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豌豆黃(三)

謝毓深知這種情況下先發制人的重要性。

她不怎麽擅長撒謊,但賣慘倒是做慣了,不然以她的性子和做事風格,哪裏可能從她那個秀才爹的“魔掌”下逃脫出來。

沈奉儀上來就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本就在別人眼裏弱了一籌,現在看到謝毓這副我見猶憐的樣子,氣得不打一處來,看着很是兇悍,于是更顯得謝毓可憐。

謝毓也沒多說什麽,只是把事情經過複述了一遍。

“用午膳之前,奉儀娘子差人來小廚房要豌豆黃。”

她擡起眼看了一眼沈奉儀,見她眼裏像是要噴火一樣,被吓到了一般,往宋衍身後縮了縮,才繼續說道,“奴婢見娘子要得急,便用了大都那邊的傳統方子,才想辦法給奉儀娘子做了來。”

“不料奉儀娘子認準了豌豆黃不可能這麽快做好,非說這是以前剩下來的點心......”

她沒繼續往下說,只是默默地擦眼淚。

但她想傳達的意思已經完美地傳達到了。

明知道豌豆黃做的慢,還硬是急着要,這不是故意刁難人麽?

連張令德都覺得沈奉儀這一招是真的蠢,更不用說自小在各種算計裏長大的宋衍了。

況且宋衍本就對沈奉儀沒什麽很好的印象。

“沈奉儀,可真有這事?”

宋衍壓住了眼中層層的黑雲,抱着要一視同仁的心思,象征性地問了沈奉儀一句。

盡管他心中的那杆秤已經完全往謝毓那邊偏了。

沈奉儀急得冷汗都要冒出來了,連忙試圖辯解:“回殿下,嫔妾只聽說過豌豆黃做起來麻煩,但是想着謝姑娘一雙巧手自有辦法。可是那豌豆黃嘗起來實在不新鮮——”

Advertisement

“呵。”

宋衍後面綴着的一群宮人裏忽然傳出了一聲冷笑。

張令德耳朵靈,辨認出冷笑的人是白芷,知道這時候謝毓這邊占上風,于是只是輕飄飄地問道:“何人放肆?”

“殿下恕罪。”白芷站出來,朝宋衍行了個禮。

“奴婢不是有心,只是聽到奉儀娘子這一句‘不新鮮’,實在覺得好笑,便沒有忍住。”

“這份豌豆黃是奴婢眼見着謝姑娘在今天做出來的,剛涼下來就送到了娘子院裏,奴婢倒是不知道,娘子長了個什麽舌頭,能從中品出‘不新鮮’來。”

沈奉儀大約也是狗急跳牆,連宋衍的臉色都顧不上看,說道:“你是小廚房的宮女,自然同她交好,話可當不得準。”

白芷見她自己往坑,裏跳臉上譏諷更甚,甚至帶了點同情:“那敢問娘子,太子爺的話可當得準?”

她居高臨下地看了沈奉儀一眼,說道:“小廚房裏‘恰巧’還有一疊子豌豆黃,奴婢想着下午謝姑娘不在,便替她将點心送去了。”

“連太子爺都沒說那盤點心不好,奉儀娘子的舌頭,倒是比太子爺還金貴。”

白芷看到謝毓的那一刻,差點自己也跟着跪下去。

東宮裏的規矩不算特別嚴,她又不是近身伺候的,沒受過什麽大罰,她一想到謝毓這看着嬌小柔弱的姑娘在大冷天裏跪了這麽久,就恨不得上去咬沈奉儀一口,現在說起話來還是咬牙切齒、連嘲帶諷的。

宋衍的心情也沒好到哪裏去。

他知道謝毓一向怕自己,但現在竟然敢同自己靠的那麽近,怕是吓破了膽子。

宋衍想安撫她一下,又不知道何從下手,于是面容越發森然,聲音跟千年的寒冰一般,涼得刺人:“奉儀沈氏,即日剝奪位分,貶為官女子。”

官女子便是跟謝毓她們這種奴婢也無甚差別的位分。

沈氏瞬間面如土色,還想做最後的掙紮,但話還沒出口,就被張令德捂着嘴拖下去了。

“至于沈氏院子裏的宮女——”宋衍思考了一下,道“粗使宮女調去其他地方,這個近身伺候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半夏的下場絕對不會好,她自己也早已反應過來,抖得像篩糠一樣。

謝毓見沈氏造了報應,本來心中還有些快意,但此時看見半夏的樣子,不知為何卻有些不忍。

她還記得半夏那句“姑娘得罪”。

謝毓拉了拉宋衍的袖子,遲疑着輕聲說道:“奴婢看她也沒做什麽壞事,可否請殿下放過她?”

宋衍看了謝毓一眼。

謝毓臉上的淚痕還沒消失,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嘴唇青紫,還在不停地打哆嗦。

他放緩了聲音,想着她進宮來也沒見着過血,不好吓着她,于是說道:“那就打十個板子吧。”

這是罰得輕了。十個板子對半夏這種宮裏出來的,根本不是什麽大事。

半夏本以為今天這條小命就得交代在這裏了,聞言松了一口長氣,感激地看了謝毓一眼,自己去領板子了。

“謝毓,你到正殿來。”宋衍一輩子都沒用過這麽柔和的表情,口氣也顯而易見地變得溫和,“走不動便讓白芷扶着,膝蓋傷了可難養,本宮請太醫來給你看一下。”

謝毓覺得自己的身子沒那麽差,勞煩太醫也怪尴尬的,但也不好推诿太子爺的關心,便只好謝過了。

因為太子爺身子不好的緣故,太醫院一直有一堆太醫随時候命。只是平日裏一般都是風寒頭疼這些病症,今天來請太醫的小太監卻說是要看腿,可把他們吓到了,以為是出了什麽大事,一口氣派了三個人過來。

到了東宮,才知道要看的人不是太子爺,而是個廚娘。

“這位......姑娘底子好,大約是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的。”

三人中位置最高的楊副使朝宋衍打了下恭,說道:“下官給姑娘開一罐膏藥,每隔三個時辰抹一次,抹三天便能好全了。”

宋衍和站在一旁的白芷同時松了口氣。

第一次要上的藥比較雜,楊副使便讓醫女幫謝毓塗一遍。

按理來說太子爺是該避一下的,甚至最好謝毓要到屏風後面去塗。

可惜正殿堂屋裏沒屏風。

太子爺也不想避。

于是謝毓只能在宋衍灼熱的目光下掀起了裙子——以及穿在下面的纨褲的褲腿。

謝毓的腿修長白皙,于是便顯得膝蓋上青青紫紫的一片更為可怖。醫女努力放輕了手,但謝毓還是疼得直抽氣。

宋衍看着她秀眉微蹙的樣子,說不出的心疼,心中暗恨剛才怎麽沒把那個沈氏罰得再重一點。

他在這邊神思飄忽,那邊醫女已經抹好了藥膏。

謝毓只覺得膝蓋上一片清涼,久跪的鈍痛消散了不少。

太醫開好單子,将藥留下便告退了。張令德正巧和他們擦肩而過,還帶來了打好的牌子。

這牌子是太子爺急要的東西,花樣又不算複雜,工匠自然是放下手頭上其他東西,快手快腳地打好了,派人加急送了過來。

牌子不算很大,象牙潔白,棱角圓潤,正面用端正的顏體刻了謝毓的名字,拿金紅色的漆塗在裏面,在日光下一照,漆裏的金粉閃亮亮的,很是氣派。

謝毓也是小姑娘,雖說常年跟鍋碗瓢盆打交道,女紅都不會幾樣,但哪裏會不喜歡這種精致的小玩意,接過去把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謝宋衍賞賜。

謝毓笑嘻嘻地看着宋衍,眼睛裏跟有星星似的閃了幾下:“殿下,奴婢哪裏受的起這樣的好東西。”

她話是這麽說,手上卻是迫不及待地将牌子在腰上挂好了。

宋衍見她高興,也不去追究她心口不一,說道:“你助我留住了柳澤,這便算作獎賞吧。”

他不過是想找個借口,讓謝毓收得心安理得點,沒想到卻與謝毓的猜想不謀而合,倒是把自己坑了一把。

謝毓嗳了聲,覺得自己再呆下去就顯得不正常了,于是領着白芷先行告退。

宋衍見她整個人又鮮活了起來,微微彎了下嘴角。

謝毓像是把這正殿裏的熱鬧都帶走了一般,她走了之後,整個堂屋裏便只留下了藥壺蓋子被沸水頂上去又落下來的清脆聲音。

宋衍被藥味熏得難受,沉默了一會,揉着眉心道:“你去跟雲氏說一聲,往後東宮裏便沒有沈奉儀了。”

張令德知道這話是跟他說的。

他瞟了眼慢悠悠地吃着豌豆黃的宋衍,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把自己的疑惑問出口。

太子爺雖說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位置上,但頭上還有幾個人能壓住他。

皇帝,皇後和貴妃娘娘。

前兩個是于理,後一個是于情。

還是沈氏讓他想到了這一層。

東宮角落最荒蕪的院子裏,他剛将手從沈氏的嘴上移開,她就涕泗橫流地喊道:“張令德,我也是在貴妃娘娘宮裏伺候過的,是被娘娘親手指過來的,若是貴妃娘娘到時候問起來,太子爺自然不會有事,你和那個丫頭肯定都得吃發落!”

張令德一愣。

他心道,自己當久了總管太監,習慣了居于人上,也是遲鈍了,竟然連這麽明顯的事情都沒看出來。

“貴妃娘娘”叫多了,所有人都忘了她曾經也是個有父有母、有名有姓的人,好像她生來就在那個位置上一樣。

沈氏見他不回話,還以為他被自己唬住了,正要往下提條件,卻見張令德輕蔑地一笑。

他道:“珍貴妃娘娘,閨名謝婉珍,和那位謝毓謝姑娘一個姓。”

“你覺得,這像是巧合嗎?”

作者有話要說:  沈奉儀:我覺得我是本書智商最低的反派。

阿白:什麽你覺得,你就是。

————分割線————

小白菜呀,地裏黃呀,三兩歲呀,沒收藏呀~

p.s.按照讀者小可愛的建議改了下章節名ww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