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富士山下（四）

如秦川所想，第二天的确是個好天氣。只不過沒人陪他欣賞，他醒來的時候江溪流就已經走了，廚房的小飯桌上放着牛奶和面包。秦川把早飯吃了，就這麽無所事事的坐着輪椅在屋裏搖來搖去，最後還是拿起手機，撥打了小陳的電話。

山水集團總部，約好前來洽談的林旭等了很久都不見人，終于忍不住詢問：“你們秦總……”

“不好意思，我們秦總臨時有些事，怕是不能趕回香港。”小陳急匆匆的跑進來，對林旭低了低頭，語氣裏滿是抱歉。林旭表情雖有不耐，但還是忍了下來，他們現在需要山水集團的資金支持，沒有發火的資格。

出了辦公樓，林旭坐進車裏，吩咐司機開車。他心裏有很不好的預感，可是具體是因為什麽，自己卻不清楚。

而遠在東京，秦川卻靠在沙發裏生活的很是惬意。他難得有全身心放松的時候，這麽一放松，就躺在沙發上睡過了頭。這個午覺睡了好幾個小時，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客廳裏的行李箱，那是他從香港帶來的。廚房裏有隐約的聲響，他顧不得去坐輪椅，就這麽單腳跳着進了廚房。江溪流以為他還在睡，等聽到了聲音，他已經因為支撐不住整個人倚靠在了她的背上：“你回來了？”

江溪流手裏拿着菜刀，不敢貿然推開他怕碰到傷腿，只好僵着身體點頭：“回來了，你餓了嗎？等一下就能吃飯。”

她的語氣太家常，就像他們剛剛從林家搬出來的那段時間，秦川偶爾下班早了，能看見她在廚房裏忙碌。那時候他很喜歡走進去抱她，江溪流被吓到了的樣子很可愛，要是汕汕在一邊看到了這樣的爸爸媽媽，還會拍着胖乎乎的小手哈哈笑。

秦川伸手緩緩的圈住她的腰，感覺到她的僵硬，他出聲解釋：“溪溪，我站不住。”

“你這樣我沒辦法做飯了。”江溪流無奈的把刀放下，挪着身子往外面走，打算把他送回輪椅上。秦川身材高大，體重也不輕，這麽被他靠着走了幾步，江溪流就沒什麽耐性的推他：“自己單腳跳着走。”

秦川想說疼，單腳跳的時候傷腿會感受到震顫，這一點是真的。可是他不敢再得寸進尺，乖乖的跳回客廳，坐在輪椅上，又把輪椅搖到了廚房門口。

他就那麽堵在那，看着她忙碌。江溪流是個好女孩，具備一個賢妻良母所需要的所有素質，只是偶爾說話有點不講情面，讓人下不來臺。秦川忽然想起之前穆頌跟他抱怨，九月做飯真的是難吃死了。他忽然明白了那種心情，嘴上是抱怨的，心裏卻覺得，她怎麽這麽可愛。

小陳說，愛就是連缺點都喜歡。

飯菜上了桌，秦川還在發呆，江溪流自己吃自己的并不管他，只是淡淡說了句：“你吃完的碗你自己洗。”

他回過神，卻沒計較她話裏的刻薄，笑着點頭：“我們一起洗。”

明明知道他說的是洗碗，可是江溪流覺得自己還是有臉紅的趨勢。低頭專心吃飯，不再跟他搭話，偶爾擡頭，準能跟他的目光對上。幾次下來江溪流又不高興了，皺眉看他：“你吃飯總是看我幹嘛？”

“因為你好看。”他說的很自然，江溪流一時不知道是該肯定還是該否定，看了他好幾眼，最終沒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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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吃的相安無事，屋子裏沒有電視，晚飯後的娛樂項目基本等同于沒有。江溪流坐在桌邊看書，她這幾天實習其實遇到了不少的問題，但是職場上的事她有點拎不清，遲疑着，還是問了秦川。

讓全香港聞名的商業天才來幫她解決實習生的困擾，似乎有點大材小用。秦川搖着輪椅坐到她身邊，先是認真的聽了她的話，然後逐條給出自己的建議。最後他摸摸她的頭，笑意溫柔：“不用都按我說的去做，自己碰壁試試，下次才能做得更好。”

咬着筆，江溪流一邊看着自己的書一邊點點頭：“嗯……”

“溪溪，我好幾天沒洗澡了。”秦川說完之後便收聲看他，剛剛受人恩惠，她肯定不會拒絕他的要求。但是江溪流明顯不想幫他洗澡，含糊着打算混過去：“你的腿不能沾水的。”

“不舒服，要不你拿濕毛巾給我擦擦。”

她放下筆看他，秦川也坦蕩的看她，反倒顯得是她想歪了。江溪流最終被他打敗，起身去拿毛巾。

她這邊剛剛準備好熱水，他已經搖着輪椅到了浴室門口。單腳撐着進來，秦川大咧咧的坐在浴缸邊上，伸手脫自己的衣服。

那一刻有點想嘆息了，秦川啊秦川，最低級的勾引才是出賣色相，你竟然也淪落到這個地步。

毛巾浸濕，江溪流回身。他還是那副身材，只不過瘦了很多，顯得更精壯。秦川仰着頭看她，等待着她，江溪流卻忽然反應過來，把毛巾直接遞給他：“你胳膊又沒骨折，自己擦。”

浴室裏有幾秒的沉默，秦川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把毛巾接了過來。苦肉計好像沒有用，美人計她也不上鈎，江溪流這個人要是無情起來，真是像一塊捂不熱的石頭。

拿着毛巾，秦川忽然想起他們的鄰居，就這麽随意的對門口的江溪流喊了一嗓子：“對了，隔壁那個蕭臨征是什麽人？”

“還能是什麽人，鄰居啊。”江溪流回頭看他，“怎麽突然問到他？”

“他喜歡你。”秦川笑了笑，江溪流唇角一彎，聲音淡淡的沒什麽情緒：“我知道。”

“他跟你說的？還是你自己發現的？”

“他跟我說了，但他沒說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他說了你就相信了？”

“我可以分辨出是真是假。”

秦川神色忽然認真起來，他凝視着她的眼睛，問：“我說我愛你，你覺得是真是假？”

因為他的話，江溪流皺起了眉。可她還是很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真的。”

秦川眼裏有無法掩飾的希望，那層希望還沒有徹底破土而出，就被江溪流後面的話打擊的萎靡不振。她勾了勾唇，很是不屑的樣子：“真的，但是很廉價。”

話句話說，秦川，你的愛不值錢。

溫熱的毛巾漸漸轉冷，秦川無意識的把它往身上抹着，避開了江溪流的眼睛。他不知道該說什麽，覺得自己說什麽做什麽在她眼裏都是惹人生厭的。他對她來說沒有價值，光是這一點就可以把他所有的努力一筆勾銷。

“我還以為最難的事，是讓你明白我愛你。現在才知道不是這樣。”秦川笑笑，把毛巾從身上拿下來。他就這麽赤/裸着上身，稍顯狼狽的坐在浴缸邊上，要是放在以前，這樣的話也許會讓他發怒，但是現在沒有，他只是覺得深深地無能為力。

就像很久之前，在手術室門口，他對着尚未成型的汕汕說，爸爸沒有辦法。

“秦川，你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江溪流走進來，把他用過的毛巾放在盆裏：“你之所以覺得放不下我，是因為你沒遇到更好的人。但是你要是一直這麽纏着我，就永遠都不會遇到更好的人。”

“我要更好的人幹嘛呢？”秦川仰頭看她，眼神一片清明：“溪溪，你就真的可以看着我的眼睛說，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了嗎？”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故事到這裏，無關原諒，無關愛恨，只是她把自己鎖住了，不想再踏進亂七八糟的感情裏。喜歡從來都是一把雙刃劍，她跟他回去，那以後還是會有争吵，以前的傷痕永遠都是還在的。既然如此，自己生活才是最好的選擇，何必要自己過不好的人生呢？孤獨終老聽起來似乎難過，但真正經歷的人，也可以樂在其中吧？

“秦川，這幾年我的精力都被磨的差不多了，我不想再回到那種感覺裏面。僞裝的和睦的家庭，曾經是自己未婚夫的小叔子，再也回不來的汕汕，變成了忌日的生日，這些都讓我很累。你就當我是自私，我沒怎麽求過你，就這一次。”江溪流低着頭，把眼神躲開：“就這一次，你放棄我吧。”

秦川緩緩地伸出手，把她的肩膀扳正，讓她直視着自己：“溪溪，不要答非所問。我讓你看着我的眼睛說，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了。”

四目相對，她的眼眶終于抑制不住的開始泛紅：“秦川，你随便找誰，都可以給你歸屬感，不差我一個。你懂嗎？”

那簇原本已經滅掉的火苗再次熊熊燃燒起來，秦川深深地看着她，眼神柔軟下來：“你看，其實你還是不信我愛你。溪溪，你信我，這世界上除了你，我再沒有愛的人。”他看着她，認真的重複：“你信我。”

她覺得自己再多呆一秒，心裏的防線就會全面崩潰。掙紮着拿開他的手，江溪流把旁邊的衣服胡亂扔在他身上：“你穿衣服。”

“溪溪，我後悔了。”秦川低下頭：“從你失明之後到現在，我每天每天都活在後悔裏。為什麽一開始不好好的對你，為什麽不吃你送的餅幹，為什麽把你送的手表随便給別人，為什麽總是不接你的電話，為什麽汕汕來到這個世界和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全都不在你身邊。因為這種後悔，我把集團的名字改掉，我總是去玉石拍賣會，我讓韓靜他們在我面前演戲，就是為了有一天帶你回去的時候，讓你覺得那裏可以是一個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麽，做什麽都卑劣，你不肯原諒我的時候我甚至想過，不如我去死，那樣你是不是就可以原諒我了呢？”

他擡頭，眼睛濕漉漉的：“可是溪溪，遇見你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愛啊。父親自殺，爺爺把我送到韓靜身邊，而韓靜覺得我是她的人生污點。林家的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我想讓他們認可我，但是用錯了方法。你知道我最難過的是什麽嗎？就是明明，我是為了我父親才會去恨我母親的，可是到頭來我才明白，父親本人并不恨她，他到死都在愛着她，我的仇恨只傷到了我自己，而且毫無意義。”

江溪流閉了閉眼，沒有說話。秦川撐着牆壁站起來，這樣就能距離她更近一些：“你剛才說，我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但其實我已經把時間浪費在很多沒有用的事情上了，唯獨是你，對我來說不算浪費。你又說我沒遇到更好的人，那你知道我這半年是怎麽過的嗎？”

他終于緩緩摸上了她的臉：“我每天都看你在的地方的天氣預報，你在北京，我就看北京，你來東京，我就看日本。我不敢在我們的房間睡覺，因為五年足夠我養成習慣，沒有你的床我睡不着。我失眠了好長時間，因為每次睡着都會做夢，夢見你回來跟我離婚。你知道那種看着天一點點亮起來的感覺嗎？沒有欣喜，只是絕望，不知道這一天我又會怎麽過，反正怎麽過都是沒有你的。我也想放棄啊，可是每次走到哪裏，看到什麽，還是會很沒出息的想，要是溪溪在我身邊，我就可以給她買，或者帶她來玩，電視裏演的所有事故，我都會覺得膽戰心驚，怕你不在我身邊，沒人保護。我問蘇安眉，她說你過得很平靜，但是不開心，那天我在樓上打電話，樓下的路過的女孩笑的特別好看，我突然很想哭。我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我毀了你，我要來見你，你不該是這樣的。你不該是想着要孤獨終老的人，我想幫你把笑容找回來。”

這半年來，只有秦川，那麽篤定的說，你不該是想着要孤獨終老的人。她的失望，她的消極，居然就這麽被他發現。

“所以呢，你想怎麽樣？”江溪流看着他：“我心裏的病我自己都治不好，你能做什麽？”

秦川笑了，呼吸就淺淺的落在她額頭上：“溪溪，我們都是病人。但是，我們是彼此的藥。”

愛是我的絕症，除了你無人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