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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沒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個,唐文安怔怔地看着她。
楚歌笑:“我知道你還記得。”
那時候他十一歲,早記事了,拔掉的幾根頭發足以改命他的命運,她不相信他會忘得了。
唐文安雖然沒有承認,但是眼眶一下就紅了,卻低下頭,不想讓她看到。
楚歌就很安靜地等着。
她接近他或許別有目的,但是,她同樣對他感到很抱歉,所以,她不想騙他。
她不願意做個純粹的賭徒,到最後,輸得一無所有。
所以這點耐心,她有。
唐文安一直沉默了很久,耳畔只有呼呼的風聲,然後在兩人都快要凍僵了的時候,輕聲說:“為什麽突然和我說這個?”
楚歌揉了揉耳朵,聲音平淡:“因為我很內疚。”
他搖頭,腳尖輕輕踩着地上的石子,“不關你的事。”
“你恨我嗎?”
他再次搖頭,悶聲說:“沒有你,我還是會回到他身邊的。我媽媽……一直想我能回去。”
所以,楚歌只是趕巧了而已。
楚歌沒有接這話,這大概又是一番別的恩怨,不過,和她無關。
也許沒有她,唐文安的身世最後還是會曝光,但是事實是,現在造成這種曝光的是她,所以,她會內疚,也會對唐文安懷有莫名的同情。
以唐致遠私生子的身份,生活在林敏娴身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唐文安問楚歌:“上次你幫我,就是因為這個嗎?”
楚歌說:“不是,那不是幫你。”
他不懂,茫然地看着他。
楚歌笑,并沒有解釋。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太複雜了,也許以後,她會考慮告訴他,但那肯定不是現在。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唐文安,你很好。”
他被養得很乖,也許軟弱,但不管是八年之前,還是八年後,他身上總有一種很單純的,能讓人覺得生活美好的潛質。
不意會得這樣的誇贊,唐文安臉都紅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楚歌被他的反應弄得失笑。
他說:“沒有人這樣誇過我。他們除了罵我私生子、蠢貨、軟蛋,好像最多也就只說我一句這人好老實。”他低着頭,眼裏又有了淚,“就像也從來沒有人,在冬至節給我送餃子吃。”
他自己媽媽也沒有。小時候,他唯一記得就只有,她不斷在他耳朵邊說:“你要乖,要好好表現,要讓爸爸多疼你,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表現得好,得了喜歡,她就會給他買糖吃,表現得不好,她就把他扔在家裏,好久都不管。
唐文安都不記得被人這樣關心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楚歌聽得微微心酸,卻并沒有安慰他,只是問:“唐文安,你想改變嗎?”
他有些呆,可隐隐地,也有些期待:“改變什麽?”
“改變他們對你的看法,讓他們知道,你不是蠢貨,你也不是軟蛋,盡管出身沒有那麽光彩,但你依舊可以活得堂堂正正,明明白白,而不是任人玩弄、羞辱以及咒罵。”
到後面,她每多說一個字,他的臉就更白了一分,然而他沒有反駁,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山頂的風呼呼吹過,她立在風口,穿着一件黑色的風衣,烏黑的長發随意而慵懶地挽在頭頂,那雙清澈的眼睛帶着疲憊與溫和,靜靜地望着他。
他忽然就又想起了那一天,她在衆人的嘲笑中走到他面前,問他:“你信我嗎?”
也想起了在那崎岖而險峻的山路上,她緊急剎車時回過頭來時讓他心頭火熱的微微一笑。
仿佛被蠱惑了似的,不,不應該是蠱惑,而是她像是個美麗的女巫,一下就挑破了他內心隐秘的不能為人知的渴望。
他無法拒絕,只能說:“我想的。”
“那好。”他很清楚地聽見她說,“我幫你。”
夜已深沉,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他們終于驅車下山。
楚歌照舊把他送到學校門口。
臨走的時候,唐文安終于從那片迷茫和驚喜中回過神來,問了飙車那天晚上問的同一個問題:“小歌姐姐,你為什麽要幫我?”
問的時候,他很緊張,似乎生怕會觸到了他的逆鱗。
楚歌回頭看着他,眼裏流露出了一點滿意:還能保有最起碼的質疑心,也許,她可以對他的期待更高一些。
她并沒有回避這個問題,因為她知道,唐文安已經想明白了,僅僅只靠着那點愧疚,還不足以支撐楚歌幫他對抗林家還有唐致遠。
畢竟從表面上看,他們和楚歌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她與他們作對,純粹是得不償失的。
她微微笑了笑,說:“我說過,我并不是幫你,而是在幫我自己。因為我和林敏娴還有很大一筆賬沒有算。”
或許也應該算上唐文安,但那其實是附帶的,就像那年,他們整了她,鼓動着她爸爸最信任的人背叛他,也只是附帶的一樣。
楚歌從來就不覺得這世上有什麽因果報應,她只知道,人都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不管好,還是壞。
以前是她,現在,也該輪到林敏娴他們了。
冬至節之後,很快就到了農歷新年。
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冷,到近年邊的時候,又下了一場雪。
雪下得很大,山上積雪沒過腳背,就連城市裏,也到處都挂滿了厚厚的冰棱。
新億隆在小年節之前就放假了,家裏的護士和阿姨也回了家,所以楚歌從放假後就窩居在小鎮上,幫楚媽媽做做家務,照顧楚卿。她還撿了兩條小土狗,土狗不值錢,養着又費糧食,所以大概是原來的主人覺得留着它們沒什麽用,寒冬冷月裏,就将他們扔在了河邊。
楚歌那天正好帶着楚卿在那一帶跑步,看見了,就帶了回來。
然後一直在家裏顧着它們。
一直到年二十九,楚歌才又進了城,是她訂制禮物的那家玉器行老板給她打電話說成品已經做出來了,她等不及,便想趁他們放假前趕去看一眼。
禮物做得很精致,楚歌很滿意,說:“先做十套吧。只是玉盒的花紋記得不要重樣,清雅高貴厚重樸實哪怕三俗一點也行,怎麽好看怎麽來。”
玉器行老板是個女的,姓文,四十多歲的年紀,或許是常年跟玉打交道的緣故,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溫潤,這時候聽到楚歌的話卻忍不住翻白眼:“還怎麽好看怎麽來。你知道光做你這一套我花了多大代價嗎?接你這筆單,我真是虧死了。”
楚歌笑,給她沏了一盞茶:“那還真是辛苦你了,放心,不會虧待你的。”說着從袋子裏拿出一個首飾盒,“再給你個賺錢的機會,幫我把這個估估價。”
這首飾盒一看就知道不是原裝的,文老板并沒有急着打開看,只是挑了挑眉:“怎麽,你還要賣首飾?”取笑她,“別告訴我,身價xx個億的老板還是白叫的。”
楚歌說:“嗯,确實是白叫的,所以別太坑,給我報個好點的價。”
看着是真要賣的,文老板就沒再推辭,打開了盒子。
看到東西的那一剎那,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好漂亮。”她眼睛也毒辣,摸出來看了兩眼就認出來了,“llati的,還沒戴過吧?”
楚歌無語,所以找的人太行家了也不好,便只是看着她。
文老板咂咂嘴:“級別太高,我得有買家了才能收貨。”
楚歌說:“可以。”
文老板就起身摁亮了燈,把這東西好一通擺拍,楚歌看着她折騰,眼裏卻并非表面上那樣平靜,只看了一會,就幹脆起身走了出去。
穿上外套她問文老板:“有煙嗎?”
文老板随手遞了盒煙給她。
楚歌抽出一根,走到外面才點燃。這是家私家菜館,有一個很漂亮的小庭院,院中栽了兩棵很罕見的紅千鳥,火花火紅的開在枝頭,倒是很應春節的景。
楚歌覺得在開得如此傲然的梅花面前抽煙太三俗,便也不走遠,倚在廊柱下,慢吞吞地吞雲吐霧。
抽了沒幾口,倒是又遇到了熟人,一個略有些誇張的叫聲:“哎,楚歌!”
楚歌回頭,看到面前的人時忍不住嗆了一下,下意識地把手藏到背後。
來的人有好幾個,打眼全是熟悉的,尤宇,劉明遠、季博然,當然,最熟的還是那個站在最後面的男人,金質玉相的模樣,只冷冷清清一眼,也覺得氣勢驚人。
出聲喊她的就是尤宇。
這男人,以前和楚歌并沒有太熟,也就是見面了侃兩句,不曾想自參加過她的一次沒有看成貨的看貨會後,倒是三天兩頭地找她,還邀她一起做生意。
楚歌也是服了他,這會兒這麽多人,他又是當先沖出來,上下打量她一眼後,還笑話她:“你怎麽穿這樣啊?都成毛毛蟲了都。”
因為已經放假,出來又為的是私務,所以楚歌沒怎麽收拾,穿的是最保暖的羽絨衣,還是加長款的,從頭裹到腳,因為她瘦又生得高挑,所以不顯臃腫,倒确實很像一條行走中的毛毛蟲。
大約是他比喻得太形象,他身後的人都跟着笑了起來。
除了杜慕。
楚歌也不敢看他,只是接着尤宇的話跟其他人打招呼,一個一個地,直到輪到他。
她很平靜,照舊稱呼他:“杜先生。”
心裏卻在想,太倒黴了,才想着要賣他送自己的東西,還沒脫手呢,就又遇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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