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夢回還（二）

離開東京之前，江溪流用了一天的時間逛街給其他人買禮物。不管是蘇安眉，齊帆，小陳，還是林家的老爺夫人，甚至是林旭，她都考慮的很周到。秦川負責在後面刷卡拎包，看她蹬着一雙黑色小高跟鞋，跑了一上午也不累，覺得神奇的同時也有點擔心：“要不要坐下來歇歇再接着走？”

“沒那麽嬌氣。”

當晚，說着自己沒那麽嬌氣的人借口腳疼，把白生生的腳丫往他懷裏放。秦川認命的幫她揉着腳踝，偏頭去看那些買來的戰利品：“林家那邊我去送，你剛回去的時候就在家休息，準備上班的事。”

他只是覺得，這些禮物，林家的人不一定會領情。做戲這種事，自己來就好了，沒必要拖她下水。

“去一趟也不會耽誤太多時間。”江溪流閉眼享受他的按摩，語氣漫不經心：“都是家人，多年以後父母不在了，你和林旭到底是有血緣的兄弟，總比別人好一些的。”

二分之一的相同血緣，總歸還是應該珍惜的。秦川低頭看她，笑道：“我們溪溪有時候還是個菩薩心腸。”

回香港的時候已經接近冬天，秦川此行很低調，從機場一路到家，都沒有遇見任何的媒體。原本是打算第二天就去林家的，但是穆頌那邊出了點事，秦川去幫忙，讓江溪流先自己在家裏休息一陣子再說。

這麽一拖，眼看着就到了年末。韓靜的電話準時到來，邀請秦川回家。江溪流在廚房裏跟着齊帆和阿姨打下手，回頭就看見秦川坐在沙發上發呆，她洗了手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想什麽呢？”

“過幾天要不要回林家？我媽剛打來電話。”

他希望江溪流拒絕，不知道為什麽，林家在他看來總是帶着點洪水猛獸的意味，容不得他喘口氣，就會被卷入新的風波裏。可是連他都這麽認為了，江溪流怎麽會推他一個人去面對，爽快的點頭，擡手勾住他的脖子：“要，把買好的禮物也帶着。”

年末的香港出了很多事，娛樂版上最引人矚目的便是路九月的死訊。穆家一時被推上了風口浪尖，也就沒人去在意秦川帶着自己的糟糠之妻回了香港。秦川前一晚還在為穆頌的事情奔忙，回到床上時江溪流還沒睡，他帶着洗澡後的濕氣鑽進被窩裏，她就順勢窩進他的臂彎：“好好睡覺。明天還要回家。”

秦川撫摸着她的頭發，穆頌的事對他有些許影響：“溪溪，以後要是有什麽事，你自己解決不了的，記得告訴我。”

“嗯，我肯定不會傻到放着這麽厲害的老公不用，自己扛着的。”江溪流的聲音帶着倦意：“快睡吧，你總是想這麽多會很早謝頂的。”

他被她逗得笑起來，伸手攬住她吻了吻，閉上眼睛。

也不記得是過了多久再來林家，每一次來到這裏，江溪流都是一副新樣子。早早知道秦川他們要來，林家的人如同是迎接貴客，在門口等着。看到江溪流的那一刻，林旭眼神很複雜，他曾經喜歡過的女孩，似乎就這麽回來了。

好像很多時光未曾遠走，他站在院子裏，嬉笑着看他的小未婚妻，她兇神惡煞的追着他，說阿旭，你快去跟林叔說，我不要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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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她已經站在他面前：“嗨阿旭，好久不見。”

林旭微笑，朝她禮貌的點頭：“好久不見了……嫂子。”

“我這次回來給你們帶了挺多禮物的呢，別站在門口啊，進去說話。”江溪流扯着秦川的手臂，又讓後面拿着禮品的小陳也跟進來。屋裏還是老樣子，韓靜站在客廳裏，稍稍咧開嘴，眼角就有擋不住的細紋裂開。歲月沒有善待她，相比最後一次看見，她仿佛是蒼老了十歲。她親昵的喊了聲“小川”，又用同樣的音調喊了聲“溪溪。”

做戲做全套，不然金主不高興，誰也不好過。

秦川在沙發上很随意的坐下，對那邊冷眼相待的林茂生打了個招呼。江溪流已經笑着給大家分禮物，不僅是林家的幾個主人，就連周嫂他們她都一一照顧到。這期間免不了一陣寒暄，韓靜如同慈祥的婆婆，拉着江溪流的手問她在日本的經歷。一切都很完美，是秦川想要的那種完美，除卻林茂生。

林茂生前幾日生病住院，算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經歷讓他發現了些許生命的意義，不肯再在秦川面前陪他演這場荒誕無聊的戲，晚飯桌上他直接沖撞了秦川，将氣氛拉進低谷。

事情的起因是林旭提到自己資金周轉不開，希望秦川能給予支持。但是秦川說之前已經幫扶過幾次，他這樣只借不還無異于是無底洞，山水集團也不是慈善機構，沒可能次次都幫。秦川話說的不好聽，但是林旭不敢反駁，嘴上說着哥說的有道理，桌下的拳頭已經暗暗握緊。

也就是在這時，林茂生冷冷的開口道：“誰能想到我英明一世，最後會栽在一個白眼狼手上。”

飯桌上有短暫的寂靜，就連正低聲說話的江溪流和周嫂也一并閉嘴。所有人的目光先是落在林茂生臉上，随後又慢慢的轉向秦川。

秦川表情不變，把夾好的菜放到江溪流碗裏，目光溫柔的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看自己的碗：“白眼狼一貫沒什麽良心，知道這一點的話就該放尊重點。不把我伺候好了，你們林家靠什麽生活？”

誰也沒有想到，一向溫和內斂的秦川能說出這麽大逆不道的言辭來。林茂生當下氣的摔了筷子，心髒病有複發的征兆。周嫂連忙跑過去攙扶，比她動作更快的是韓靜，那些虛僞的嘴臉在這一刻被盡數撕下，她一邊支撐着林茂生的身體一邊惡狠狠的看向秦川，說話也是不留餘地的在他心裏插刀：“秦川，我這輩子就只有林旭一個孩子，就算不伺候你，自然有人給我們養老送終！”

他眸色不變，還是那副一貫的溫和樣子：“那你不如問問他，我不點頭，他拿什麽給你們養老？又拿什麽給你們送終？”

透過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江溪流看到了很深的仇恨。連她也不明白他這一刻的反常是因為什麽，但是所有人裏，只有她敢去握一握他的手：“好了，秦川。”

她的聲音壓得低，韓靜因為憤怒還在劇烈的喘息着，見到牽手的兩人，前塵往事忽然就在眼前一幕一幕閃過：“江溪流你也是個賤的，他那麽騙你，害你死了孩子瞎了眼睛，回頭幾句好話就把你哄回來了。我真該謝謝你當初沒有嫁給我們阿旭，不然你這樣的媳婦，我們林家……”

“媽。”秦川打斷她的話，額角隐隐青筋暴起：“這個世界上，你難道不是最沒資格提起那件事的人嗎？”

随着他的話，桌上所有人都蒼白了臉色。那通打來林家的電話，屬于汕汕的救命電話，韓靜接到了，但她沒有信。

秦川緩緩站起身，怕起的太急自己會氣血攻心直接倒下：“您是怕時間太久，大家不記得您做過的事了是嗎？可以理解，您不喜歡我，也沒理由去喜歡我的孩子。我知道，現在我就算叫你一聲媽你都會覺得厭惡，那好，你有你的兒子給你養老送終，林家這個地方我以後再不踏進一步，我們斷絕關系。”

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江溪流擡頭猛地抓住了他的手，韓靜也愣怔的望着他。

“這麽多年，林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住在跟傭人一樣條件的房間，幹傭人一樣的活，受傭人一樣的待遇，我都認了，畢竟從十六歲開始，我的的确确是吃着林家的飯長大的。林氏垮臺的這三年，我供給你們吃喝用度，幫林旭一次次把生意上的坑填平，我甚至把林氏賬面做的漂漂亮亮的給你們送回來，就當是我這條白眼狼良心發現，給你們的補償和報答。”秦川拉着江溪流站起來：“我仁至義盡，再不會奢望要你們這些家人。我們兩清吧。”

我們兩清吧。

要不是不可能，連同這身骨血，他也想一并還了。韓靜站在原地，身子微微顫抖着，林茂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方向，捂着心髒粗重的喘着氣。

他不對勁，江溪流知道他不對勁，可是明明吃飯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林旭坐在秦川對面，因為這場争執，眼裏帶着疲憊：“是我的錯，林氏的虧空我自己會想辦法，一家人別因為這點錢傷了和氣。”

他這話是有意緩和氣氛，林茂生和韓靜的表情都有了些許松動。可是秦川忽然冷笑着轉身，低頭直勾勾的看向他：“這個家的和氣早就傷了，阿旭你難道不是比我更清楚嗎？”

這句話一出，除了江溪流，所有人都臉色大變。

秦川把江溪流護在自己身後，深吸口氣，平緩了自己的聲音。他又回到那幅紳士做派，朝着林旭禮貌的伸手：“給我。”

林旭眼神閃爍：“什麽？”

秦川依舊維持原本姿勢，挺直了脊背，就像是來參加宴會的優雅貴族，只是問侍者要一杯紅酒：“桌子下面的貼着的錄音筆，給我。”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

這一刻，江溪流環顧四周，看到的不是大家驚愕的眼神，而是計劃失敗後的沮喪。她這才明白，秦川攔着她不肯她來的原因是什麽。這個所謂的家裏，每一句話都帶着刀光劍影，他們擺了一個好大的局，等着秦川自己跳進來。

“故意激怒我，把話題往公司賬目上扯，是為了讓我說什麽？”見林旭不肯動，秦川忽然抱臂微笑：“阿旭，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的那些小心思稍微挪出一點用在生意上，林家也不會落魄到像條狗一樣次次問我借錢。林氏的虧空你找不出蹊跷，就希望在我這套話？”他彎下腰，長臂一伸直接把那個小巧的錄音筆從桌子下拿了出來：“可是你怎麽不想想，同樣的招數，我會不會中招兩次？”

林旭的算計是什麽？是林茂生的故意激怒，是韓靜的胡攪蠻纏，是周嫂的假意周旋，是全家在他面前演的一場大戲，只等着他自己松口，把做過的事說出來。秦川把那支錄音筆收進自己口袋，拉着江溪流去門口穿衣服。她很安靜的跟着他，好像唯恐拖了他的後腿。

打開大門，外面狂風肆虐。秦川就站在風口，頭發被吹的有些淩亂。他回身去看燈光下的一家人，那一刻眼裏充斥的不是憤怒不是痛苦，只是涼薄。

“媽，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他說着，竟然在玄關處彎曲雙膝，跪了下來：“我年少不懂事，傷了你們，可我因此失去了我的孩子，還險些失去我的愛人。我自認已經還的足夠，最起碼對得起我的姓氏。以後整個香江，我和你們，就真的沒有任何關系了。”他說着便俯身磕了三個頭，在北方老家，兒孫常以這樣的方式祭拜死去的長輩，這就意味着在秦川這裏，他的母親今日開始便已經死了，他從此父母雙亡，無所羁絆。

韓靜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三個頭磕完，秦川起身，去拉江溪流的手。卻見到她學着他的樣子也跪下來，目光平和的望着屋內的人：“媽，這也是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您說的沒錯，因為這個人我死了孩子瞎了眼睛，但是也因為這個人，我留下了一條命。我也很慶幸自己沒有嫁給阿旭，不然今天的算計裏，不知道我會不會也有份。”她說完就雙手撐地響亮的磕了三個頭，後面的話她是站着說的：“你只知道埋怨他現在做的一切，那有沒有反省過這麽多年，你是怎麽做一個母親的呢？”

從未有過母愛的孩子，要多強大，才能擁有善良健全的人格？

其實江溪流還想問，你為什麽不愛他，既然不愛他，又何苦帶他來這世上。可是這話當着秦川的面，她不忍心開口。挽住秦川的手臂，江溪流轉身，兩個身影相互依偎着，從林家的燈火輝煌裏走出來，融進茫茫夜色。

小陳的車停在不遠處，江溪流低着頭只顧往前走，忽然被秦川從後面擁住。黑暗裏他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不聲不響。可是她忽然就知道他想說什麽，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堅定且溫暖。

“秦川，你還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 不說給男主洗白這樣的話，但是這一章寫的真的有點心疼。

為人父母真的是一件很深奧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