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夢回還（四）

江溪流從來沒有想過，她跟蕭臨征的重逢，會是在這樣的場面。

山水集團跟蕭何企劃的合作案，早在一年之前就開始籌備，可以看出公司上下很是重視。江溪流是新人，很多時候做的都是跑腿的雜活。從外面買好了組長要的東西，一進公司就看見電梯門口站着的黑壓壓的一堆人。

前來洽談的商人，總是會莫名帶着點黑社會的感覺。江溪流不打算跟他們擠電梯，正好今天的高跟鞋有點磨腳，便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前臺，跟那邊的小姑娘攀談起來：“這些人是幹嘛的？”

“你是新人吧？蕭何企劃都不知道？”前臺女孩聽到她的問題很驚訝：“秦總一年之前就想跟這家合作了，只不過合作案一直沒談妥。”

見江溪流眨着眼睛一臉茫然，前臺女孩壓低了聲音靠近她：“聽說這個蕭何企劃啊，前一陣子出了點事，要不是快要家道中落，咱們也不可能乘人之危拿到合作案。”

乘人之危。江溪流好奇的看着她：“什麽意思啊？”

“蕭何企劃的那個蕭家，原本是有兩個兒子的，但是大兒子前幾年好像出了什麽事，不在了。小兒子又不喜歡經手公司這些事，躲得遠遠的。所以這段時間一直是家裏的老先生在撐着公司。現在老人身體不行了，公司也快運轉不下去了，小兒子才回到香港來，聽說第一件事就是同意了和咱們的合作。”

江溪流愣愣的聽完，忍不住感嘆：“你知道的好多啊。”

“這些都是常識，時間長了你也會知道的。”眼看着那些人上了電梯，前臺女孩才把聲音提高了一點：“我聽說啊，蕭家好像是得罪了什麽人，大兒子是被逼自殺的。”

豪門恩怨，一直以來都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江溪流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自己，還想到多年前那個莫名其妙的綁架案，渾身打了個寒顫：“我得上去了，以後有時間再聊。”

要說香港的商業圈，最頂端的應該是穆家，獨霸娛樂業的同時将賭場開到了拉斯維加斯。但是穆家的崛起跟黑道撇不開關系，要說以純然的商業頭腦博出位的，秦川算是唯一一個。山水集團這幾年風頭正勁，蕭何企劃前幾年低估了形勢，早點合作的話，估計就不會混到今天這個地步。看剛剛的架勢，那家的老板應該是親自來了。

江溪流胡亂的想着，坐在座位上的時候還在走神。走廊裏有腳步聲慢慢接近，組長提醒大家整理儀容，估計是合作方來參觀了。

低着頭，江溪流随着大家的動作一起站起來，準備迎接。

門被推開，是小陳的聲音。他一邊禮貌的介紹着一邊把後面的人請到前面來。江溪流就是在這時擡頭的，蕭臨征那張熟悉的臉出現在門口，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是一愣。

照理來說，這樣的事情秦川是不會跟來的，可是沒想到随後，蕭臨征微微側身，秦川便也出現在了門口。小小的組裏頓時一陣騷動，江溪流愣了愣，不自在的把眼睛挪開。

“不錯，好好工作。”秦川輕飄飄的丢下了這麽一句話，然後便轉身離開。蕭臨征跟在他身後，不甘心的回頭又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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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在日本的時候，江溪流圓潤了一些，氣色也比之前要好。他見到的她雖然總是笑着的，但總給人營養不良的感覺。今天的偶遇讓他有些恍惚，原來江溪流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比他記憶中要漂亮很多。

沉寂下去的心就這麽死灰複燃起來。

參觀結束，回到頂樓辦公室，秦川一邊親手給蕭臨征倒茶，一邊笑着問：“蕭總感覺如何？”

“私下就別叫我蕭總了，像以前那樣随便一點吧。”蕭臨征扯了扯自己的領子，腦海裏都是江溪流偏過頭去耳朵泛紅的樣子。他知道她的嬌羞不是因為自己，可還是忍不住的，覺得心動。

“确實很巧，沒想到你是蕭何企劃的少爺。”秦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依舊是得體的：“溪溪不想公開自己的身份，所以沒跟你打招呼。”

他的話很輕，但是輕易的把蕭臨征拉回了現實。只有秦川有這個資格，幫她解釋，幫她道謝，也只有他可以這樣自然而親密的叫她，溪溪。每次每次，都只有他可以。

“不如找時間一起吃個飯吧，帶上……秦太太。”蕭臨征說出口就看到秦川微微警惕的眼神，他無奈的笑笑，解釋道：“放心，我對您太太沒興趣，我有未婚妻了。”

聞言，秦川有些訝異。不過情敵有了歸宿怎麽說都是好事，他沉吟片刻，回答的模棱兩可：“我回家問問溪溪的意思再說。”

這天秦川下班稍微晚了一些，江溪流先到家，跟齊帆聊起了今天聽到的關于蕭何企劃的八卦。兩個人一邊洗水果一邊聊，以至于連秦川出現在廚房門口都不知道。齊帆先轉身，看到秦川一愣，剛要打招呼，就看到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齊帆會意，笑着從廚房退出去。江溪流毫無察覺，低頭把洗好的葡萄放了一個在嘴裏，微微皺眉：“齊姐，這個葡萄有點酸。”

“酸嗎？我嘗嘗。”回答她的是秦川的聲音，随後她被從後面擁住，他的手環住她的腰，有溫熱的唇輕車熟路的覆在她的唇上，沿着酸甜的味道一路輾轉，晶瑩剔透的果肉被他卷進了自己嘴裏，放開她的同時秦川也皺了眉：“是有點酸。”

他還擁着她，江溪流掙了幾下沒掙開，索性就由他去了：“今天回來的有點晚。那個草莓應該是甜的，你嘗嘗。”

“合作案的細節要确定一下。”秦川伸手去拿洗好的草莓，咬了一個在嘴裏，還剩一半。其實草莓也不是很甜，他一只手鎖着她的腰，把剩下的一半遞到她嘴邊：“我覺得也酸。”

他其實存了逗她的心思，看她會不會吃自己咬過的東西。江溪流低頭很自然的張嘴，并沒有拒絕的意思，這個細微的舉動無疑是取悅了他，秦川忽然收回手，她嘴邊落空，擡頭看他：“幹嘛？”

半顆草莓被他銜在嘴裏，低頭湊近她。江溪流沒想到他會這麽幼稚，玩這些小情侶才會玩的把戲。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她把露在外面的部分咬了一口就要退回去，嘴唇只是微微碰到，他卻忽然箍住她的腰，硬是加深了這個吻。等到他的舌尖推着草莓纏綿而暧昧的進了她的口腔，江溪流才知道他大概一開始就存了這個心思。

酸甜的氣息在兩人的唇齒間擴散，江溪流微微向後躲開他的纏吻，推了他一把：“去換衣服，一會兒吃晚飯了。”

他有點不舍的擁着她，低頭有一下沒一下的吻着她的發頂：“吃完晚飯出去走走吧？”

夏日将至，自從回來香港，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江溪流扭頭看看外面的夕陽，靠着他的肩膀輕輕點頭：“好啊。”

今天天氣很好，連同夕陽都金黃而濃郁。走在郊區，沒有高樓大廈的阻擋，可以看見火燒雲一層一層的漫上來，如同鋪在天空的紅色海洋。秦川和江溪流手牽着手，她步子小走得慢，他随着她，也慢悠悠的晃着，一切好像回到很久之前，她在山下算命騙錢被人發現，拉着他的手一路跑出很遠。

那時候也是這樣的天，十九歲的他問，江半仙，要不你給我也算算？

而她煞有介事的說，“你這個手相，一看将來就是個有錢的。不過情路比較坎坷，小川哥你要自求多福。”

卻沒想到，無心的話在後來一語成谶，他帶着她從香港到紐約，又追着她一路去往日本。江溪流抿了抿唇，歪頭看他：“都走這麽遠了，有什麽話還不說？”

夕陽下，她的五官都帶了溫暖的感覺，秦川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讓她跟自己肩挨着肩：“你怎麽知道我有話要說？”

“我是江半仙，會算命的。”江溪流說完還沖他眨了眨眼，秦川笑意更深，原本牽着她的手換做攬着她的肩膀：“不太好說，我在思考怎麽告訴你。”

她安靜下來，等他開口。兩個人在長椅上坐下，秦川的身子傾向她，有些不确定的問：“蕭臨征說想跟我們吃個飯，帶着他的未婚妻。”

江溪流點點頭：“可以啊，這有什麽不好說的？”

“……蕭臨征的未婚妻，我稍稍打聽了一下，”秦川略微沉吟，小心的觀察着江溪流的臉色。他哪裏是稍稍打聽，那份資料裏寫的很清楚，他現在跟國際名模蘇安眉正在交往，并且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世界這麽小，偏偏都碰在一起。他不知道江溪流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覺得尴尬，于是斟酌着說道：“我覺得你可能不會太想去……”

“是蘇安眉。”江溪流抱臂看他：“我說秦川，你在想什麽呢？”

姐妹相争這樣的戲碼，不是很早之前就過時了嗎？

秦川一愣，坐直了身體：“你知道？”

“不然呢，你以為我們女人在一起聊什麽。”江溪流撇嘴：“要是對合作案有好處的話，我就跟你一起去。大家都知道這些事，沒什麽尴尬的。”

她表情自然，反倒襯得他心懷鬼胎。秦川摸摸自己的鼻子，嘴角還挂着笑：“溪溪，你為什麽會跟蘇安眉成為朋友？”

他的話讓江溪流有微微的恍惚，她從長椅上站起來，去拉他的手：“走了，回家了。”

她不肯說，或許是因為沒什麽好說的，或許有什麽事，他們都知道，只秦川一人蒙在鼓裏。大片的火燒雲褪去之後，氣溫便稍稍轉涼。秦川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江溪流肩上，攬着她往回走。這次倒是一路無話，江溪流始終低着頭，偶爾看他一眼，要是不小心跟他的眼神撞上，還會相視一笑。

時間在腦海裏倒退，回到那個她剛剛結束手術的夏天。背景熙攘的人群裏，蘇安眉戴着大墨鏡親自來機場接她。那天的江溪流問了和秦川一樣的問題，她說蘇安眉，我們不可能成為朋友的，你為什麽要來幫我？

蘇安眉穿了一個黑色短褲，露出修長勻稱的大腿，她姿态慵懶的坐在那裏，嘆了口氣，半天才回答：“那天晚上在酒會，秦川的手機是我藏起來的。”

江溪流擡頭，死死的盯着她。

察覺到她的目光，蘇安眉笑了笑：“我确實是希望那天晚上他能一直陪着我，可是我沒想到你會給他打電話，更沒想到你會遭遇那樣的事。他那段時間總是很忙，我想讓他安靜的陪我一個晚上，畢竟那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個晚上。”

很長時間的靜默，江溪流慢慢平複了自己的心情，低下頭：“算了，說到底還是秦川的問題，他不在乎我。”

“他愛你，但是他自己不知道。”蘇安眉微笑。

“他确實愛我，但是這件事要排在他愛他自己後面。”江溪流也笑：“他更愛他自己。”

蘇安眉微愣，指了指面前的菜：“快涼了，吃吧。”

都說愚蠢的女人對付女人，聰明的女人只會對付男人。這樣看來江溪流是聰明的那種，因為她沒有像個悍婦一樣在北京街頭跟蘇安眉大打出手。相反的，蘇安眉可以幫她安排去日本留學，她為什麽要拒絕這樣一個朋友？

好在蘇安眉自己也是知道這一點的：“以前被秦川利用，現在被你利用，我是不是欠了你們夫妻倆的？”

江溪流咬着筷子笑，并不說話。蘇安眉自顧自點點頭，也不知是什麽意思：“也是，我的确是欠了你們夫妻倆的。”

其中有多少秘密，她自然是不可能說的。這天的蘇安眉很是話多，散漫的看着吃飯的江溪流，她好奇的問：“你實話說，你現在還愛秦川嗎？”

“我不知道，但我現在想學着好好愛自己。”江溪流喝了口水，想起很久之前在醫院，面對那個女醫生，信誓旦旦的自己。

你愛秦川愛到什麽程度？愛到命都可以不要的那種。

要是她知道當時秦川就在外面，恐怕兩個人的和好之路會走的更加艱難。

思緒回轉，現在是在香港，她身上披着秦川的外套，正站在自家門口。秦川低頭幫她脫鞋，見她還在晃神，便握着她的腳踝稍微用力捏了捏：“溪溪，伸腳。”

她這才低頭，順着他的力道把鞋脫掉。

臨睡之前，秦川站在陽臺打了一個電話。江溪流躺在被窩裏，沒什麽聽的興趣，閉眼醞釀睡意。不一會兒秦川就回來了，手機被放在床頭，他掀開被子鑽進來，摟住她的腰：“吃飯的事定在下個星期。”

“……嗯。”江溪流懶懶的應了一聲，翻身窩進他的懷裏。意識陷入朦胧之前，她聽見他似乎是自言自語的問了一句。

“溪溪，你為什麽，不叫我小川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