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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谷岸那裏出來後又因的心思就愈發地動蕩，她不斷在心底裏來回做着決定，直到坐上車還恍惚着。瞧她一直不吭聲，耀叔才問了話道：“小姐，是回寧府還是容府？”

她倚在床沿拖着腮，想也沒想便答：“寧府。”

車剛停下就有丫鬟前來開門，待她下車就趨向前道：“少夫人，少爺說了，讓您回來就往書房去，他在書房等着您。”

又因眼皮一跳，面露訝色問道：“他怎知道我這時候會回？”

丫鬟恭謹地答道：“少爺不知，他交代了話後就呆在書房一天了。”

一整天……他竟未出門，難道是為等她？為何事，又因也不用做猜想，十有八九是為了昨天出格的事。她深吸了口氣，緩了緩神才擡步。

站在書房口看着玻璃上因燈光照映出來的人影，又因再一次出了神。寧進陽伏案桌前，手影晃動，應是在寫些東西。又因心下躊躇好長一段時間才推了門，門聲咯吱剛響，寧進陽迅速擡起頭，他停下動作，擱好手中紙筆。

才一晚不見，他的神色竟如此疲憊，臉色隐隐發白，等又因逐步走近才看清他眼裏布滿的紅色血絲。這樣的狀态，猶如是在前線奮戰幾天幾夜般。又因緩緩道：“為何不去休息一下。”

寧進陽深喘了一口大氣道：“大帥要往福建和安徽派兵。”許是習慣了如何待她，寧進陽毫無保留地與又因說了心事。

陳德豐這人，又因從報上報道的事裏了解挺多的。他有多大的野心明眼人都瞧得清楚，如今通軍确實實力雄厚，但再雄厚的資本也不足以讓他這般折騰，更何況同時出兵。

又因猜想陳德豐是想亂一方而取另一方。一直以來寅軍和莘軍往來過密，相互維持，夾在中間的通軍則被耍得團團轉，經濟只得依靠入港的外國人，全然無法自主，這也是上海為何幾年之內老商鋪紛紛閉店的原因。

想來陳德豐已經怒了很久，最近是終于下定了心思要一道鏟除。又因嘴角微微沉了下來，也不管是否是軍事機密，拿起寧進陽桌上放着的電報看了起來。寧進陽沒有出聲，反而端視着她。

“無半分勝算。”又因看完電報冷冷道。

寧進陽笑笑，劃開柴火點了支煙吸了兩口才道：“用計，方可奪。”

他的語氣十分堅定，又因皺了皺眉，只是将電報放了下來。今天她并不想與他争吵，所以她下一刻便轉了話道：“丫鬟說你有事找我。”

他默然不語，手指夾着的煙沒有停歇地燒着變短。又因立在他面前許久，見怎麽樣也等不到回應，當下就想轉身回房。誰知他突然起了身，沉重的椅子被奮力推開的聲音在夜裏顯得格外刺耳。他一個箭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只是這次的力氣他有收斂了一些，并不像昨天那樣讓她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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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因回了眸，皎潔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緊緊盯着他抓緊的手道：“你還想再像昨天一樣嗎？”

他一聽，立馬放了手，聲音些許無力地道：“不……只是有些話想與你說說。”

她重新揚起臉道：“說吧，我聽着。”

對上她的清澈的眸子，寧進陽心裏不覺感到羞愧，腦海裏不斷地自動回放他失禮的那些畫面，努力地鎮靜下來才吞吐開了口道：“昨天真的對不住，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重新開始吧。”又因忽然一口剪斷了他的話，道歉什麽她并不想聽，因為沒有任何意義。

又因又道：“雖然認識了幾年，可我們全全不了解對方不是？我不知你從李清平那兒得到多少關于我的東西，但我對你只有短短幾面印象，甚至多數都還是不好的印象，相信你應該也看得出。如今在沒有任何基礎的情況下，我實在無法強迫自己愛上你。”

這些話她左思右想，斟酌了好久，雖然總覺得是在拖延，是給自己充分的時間來三心二意舉棋不定。但說實話，她也讨厭這樣，可面對現在的情況，她确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先走這一步。之後的事，之後再去考慮。

寧進陽未瞧見她緊鎖的眉頭，他嘴角微微上揚，毫無考慮之意當時就應允了，他道：“好，就如你意。”

他如此幹脆的回答着實出了又因的意料，反倒令她一時無措起來。

自打兩人約定後，寧進陽就刻意與她保持了距離，也下了心地未再從李清平那打聽她的一舉一動。沒了寧進陽每日不停歇的糾纏，又因的日子可以說是回到以往一般自由，是真的輕松不少。唯一不同的就是每晚等她吃晚飯的人不再是容夫人和宛平，而是寧進陽及留于上海的江婉婉。

說起江婉婉，十日前寧延禮與幾位夫人乘火車返回蘇州，當哨聲吹響，準備關門時，寧延禮卻讓衛兵将江婉婉的行李拿下了車，他轉身對江婉婉道：“你留在上海，幫我好好照顧他們倆。”

他的舉動使得江婉婉無比錯愕，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寧延禮只是笑笑道：“你不像她們幾人，蘇州還有留念的人事，你回與不回并沒有什麽差別。你心細，留上海還能幫我看着那小子，別讓他像個瘋子一樣做事，什麽事都不如身子要緊。”

話音剛落，門便合上了。火車轟隆地一響駛離了上海，獨留江婉婉目送他們離去。

對于又因而言，江婉婉的留下無疑令她開心。諾大的督辦府自打那日起就冷清了許多，不說少了吵吵鬧鬧的幾位夫人，連平日常常進出府邸的寧進陽最近也都不見蹤影，又因猜想應是由于陳德豐的戰事電報。

眼瞅着冬日近了，清晨的溫度是愈發地低。

瞧見谷岸還在用薄被單的又因怕不夠暖和，就将谷岸的厚被褥都拿了出來，準備曬一曬，幫他替換掉薄單，誰知拖被辱時無意間拖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裏有五個人，她只認得其中三人。最左邊站着的當代詩人宋長言，最右側，仍為一身舊長棉衫的谷岸，以及谷岸身旁穿着一身軍裝的陸從予。而出于好奇也出于女性的本能，她目光始終離不開坐在陸從予前方的女子。女子面龐細膩白皙，唇色鮮紅，身上那一襲精致的梅花圖紋的暗色旗袍更是凸顯出她凝雪的皮膚。女子笑容十分燦爛，那笑透過照片，都還能滲進她的心。

“你從哪裏找到的？”谷岸剛踏進門，一睨見又因手中緊捏的照片激動的道。

又因聞聲回眸，滿面歉意地道：“對不起，我拿被褥的時候不小心掉出來的。”

谷岸湊到她身邊，俯身細細看着照片，他微微一笑道：“那時沒現在這麽蒼老吧？”原以為谷岸會斥責她的無理，她還深吸着一口氣，久久未落。

“要是人都還在多好。”谷岸淡淡地說着，拉開凳子坐了下來，他指着照片中的那名女子笑道，“是不是對她有好奇？”

又因将照片遞還給谷岸，點了點頭，被瞧出心思的她只覺臉上不由地發燙發熱。

谷岸忍不住地哈哈笑了起來，旋即收斂了笑容，緩緩道來：“她叫傅慈，陸少的未婚妻。不，說起來已經是曾經的未婚妻了。她也是個奇女子，和你一樣，很有想法但也是口無遮攔，做事從不想後果，實在令人頭疼。”

“很可惜，可惜人就這樣沒了。如果五年前沒有那場割據戰的話……”谷岸頻頻搖頭，他嘆了一聲氣後話就斷了。

又因沒有再問下文，因為谷岸眸裏透露出的情感早已是不言而喻。是啊，對于陸從予而言是可惜的，是難以放下的，一人一生中能找尋到幾人是能相守相伴一輩子。得不易，守，更難。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初，冬，陳德豐最終下了戰令，通軍在福建山區對寅軍發起進攻。聯手英國人，操控北平進出口貿易，使得莘軍無心幫戰，寅軍不敵，節節敗退。

通軍告捷之事一夜間大街小巷人盡皆知，報紙亦是競相報道。每每看到報上這樣大勢宣傳，又因不由地感到反感，就因有這樣一些人不停地渲染歡呼，才會造就了這樣一個看似不反戰的國家。

寧進陽因幾日前接到陳德豐電報，去了江蘇督辦府談事回來，一進府上便打聽容又因近日行蹤。得知幾日來她仍頻繁去往郊區一住處，并時常呆到日落，這一舉動使寧進陽有了警惕，他眼中一閃而過一絲疑惑，指尖不停地敲打着桌子，許久後才對前來禀報的近侍道：“你幫我調查一下那住處的主人，有消息就向我彙報。”

待近侍退下後，朱立豪才敢敲門道：“先生，又有新通報。”

寧進陽眉頭微微向上一揚，示意朱立豪将電報呈上。速速瞥了幾眼，他神色冷淡地道：“他想趁勢頭收入福建。”

朱立豪猶豫了一下道：“寅軍戰敗退至穹靈山，但穹靈山難攻，想必耗損太大，我想張督辦要立馬備戰恐怕沒那麽容易。”

朱立豪所說的沒錯，确實這事太過耗損，雖然他只要在後勤協助即可，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不小心過了頭，勢必會讓他出頭頂着。他輕籲氣道：“前方還有張景宗在，看他的反應再做打算。還有，我們自己得留點力，別過了頭。”

朱立豪應了一聲後便退了出去。寧進陽敲開煙盒從裏頭拿出一支煙點着，國事家事纏纏繞繞，誰曉得他有多累。

而此時，又因一臉震驚地站在陸從予面前，這意外的驚喜再度讓她手足無措起來。陸從予含笑道：“在他這做得還好嗎？”

又因點了點頭答道：“很……很好，谷先生待我很好。”

陸從予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将谷岸剛斟的新茶移到他身旁的位置上道：“過來坐吧，別一直站着。”

又因趕忙上前坐下，她連聲道了謝。谷岸瞧又因這般拘謹，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道：“丫頭，你與我怎麽就不會這樣拘束呢。平時大大咧咧的，怎麽陸少一到這裏你就放不開了。”

他話一出，又因轟地一聲，臉從下到上開始泛紅，話都說得不利索了：“我……不是與先生熟悉了嘛……”

陸從予笑着看了又因一眼，兩人眼神有了極短暫的聚焦，緩慢地，又因尴尬地垂了眼。他笑道：“那意思就是與我就熟絡不來？”

又因知道他的話帶有調侃之意，本來笑一笑就可過的事她還是認真地分辨道：“不，不，我并非這意思。”

陸從予盯着一臉暈紅的又因，真真有了觸動，他難以言喻心中的感受，此刻面前這位女子牽動了他整整一個多月。回北平途中，他從杜錦瑟那清楚地了解了她已被規劃好的人生，他努力地強自鎮定，嘗試不去多想。可再見到她時，這種鎮靜卻在幾句交談裏開始一點一點瓦解。

他能瞧出，她也一樣，只不過她明白她需要守住那道線，而他也在躊躇是否該跨過。

作者有話要說：

orz，今天才發現标簽有個“複仇虐渣”，不知道何時點錯了。并沒有任何複仇的劇情，很正統的文，不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