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豌豆黃(二)

沈奉儀住在東廂房那塊兒,在整個東宮的最北邊,離小廚房還有一段距離。

雖說她不受寵,但好歹也是太子爺當初的人事宮女,基本的禮節宋衍也都盡到了,又因為府內沒有高位妃嫔,宮宴也會把她帶去湊數。

西廂房的雲昭訓又是個不愛管閑事的,沈奉儀偶爾做點出格的事情也沒人教訓,長久以來,倒是給了她一種“自己很厲害”的錯覺。

半夏從小廚房回來,先是洗了個手,然後才去院裏的堂屋拜見沈奉儀。

沈奉儀見她回來,故意聳了聳鼻子,雖說沒聞出什麽味道,但還是做出了一副難受的樣子,抱怨道:“你回來也不知道先把身上的味道除一除,熏得我難受。”

她的品級還不能自稱“本宮”,于是總是喜歡将那個“我”讀重了,好像這樣就能顯得她尊貴一些。

“娘子恕罪。”半夏順着她的話中的意思往下一跪,半磕了個頭,說道,“還不是那廚娘身上沾來的,奴婢看她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婢子,哪能跟奉儀娘子比,也不知道是哪裏得了太子爺的青眼,竟然還專門給她打了副象牙牌子。”

東宮裏數來數去也就這兩個正經的女主子,宮人們也會給她們三分面子,想打聽點什麽自然不難。

況且宋衍做事無需避諱,上一刻鐘剛下的令,下一刻鐘半個東宮都開始傳小廚房那位謝廚娘得了太子爺青眼。

打牌子其實不奇怪,那廚娘手藝好是人盡皆知的,太子爺給個方便也是情理之中。奇怪的是牌子的材質——給個奴婢一副象牙牌,也不怕壓死她?

沈奉儀剛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一個沒忍住,撕壞了最喜歡的蝶紋金絲帕子,于是将這仇恨連帶心中深閨怨婦的哀怨都一股腦兒地歸到了謝毓身上。

人都是這樣,若是得不到的東西誰都得不到,便不會有太多憤懑,但若是那東西被人捷足先登了,憤怒和不甘便會一下子增大。

她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滿意地讓半夏起來給自己看茶,看着自己塗了丹蔻的指甲道:“你說太子爺若是好女色,也不會一年來不踏入後院幾步,若是不好女色,又怎麽會看上個那般出身的奴婢?”

半夏知道這時候不能去接她的話,只是默默地泡茶,心道:“你一年前是個伺候人的,不過是運氣好入了貴妃娘娘的眼,才被賜來了東宮,現在倒是真把自己當官家出身的小姐了。”

她雖說心中腹诽,到底也不敢說出口,将茶捧到沈奉儀面前,掐笑道:“娘子先歇息一會兒吧,等那廚娘來了,可不就都知道了嗎?”

“也是。”沈奉儀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說道,“待那廚娘來了,先讓她等上兩刻鐘再來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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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毓提着食盒到沈奉儀院子裏的時候,只瞧見了幾個掃灑的粗使丫頭。

她愣了一下,在堂屋門前站了一會兒,見沒人來領,便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報道:“奴婢謝毓,給奉儀娘子送點心來了。”

半夏這時候倒是出來得很快。

她臉上堆着笑,仿佛之前對謝毓萬分嫌棄的那個人不是她一樣,拉着謝毓的袖子道:“我們娘子還在午睡,妹妹先來坐一會吧。”

謝毓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輕輕地抽出了自己的袖子,假笑道:“奴婢謝姐姐關心,只是娘子還未下令,奴婢不敢私自坐下。”

半夏還真沒考慮到這一層。

她雖嬌縱,但也知道一損俱損的道理,眼前這人如果真的了太子爺的眼,那斷不能得罪太過,到時候受苦的還是自己。

半夏有點尴尬地舉着手,說道:“那妹妹先在外間等着,我這便去叫娘子。”

半夏話是這麽說,最終沈奉儀出來的時候,也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謝毓從前學廚的時候常常會站上一整天,半個時辰下來自然是腰不酸腿不軟,見禮的時候穩穩當當的:“奴婢謝毓,見過奉儀娘子。”

沈奉儀點了點頭,沒說讓她起來,于是謝毓只能保持着半蹲的姿勢站在那兒。

“半夏,去把點心呈過來吧”

半夏嗳了一聲,從謝毓手中拿走了食盒,放到沈奉儀旁邊的小桌上。

饒是沈奉儀帶着挑刺的眼光去看,也沒在那盤豌豆黃中看出什麽不好來。

嫩黃的糕點切得放放正正,擺放錯落有致,讓人看了就食欲大開。

沈奉儀慢悠悠地用小勺舀起一塊,放入口中。

豌豆黃的口感本來微沙,但這塊兒被謝毓做得紋理細膩,松而不散,入口綿柔。

輕輕一抿,便滿滿都是豌豆濃醇的香味兒。

第一口沒什麽甜味,只有慢慢的豆香。再一口,甜味越來越濃,一整塊下去,正巧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回味悠久綿長。

沈奉儀吃完了一塊兒,正想迫不及待地去舀第二塊,才恍然想起這會自己是來找茬的。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注意力從那誘人的點心上分開。

她冷哼了一聲,把銀勺子往旁邊一摔。勺子落到梨花木的桌子上,響聲清脆。

謝毓心中一咯噔。

她雖知道這點心按理來說不會有什麽錯漏,但找茬的人自然沒什麽道理可言。

謝毓惴惴地道:“奉儀娘子,可有什麽不對?”

“有什麽不對?”

沈奉儀嗤笑了聲,對半夏招了招手,道:“半夏,你來吃一口,告訴她有什麽不對。”

半夏得了令,拿帕子捏了一塊放入嘴中,仔細品了品,除了覺得好吃,也沒找出什麽“不對”來。

但是事已至此,她不得不依着主子的意思,捏尖了嗓子,學着以前見過的宮裏大太監發作小宮女的樣子叫道:“好呀,奉儀娘子讓你做點心是你天大的福氣,你竟敢拿來這樣糊弄人的東西?”

沈奉儀點了點頭,說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豌豆黃做出來要兩天,這定然是從哪裏尋來的殘羹冷炙。”

謝毓雖說脾氣好,但也不是泥捏的菩薩,見她這樣雞蛋裏挑骨頭,一道怒火直竄到心口。

“奴婢不懂奉儀娘子的意思。”她道,“娘子說要用豌豆黃,奴婢便想盡辦法做來了,娘子可不要信口污人。”

沈奉儀一挑眉:“還敢和主子頂嘴了?不過是得了太子爺幾分好,還真以為能在這東宮裏橫着走了。”

“半夏。”沈奉儀轉頭,朝着謝毓一指,“把她拖出去,跪上兩個時辰。”

半夏:“……是。”

她心想這得罪人的活計怎麽都往自己頭上塞,不情不願地走上前去,輕手輕腳地扯住謝毓,在她耳邊微不可聞地說了句:“姑娘得罪。”

謝毓順着她的手站直,擡頭看了眼沈奉儀。

沈奉儀長得是标準的北方女子模樣,骨架大,眉眼大氣,身架子比謝毓能大上一圈。

此時,她臉上浮着一層淺淺的笑容,像是大計得逞一般,滿心的快樂。

謝毓忽然也笑了,笑得比平日還甜,尖尖的虎牙露出來了一點兒,白得晃眼。

她道:“奴婢謝娘娘賞賜。”

沈奉儀看着她往院子裏走去的背影,不知為何,忽然一陣心悸。

“不過是一個婢子罷了。”她安慰自己道,“就是杖斃了,也不會有什麽大事。”

謝毓正對着堂屋的門,直直地跪了下去。

深秋的青石板很冷,剛開始還不覺得,沒過多久,涼意透過了薄薄的裙子,就順着膝蓋爬了上來。

下午的太陽慘白慘白的,卻沒什麽暖意,将謝毓臉上的冷汗照得一清二楚。

她跪了快半個時辰了,卻沒有松過一刻勁,脊梁骨一直是挺拔向上的。

膝蓋開始很疼,疼到後來就麻木了。她知道這膝蓋沒幾天肯定養不回來,便幹脆不去在意,跪的更直了。

但是她的身子卻不受她控制,沒過多久,就開始微微打晃。

半夏背上一層冷汗,本想給她拿個墊子什麽的,但眼見着沈奉儀直直地看着這邊,也不敢造次。

“晃什麽呢?”

沈奉儀喝了口茶,好整以暇地看着謝毓,看見她嫩白的鵝蛋臉,心中更是不虞:“難不成是對我的‘賞賜’有什麽不滿?”

謝毓垂着眸子,說道:“奴婢不敢。”

沈奉儀卻是不依不饒,嘴裏的話也是越來越刺人:“我看你長得也就這樣,心裏沒點自知之明也就罷了,還不要臉地扒着太子殿下——”

“本宮怎麽了?”

那個沈奉儀日思夜想的聲音,現在卻如來自地獄的惡鬼一樣,讓她臉色煞白。

沈奉儀連茶水打翻了都不自知,拎着濕了一塊的裙子沖到了院子裏,慌張地道:“嫔妾見過殿下。殿下,您聽嫔妾解釋——”

宋衍卻是看都沒看她一眼。

他旁若無人地扶起了謝毓,輕聲問道:“怎麽回事?”

謝毓卻是沒有馬上回答。

她努力地回想了下當初被爹爹抓回家後抄一千遍家法的悲慘經歷,眼淚立馬就簌簌地落了下來。

謝毓看見宋衍立馬沉了下來的神色,暗自斜了眼面色煞白的沈奉儀。

太子爺還用得着我這個“江南姑娘”呢。

呸。

作者有話要說:  宋衍:誰敢動我媳婦?

謝毓:裝可憐誰不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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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沈奉儀不是吃的(廢話)

捉了個蟲,奴婢名字搞錯了。

阿毓也得慢慢開始成長起來了呀。。雖然她好像誤會了什麽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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