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正是飯點兒,客棧大堂裏吃飯的人不少,聊天閑談的,喝酒劃拳的,什麽人都有,看起來十分熱鬧,與外頭清冷的街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也因着人多,屋裏十分暖和,阿濃一進來便覺得身上一暖,因寒冷而繃緊的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來。只是她不大喜歡這種人多的場合,又察覺堂中有人不斷朝自己看來,目光輕浮猥瑣,不由眉頭一擰,低頭攏緊了身上的披風。

大晉民風開放,姑娘家在外行走不一定非要戴帷帽遮面紗不可,阿濃從前在京中出門的時候便沒有把自己臉蛋遮上的習慣,然眼下……世道大亂,前路未知,自己這張臉又确實容易遭賊人觊觎,少女想了想,決定明兒出門就拿帕子把臉蒙上,省得多生事端,耽擱了行程。

鐘嬸也發現了角落裏那幾個年輕漢子正一動不動,眼含色.欲地盯着阿濃直看,頓時目光一冷,側身擋開他們的視線,将阿濃牢牢護在了身後。

“掌櫃的,要兩間相鄰的上房,再送些熱飯熱菜到屋裏來。”

“好嘞,小二,給這兩位客觀帶路!”

快速辦好住店手續,鐘嬸這便帶阿濃上樓去了。

吃了飯,又叫來熱水洗了臉泡了腳,阿濃渾身發暖,只覺得坐了一整日馬車的疲憊都消去了不少,只是到底有些疲累,面上便忍不住帶了幾分困意。

鐘嬸見此也不多留,笑着留下一句“姑娘早些休息,有事兒就大聲叫我”便走了。

他們夫婦倆就住在隔壁,阿濃倒也不擔心什麽,但出于謹慎,還是仔細鎖好門窗又檢查了一番,這才脫去外衣蓋好被子,在床上躺了下來。

時間過得真快,不過眨眨眼,一天竟就這麽過去了。聽着樓下隐隐約約的喧鬧聲,阿濃心中不知為何竟莫名地覺得有些空蕩。

也不知阿臨和大娘怎麽樣了……

想到秦臨緊緊地拽着她的衣角,紅着眼睛哭求她不要走的樣子,以及秦母蹭着她的胳膊一臉歡喜的模樣,少女忍不住無聲地嘆了口氣。

秦時應該有辦法好好安撫他們,叫他們莫要太過傷心的吧?

腦中不期然浮現出那人帶着酒窩的笑臉,阿濃微微一頓,莫名地覺得有些不自在,但這種不自在因何而起她自己也說不上來,遂很快就丢到一旁不再多想,只暗暗安慰自己他一定有辦法,這才閉上眼,任由困意一點一點淹沒了自己。

思緒漸漸遠去,眼前越來越暗,恍惚間,阿濃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很是熟悉的地方。

斑駁老舊的院門,門框上貼着嶄新的紅紙,紅紙上黑字清隽,看不清寫了什麽,但莫名叫人覺得朝氣蓬勃。院裏有清脆稚嫩的笑聲傳出,伴随着奇怪的嘎嘎聲,青年少女的吵鬧聲,中年婦人的歡呼聲,很是熱鬧的模樣。

阿濃聽得心中發暖,忍不住伸手推開了眼前的門。

“回來了?”高大挺拔,擁有一雙星辰般漂亮眼睛的青年倚在門口笑看着她,酒窩深深,笑容如畫。他手裏拿着兩根煙花棒,璀璨的花火跳躍在他指尖,如夢似幻,美麗極了。

阿濃呆呆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應了一聲,剛想說什麽,腳下卻驟然絆到什麽東西,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發現自己落進了一個寬闊堅硬的胸膛裏,同時自己的唇也緊緊貼在了這青年的嘴邊。

阿濃的臉蛋轟地一聲燒了起來,剛要撐着身子爬起來,身下那青年卻突然眸子極亮地笑了,最要命的是,院子裏的人這時突然齊齊湧了出來……

一個激靈睜開眼,阿濃飛快地擡手撫了撫心跳異常的胸口,看着賬頂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做夢。

居然夢到了這麽羞窘的事情……少女臉蛋莫名發燙,忍不住翻身将自己埋在了被子裏,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懊惱與慌張。

大概,是因為秦家給她的感覺太溫馨美好,所以自己才會多有留戀吧?

少女亂糟糟地想着,不知過了多久,方才漸漸冷靜了下來。

不過就是個夢而已。

莫名的,阿濃不敢再深思下去,只緊緊閉上眼,心中默念着這幾個字,告訴自己快些睡覺。

此時夜已深,萬籁俱寂,唯有冷冰冰的風雪聲呼嘯作響,聽得阿濃有些憂心。

這雪若是下得大了,明兒可怎麽趕路呢?

正這麽想着,突然聽得“咔嚓”一聲。

聲音不大,很細微,似是從門口傳來的,阿濃一愣,猛地睜開了眼,可仔細聽了聽,卻又什麽都聽不到了。

聽錯了?

阿濃有些不安,從被子裏探出腦袋往房門那處看去。

沒有月光映照,屋裏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到。少女擰眉,又豎着耳朵凝神聽了半晌,确定沒有再聽見什麽異常聲音,這才暗暗舒出口氣,重新閉上了眼。

可就在這時,鼻尖卻隐隐嗅到了一種略帶甜膩的氣味。

屋裏怎麽會有這種味道?她方才沒有吃什麽甜食啊……

不對!

這氣味不正常!阿濃心下猛地一駭,幾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然這時已經晚了,她發現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時竟已變得虛軟無力,根本起不了身,也說不出話來。

怎麽會這樣?!

正當少女驚懼交加之際,外頭突然響起一聲壓低的冷笑:“可算等到你了,奶奶等你很久……呔,孫子哪裏跑!”

是鐘嬸!

“被發現了,撤!”陌生慌亂的聲音伴随着一陣雜亂的打鬥聲在門外響了起來,阿濃猛地舒出一口氣,緊繃的身子這才重新放松下來。

只是……外頭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對她下藥?鐘叔鐘嬸又是怎麽發現他們的?

“王八羔子居然敢打我婆娘,看老子不擰下你的腦袋當凳子坐!別跑……”

打鬥聲越來越遠,阿濃的意識也漸漸模糊,她知道這應該是那香味起作用了,然鐘叔鐘嬸還沒有回來,她不敢就這麽睡去,遂拿指甲用僅剩的一點兒力氣狠狠摳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疼痛讓她混沌的腦袋一瞬間變得清晰,然後阿濃就發現,危險根本就沒結束!

“沒想到那兩個老的身手這麽好,還好咱們來得晚,方才那幾人把他們引走了,不然別說這小美人親不到,怕是小命都得不保!”

“可不是!那大哥,咱現在還進去不?”

“當然進!都有人幫咱們引開了那兩個老不死的了,不進豈不是辜負老天爺的美意?快快快,撬門!”

“诶!”

男人猥瑣的淫.笑聲與房門被撬開的聲音叫阿濃臉色刷的一聲白了。

這兩人與先前那些人顯然不是一夥的,且聽他們話中的意思……阿濃想起先前客棧大堂裏緊緊盯着自己不放的那幾道猥瑣目光,心中頓時了然了,只是眼下她渾身無力,意識模糊,根本就無力掙紮,若這兩人真的進來了……

少女不敢再想下去,只死死地咬着唇保持清醒,一邊飛快地想着自救的法子。

然而……

咔嚓一聲,門開了。

阿濃心下重重一縮,猛地一下咬破了嘴巴。鐵鏽味在口中漫開,她無法遏制地顫抖起來,心跳得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小美人兒,我來了……”房門被關上,兩個黑影勾着腰往床邊摸來。

十步,五步……一步!阿濃幾乎已經聞到他們身上那種叫人作嘔的氣息!

不,不要——

就在她即将絕望之際,突然兩聲慘叫,那兩人重重倒在了床邊。

阿濃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便見床邊一個高大的黑影伸手朝自己的臉摸來。

她這時神智已經在崩潰邊緣,不過是靠一絲絲疼痛強撐着,方才沒有昏過去。因此,意識到有人想碰自己,此時根本無法思考的少女頓時本能地偏過頭,用盡全部力氣死死咬住了那人的手。

猛然吃痛,秦時身子瞬間繃緊,然他并沒有掙紮,只飛快地掏出一物放在阿濃鼻尖讓她嗅了片刻,這才輕輕拍着她的臉蛋道:“別害怕,阿濃,是我,我是秦時……”

幾乎已經徹底陷入了黑暗的意識恍惚中重新變得清明起來,耳畔那低沉而遙遠的聲音也漸漸變得清晰,但阿濃依然沒有松口,直到她清楚地聽到那兩個字。

秦時。

他說他是秦時。

阿濃是不信的,秦時怎麽會在這裏,但當他俯下身,拉住她的手摸了摸他臉上的酒窩之後,她就有些信了。

她猶豫了一下,終于松開了嘴巴。

秦時在床邊坐下,同時手中一彈,不知射出什麽東西,一下點燃了桌上的蠟燭。

屋裏一下子亮了起來。

昏暗的燭火搖曳下,青年俊美如畫,目光如星,那樣熟悉。

阿濃愣愣地看着他,突然眼睛一紅,眼淚猛地滾了出來。

秦時心頭一緊,知道她是吓壞了,顧不得其他,俯身便攬住她的肩膀将她抱了起來。

“沒事了,別怕,別怕。”

性情再是淡定,她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遇到方才那樣的情況,心中如何不怕?再加上這時神智還未徹底清醒,阿濃沒有推開秦時,反而下意識往他懷裏縮了縮,緊接着猛地嗚咽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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