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菊花糕

爹娘安啓:

宮裏頭并不會吃人——至少東宮裏不會。

共事的廚子們對我都好。大約是因為貴妃娘娘照服,我分到了一間單屋,比家裏閨房還要大一圈。

但是太子爺看着清清冷冷、不茍言笑的,喝加了黃連的苦藥也面色不改,怎麽看也不像是嗜甜之人,我懷疑我這麽些年學的東西派不上什麽用場。

也就是說,你們的閨女兒我可能很快就要失業了。

所以麻煩娘幫我盯着點家附近的公子才俊,若是被趕回去了,我還得找媒婆相個親,把自己嫁出去。

又,讓爹提醒謝琉那小子一句,姐姐怕是靠不住了,讓他好好讀書考個功名,給家裏長長臉。

敬頌鈞安。

不孝女謝毓。

謝毓将信紙抖了抖,放到一邊晾着,然後用清水洗幹淨了手裏的狼毫。

她從前幾天就琢磨着要給家裏面寫封信,但因為班排得滿,所以一直沒抽出時間來。

直到今天重陽,太子爺和後院裏的兩位娘娘都跟着皇帝去宮外祈福了,她才擠出了一點空。

但這空閑的時間也沒持續多久,沒等宣紙上的墨跡幹涸,謝毓便被白芷叫走了,說是太子爺走前留話,要讓她為晚上的東宮家宴做菊花糕。

謝毓沒想到自己那封信剛寫完,就被打了臉,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呆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跟上了白芷。

白芷比謝毓高了半個頭,垂眸就看見她齊胸襦裙的帶子上空空如也的,牙疼似的“嘶”了一聲,問道:“配給你的茱萸呢?”

“那東西味道太沖了,我鼻子靈,聞了要打噴嚏。”謝毓笑着推了她一把,說道,“你也離我遠點兒,身上一股茱萸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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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天的時間已經讓兩個小姑娘熟悉到能互相打趣的程度了。

白芷也不惱,朝謝毓吐了吐舌頭:"到時候邪物找上你了,我可不管。"

謝毓道:“我可不信這些。若是求神拜佛便能讓人免遭苦難,那世上便沒有窮苦人家了。”

兩人說話間,已走過了小半個東宮,到了小廚房。

廚房的爐子上溫着幾大壺茱萸酒,吳茱萸的味道被酒一沖淡,倒是沒那麽刺鼻,反倒有種溫吞暖和的感覺。

謝毓接過擅長魯菜的那位趙師傅遞來的半碗酒,一口灌下,舒服地嘆了口氣。

她入宮前四處拜師學藝,在宮裏出來的禦廚手下當過正經徒弟,也在尋常巷陌的攤頭打過雜,頗有種江湖兒女的潇灑。

雖說她那秀才爹看不過去她在外面這番浪法,硬是把她拉回去按在書房裏,弄出了副書香門第閨秀該有的樣子,但她骨子裏還是從前那個謝毓,喝點幾乎沒有烈性的黃酒自然不在話下。

謝毓放下碗,理了下發髻,随即洗淨了手,從早已準備在一旁的陶罐裏掏出了十幾朵曬幹的秋菊。

清甜的井水倒入陶鍋,煮至冒小泡,加秋菊,敞蓋快煮。

鍋內“咕嘟”半晌,菊花泡開,在鍋裏上下沉浮,水很快便呈琉璃顏色。

謝毓将盛開的菊花用筷子撈出,一朵朵平鋪在長方形的模子中。淺綠色的大袖輕輕揚起,像是秋菊底下的綠葉一樣青翠。

鍋中撒入白糖并馬蹄粉,改小火,拿勺子輕輕攪動,沒過多久,菊花茶就變得粘稠如果醬一般。

謝毓用布襯着鍋沿,将菊花醬快速倒入模子中,輕輕晃動,讓浮在其中的花瓣四散開來,待其冷卻。

制好的菊花糕晶瑩剔透,切開時微微晃動,泡開的秋菊花瓣分明,精致萬分。

她故意多做了幾塊,便招呼白芷:“白芷,來吃幾塊點心墊墊肚子。”

白芷一喜,正要上前,卻被幾個人高馬大的廚子擋住了視線。

她和這幾個家夥呆得久了,自然知道他們是什麽脾性,插着腰罵道:“上次那鍋粥被你們喝了個七七八八不說,這次阿毓專門給我留的點心也要搶,還講不講道理了?”

那幾個廚子都已過而立之年,閨女都快要和白芷一般大了,被她這麽一說,有些面紅:“還不是因為謝姑娘做的甜點心比尚食局的還要好吃,也怪不得我們嘴饞。”

謝毓“噗嗤”一笑,也沒謙虛,将糕用盤子裝了,遞給他們:“那便一人嘗一塊吧,”

她又踮起腳,在白芷耳邊道:“下次我單獨給你做別的吃食。”

白芷本也不是很喜歡菊花糕,只是貪謝毓那一手好廚藝,現在聽她這麽說,滿腔不滿都煙消雲散了,用力地點了頭。

申時末,太子回宮,于正殿設宴。

白芷捧着個銀托盤,湊在謝毓身邊跟她咬耳朵:“一會你就能見到兩位娘子了。豐腴一些的是沈奉儀,瘦一些的是雲昭訓。這兩位娘娘都是兩年前入的宮,卻一直沒晉過位分,聽說太子爺也很少去她們房裏,怕是都不怎麽得寵。”

謝毓斜了她一眼,說道:“就快到地方了,你可小心點,別背上個妄議主子的罪名。”

宋衍還未娶正妃,兩個太後賜下來的姬妾都未到能與太子同桌的品級,所以整張桌子上就只坐了他一個人。

周圍圍了一圈宮人,本該是熱鬧的景象,卻無一人敢出聲。

宮人默默地将菜擺上了桌,雲、沈兩人分別侍立在宋衍兩邊,等着給他布菜。

謝毓看着,才直觀感受到了這位太子爺的身子有多“不好”。九月初九的天氣只能稱得上涼爽,但宋衍已然套上了一件薄薄的玄色袍子,面色還有些蒼白。

謝毓低頭眼觀鼻鼻觀心,心道這位高權重之人反倒是高處不勝寒,連常人的天倫之樂都難以享受得到。

宋衍想到自己那個不省心的異母弟弟做的事,沒了食欲,在桌上掃了一圈,目光僅在他點名的菊花糕上停了一會兒。

雲氏極會察言觀色,見宋衍多看了那道菊花糕幾眼,便快手快腳地給他夾了一塊。

宋衍拿白瓷勺子舀了一口,放入嘴中。

菊花本來自帶種清苦的味道,但不知道謝毓是怎麽做到的,宋衍竟一點都沒有嘗出來,只覺得入口清香怡人。

獨屬于秋菊的甜味四散開來,糕上澆的一點桂花蜜更是提了一絲香味兒。糕凍在口中慢慢融化,順着喉嚨緩緩地淌下去,一塊用完,鼻尖還留有秋菊沁人心脾的氣味。

雲氏在一旁看着都覺得口水要下來,更不用說正在吃的宋衍了。

宋衍深知食不過三,特別是在這種人多口雜的地方,再怎麽喜歡也不等表現太過,用了三塊便堪堪停了下來——但這也已經足夠別人看出他很喜歡這道點心。

今日廚子們都立在一邊,雲氏便直接高聲問道:“這道菊花糕是何人做的?”

白芷戳了謝毓一下。

謝毓趕忙上前一福,說道:“回昭訓娘子,是奴婢。”

雲氏看着她,露出了個一看就是經過訓練的标準微笑來:“做的不錯,丁香——”

她将手上一只水頭不錯的翡翠镯子脫了下來,遞給身邊的藍衣宮女。

那叫丁香的宮女朝雲氏福了一福,走到謝毓跟前,将镯子塞給了她:“我們娘子賞賜的,妹妹拿着吧。”

雲氏偷眼看着宋衍的表情,看了半天也沒琢磨出自己這做法是對是錯,心中很是洩氣。

她本是一個五品京官之女,本以為嫁給太子爺是天大的福氣,沒想到一入宮門深似海,除了剛被擡進東宮的那天,她再沒在自己房裏見過太子爺一次,到現在也沒弄清楚這位高高在上的儲君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謝毓沒看出雲氏心中那麽多彎彎繞繞,順勢接過了镯子,高高興興地朝着雲氏的方向一拜,說道:“謝娘子賞賜。”

她笑得眉眼彎彎,左臉上還有個可愛的酒窩,肉眼可見的愉快。

宋衍看着她拿着個根本入不了他眼的镯子還這麽喜歡,一時甚至有點想給她添點真正的好東西。

他一驚,急忙止住了自己的想法——雲氏賞她是一個意思,若是他再親手賞了,那這個“意思”可就大了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不知從何處來的心虛,接下來的整頓家宴,他再沒有往謝毓站的方向看上一眼。

雖說宋衍用膳時一向是慢條斯理、細嚼慢咽的,但是總歸就他一個人悶頭吃,三刻出頭,這頓不成宴席的“家宴”便要散了。

張令德見他放下了筷子,便拖着嗓子喊了一聲“散宴”。閹人尖利的聲音劃破還剩一絲微光的天空,宮人們整整齊齊地一拜,輕聲細語地告退。

謝毓早已算計了許久,就盼着趕緊回去分吃太子爺剩下的珍馐玉馔,走得急了點,一個不小心,在殿門前的石階上拌了一下。

好在廚子們是最後一批出的殿門,她沒擋到後面的人,但是她今天穿的是件寬領口的衫子,習慣放在懷中的荷包被這麽一震,便從裏面傾了出來。

謝毓輕輕地驚呼了一聲,忙着去撿荷包,沒注意到太子爺的視線遠遠落在了她手上。

宋衍眯起眼看了一會兒,莫名覺得那個荷包有點眼熟。

作者有話要說:  謝毓:不瞞你們說,我覺得我的甜品天下第一(微笑)

宋衍:不瞞你們說,這個荷包本宮見過的(沉思)

【論這兩家夥什麽時候能對上電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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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不養肥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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