽，只能默默站在了前輩身後。

秦川為什麽會在這裏，是巧合還是他預謀好的？江溪流胡亂的想着，手裏的筆不自覺的在本子上畫了幾個道道。耳邊忽然有人提高了音調喊“江小姐”，她一驚，正好對上秦川耐人尋味的笑容。

“江小姐，可以麻煩你幫我翻譯一下嗎？”他說的是中文，還是她很喜歡的普通話。江溪流靜靜的看着他，他臉上的笑容無懈可擊，那一刻她有些無力，只好點點頭，走到他的身邊去。秦川就坐在窗邊，江溪流這麽站着，剛好背對着陽光，沒有人發現他們之間的不尋常，會議正常的進行着，江溪流說話時會微微側向他，有陽光從她的肩膀一直落在他手背上。

會議進行的很順利，或者說誰也沒想到秦川會這麽好說話，利潤那麽低還願意簽這個合同。為了表達自己的謝意，日本方面自然做東要請客。之前聽說江溪流是秦川的熟人，在這個合同上自然也是有推動作用的，所以就被一起帶去了。

飯桌不像是會議室，氣氛那麽壓抑。江溪流被安排坐在秦川身邊，她低着頭吃自己的飯，跟他基本沒有交流。中間吃急了一次，她捂着嘴咳嗽，面前遞過來一杯水，秦川臉色溫和，還在和別人說話，并沒有看她。

畢竟這樣自然的關心，他已經做了無數遍了。

這頓飯吃的堪稱兇險，江溪流表現的不好，被前輩翻了幾個白眼。最後散場的時候秦川很自然的打開車門，示意她上來：“敘敘舊？”

晚風吹的江溪流頭發亂糟糟的，她知道跟他拗沒有用，也就順從的上了車。

和秦川并排坐在後座，江溪流覺得疲憊。她一直想要逃開也終于逃開了的生活，忽然又出現在她面前，像是一個危險的漩渦。小陳安靜的開着車，片刻後有些小心的問道：“太太您的住址是？”

“停在路邊吧，我自己回去就行。”江溪流低着頭，看見秦川的皮鞋尖，就那麽呆呆的盯着，讓自己放空。

“很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秦川側頭看她，神色溫柔。江溪流也不看他，自顧自的搖頭：“小地方，車子開不進去的。”

“那停在路邊，我送你進去。”秦川語氣自然，覺得她再找出多少個借口來都沒用。江溪流嘆了口氣，終于偏過了頭：“你怎麽還不明白呢，你騙了我一次，我也騙了你一次，現在咱們兩清了。我說我原諒你了的意思，就是我不恨你了，但也不愛你了。”

兩清。這個詞被她說的很輕易。秦川臉上的表情沒有變，伸手在她頭上摸了摸：“溪溪，如果你現在說的話是在騙我，那你就是騙我的第二次，我們就不能兩清了。”

“我沒有騙你。”

她梗着脖子，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秦川嘆了口氣，半晌笑起來，像是被妻子弄的哭笑不得的丈夫：“真是拿你沒辦法。”

江溪流不喜歡他這個樣子，帶着點運籌帷幄的自信，這自信讓她覺得慌張：“你笑什麽？”

“沒什麽，笑你可愛。”秦川又伸手想摸她的頭，被她躲開：“夠了，重新追回來這樣的蠢事你可別做，秦川，我想要我自己的人生。”

秦川眯起眼睛：“你自己的人生為什麽就不能包括我呢？”

因為還是愛你。那樣的話會為了你丢掉自己。江溪流冷冷的看着他，她的眼神很平靜，語氣更平靜：“因為你曾經毀了我的人生。我不可能在同一個人身上摔倒兩次。”

香港。空蕩蕩的雙人床。挂滿櫃子裏的她再也不會穿的衣服。秦川覺得胸口發悶，她總是知道哪句話能戳到他的痛處。人和人相處久了就是這樣的，你的弱點她比你自己還一清二楚。握了握拳頭，秦川抱着最後的希望開口：“最後一次，你再相信我最後一次……”

“我要下車了。”江溪流說着就去開車門，也不管車子并沒有停下。小陳吓了一跳，後車座的門被打開又被迅速關上，秦川的聲音裏帶了愠氣：“溪溪！”

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會被他說服。假裝總是很難，她不是個天生的好演員。秦川的手疊在她的手上，此時正扯着車門的把手，屬于他的溫暖讓她覺得恍惚，眼淚落下來之前，車子已經在路邊好好地停下。

推開秦川，江溪流快速的下車：“秦川，咱們後會無期吧。”

回到家，蕭臨征照例守在門口。江溪流心情不好，看了他一眼，也沒打招呼就往自己家走，她的低氣壓讓蕭臨征覺得擔心，在後面喊了聲：“你怎麽了？”

江溪流腳步生生一頓，轉頭看他：“以後別在門口等我，男人的死纏爛打是最讨人厭的。還有自以為是，離我遠點……”她說着忽然有點委屈：“我就是想一個人生活，你們怎麽就是不放過我……”

眼淚來的毫無征兆，蕭臨征一愣，本能的走上去伸出雙臂。江溪流抹着眼睛躲開他的觸碰，後退了一大步：“蕭臨征，我說的是真的，你要是再纏着我，我就只能被迫搬走了。”

“你就這麽不喜歡我？”

江溪流嘆了口氣：“我誰也不喜歡。是我自己的問題，讓我就這樣自生自滅吧。”

她也許真的命運不好，或者是那時候假裝算命先生騙錢，損了陰德。現在的一切倒像是報複，來勢洶洶的。躺在被窩裏，江溪流閉着眼睛，忽然就想起秦川手心的熱度。

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那種讓人貪戀的溫度好像還在。

手機忽然閃了幾下，然後就鈴聲大作。夜裏格外安靜，江溪流吓了一跳，是陌生的號碼。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接聽，秦川的聲音隔着聽筒傳來：“這周末有時間嗎？”

江溪流覺得無語：“秦川，我說過了……”

“我下周一就走。”秦川聲音淡淡的：“你就當是我的朋友，我來你這邊，你帶我四處走走玩玩，總不過分吧？”

“我沒有時間，要兼職。”江溪流冷靜的撒謊。

“我給你三倍價錢。”秦川不等她拒絕又加了一句：“溪溪，我保證以後再也不來煩你，所以這次，就當我們的告別之旅。既然不能在一起，總該好好告別的。”

總該好好告別的。

說不清心裏的失落是來自什麽，江溪流輕輕應了一聲：“好。”

“那，行程你定，你對這邊比較熟。”秦川不舍得就這麽挂斷，沒話找話：“要是需要什麽東西的話，你提前告訴我，我好準備。”

“要不爬山去？”江溪流想起幾天前聽同學說過，學校附近的山區沒有開發，玩起來很有趣。她也不知道怎麽就想到了這個，說出口的同時就有點後悔，自己并沒有多少爬山經驗。

她的建議秦川自然是答應的：“好，那我負責準備爬山用品，你負責找路線？”

江溪流一直以來方向感就不是很好，但是他都這麽說了，自己也就硬着頭皮答應下來：“嗯，好。”

電話裏有幾秒的沉默，這樣的沉默隔着聽筒就被無限延長。江溪流清了清嗓子：“挂電話了，到時候再聯系吧。”

秦川應了一聲：“你先挂吧。”

聽到對面傳來的忙音，他的心又空下去。本來是想打電話讓小陳準備爬山裝備的，可是轉念一想，這些事自己來做會顯得比較有心吧。小陳家裏最近有點事，他看着小陳每天焦慮的樣子有些不忍心，合同談完了，也就先讓他回去了。

很多人都說，山水集團的總裁，是最善解人意的人。

而這個善解人意的人，卻追不回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