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五白糕(二)

白山藥是小廚房裏常備的食材,平日裏謝毓會拿它做些果醬山藥泥、山藥粥之類的淡口點心,熟門熟路地從竹筐裏撈到了幾根。

洗淨的山藥切成兩指長的小段,用刀削去外皮。

山藥的皮不能和手接觸太久,不然會過敏發癢,這種白山藥又細又長,謝毓便只能用兩只手指捏着,幾乎是貼着指甲把皮削了下去,長長的一條直接落到了泔水桶裏。

去了皮的山藥白嫩透明,水靈靈的,很是新鮮。雖說現在不是産山藥的季節,但宮裏頭的東西,都是讓專門的農人在行宮的棚子裏一年四季架了炭火,精心呵護着種了來,或是直接在南邊暖和的地方種,貴人一聲令下,千裏加急送了來。謝毓以前還沒見過此等富貴,還會偶爾奇怪某些生鮮怎麽會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出現在小廚房裏,現在已是見怪不怪。

四味藥材本就是幹的,不用多加處理,山藥則是要在烈日底下曬幹了才能取用。

畢竟已經是深秋,就算今天日頭不錯,太陽的熱度也斷不能和夏季毒辣的陽光比,山藥說是“曬幹”,還不如說是要讓寒風将其中的水分吹幹。

這自然要花上許多時間,謝毓也不急,在小廚房門口拖了兩張板凳,拿了張宣州産的紙張,咬着毛筆尾部的那一塊木材,在上面塗塗畫畫。

她是在想那“糕”的形狀。

最簡單的自然是蒸好了切成四四方方的樣子,但那是在不好看,別說送人,她這個做的都沒幾分興致。

好不容易給友人研究個新玩意,自然是要給最好的,如若不是糕松松軟軟,是在做不出什麽複雜的造型,說不定她還會像從前學糖人和糖畫的時候一樣,想盡辦法做只花裏胡哨的鸾鳥或是蓮花出來。

謝毓打小就喜歡躲着她爹專門給她請的女先生,不願好好用功念書,也不願學《女戒》和琴棋書畫,正常小姐會的東西她都只能裝個樣子,因而畫畫的技術實在說不上好,随手塗鴉了幾筆,紙上留下了或淺或深的幾道痕跡,怕是連她自己都看不出來畫了些什麽。

謝毓思前想後,還是覺得要投其所好,幹脆直接扭頭問道:“白芷,你喜歡什麽形狀的點心?”

白芷沒想到謝毓還真是給她“私人訂制”,一時也犯了選擇困難症,道:“也沒什麽特別的......點心這東西,不是吃着好吃就好了麽,誰管他什麽形狀呀?”

謝毓一聽,卻是不樂意,較真地問道:“話可不能這麽說,若是給你一碗黑漆漆的芝麻糊和一碗透亮的金絲燕窩粥,你會選哪個?”

“芝麻糊。”白芷聽出了她的意思,卻還是擡杠道,“我這種丫鬟哪裏品得出燕窩的金貴,還不如芝麻糊來得熟悉香甜。”

謝毓哭笑不得,正想和她再隔空怼幾句,腦子卻忽然轉了個彎,一片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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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白芷不比太子爺那般貴胥,是小家小戶裏出來的,做得花裏胡哨,可能還不如一個熟悉親近的形狀來的讨人喜歡。

民間糖是稀罕物,一般只有富庶人家才吃得着,白芷先前說她家中條件不好,想來是不可能經常吃甜味點心的,怕是要逢年過節才能打打牙祭。

一年到頭的大節也就那幾個,跟“甜”扯得上關系的,恐怕只有元宵的芝麻湯圓和中秋的豆沙月餅了。

謝毓打定了主意,愁眉展開,一時間神采奕奕的,白芷出來打水,見她笑得跟天上掉了金子似的,湊上前去一看,卻見她面前的紙上塗了個歪七扭八的圓,下面還加了兩條豎杠,稍遠一點的地方,大概是墨水不大夠了,所以重蘸了一些,塗了一道半彎不彎、濃墨重彩的弧線。

白芷“喲”了一聲,瞪圓了眼睛,拎起那張紙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也沒看出什麽所以然,遲疑地說道:“你準備給我攤個大餅?好歹前兩天我也從沈奉儀那救你于水火之中,沒想到你竟然這麽忘恩負義,我算是看錯你了。”

謝毓啐了一口,從她手中奪回了那張紙,揉成了一團,往泔水桶裏一丢,說道:“誰給你攤餅呢?那分明是個月餅的形狀,你自己看不懂人家的大作,還在這瞎冤枉人。”

白芷心道,那你有本事別毀屍滅跡呀,口上還是給謝毓留了兩分面子,說道:“行行行,謝先生,麻煩您別在這不務正業了,該做點心就趕緊去,做完了還得往太子爺那送一份呢!”

謝毓摸了摸山藥,滿意地感覺到表面那種滑膩膩的感覺已經基本沒有了,于是将曬山藥的竹篩整個兒拿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往小廚房裏去。

謝毓雖說不高,但身形窈窕,該有肉的地方有肉,該瘦的地方瘦,平時走路的時候向來中氣十足、步伐穩當,還不怎麽明顯,現在這麽一步一搖地,倒是顯出幾分小家碧玉的雅态來。

白芷心道,自古文人都說江南出美人,還為之作了無數詩詞,現在見來,果然不假。

“美人”卻不知自己好友在想些什麽,把砧板拿出來,将晾幹的山藥切成了滾刀塊,然後和其他藥材一起,放到了石臼中,雙手上下握着石杵,慢慢地搗。

五味食材都是純白色的,在石臼裏慢慢地被碾碎,先是成了大小不一的碎塊,然後成了細膩的粉末。

謝毓用食指沾了一點,輕輕一撚,感受到入手細膩,輕輕一抖,藥粉便四散飛出,不見一絲結塊落下。

“五□□”便做好了。

謝毓是個起名廢,小時候家裏養了只黃狗,便直接被她叫作阿黃,一直叫到它壽終正寝,現在讓她給糕點取名,自然也很是犯難,幹脆取了藥材中的白字,謂之“五白”。

謝毓又重新沾了一些粉,放到舌尖嘗了嘗,這幾樣藥材味道都比較清甜可口,不會沖淡了對方的味道,反倒是相輔相成,互相配合融洽,讓彼此更上一層樓。

只是......似乎還缺了點甜味。

謝毓原不準備放糖,怕掩蓋了這幾樣材料本身的味道,反倒是得不償失。只是白芷更偏愛口味濃厚一些的點心,這般做法确實不錯,但太過清淡,怕是不會很合白芷的口味。

既然是為白芷專門做的點心,自然要一切都按照她的喜好來。

謝毓想了一會,從櫃子裏取了幾粒白冰糖,磨成了亮晶晶的碎末,和粉混在了一起。

白冰糖味清甜,且也有去火的效用,和這份糕點的功效不謀而合。

謝毓從前做的點心都是做熟了的,不知經手了多少次,用手一撚就知道用量,但是這次的點心沒有食譜,都是靠她自己的經驗,她不敢大膽下料子,于是問趙師傅要了杆秤,小心翼翼地量了四兩雪白精細的糯米粉。

取個木盆,把粉倒入,一點點加水,一邊加水一邊和面,用力揉成幹硬的團,然後在撒了五□□的砧板上揉成長條,切成大小相等的段兒。

好廚子的手,就像是一杆秤,雖說精确不到每一錢,但掂量掂量,總歸是差不離的。

面團揉成球,用濕布蓋了,醒發兩刻鐘不到。

因是第一次做這東西,謝毓也不敢像往常一樣做甩手掌櫃,把院子外面那小板凳搬了進來,跟看個剛出生的娃娃似的,小心翼翼地看着那盆東西。

白芷幹完了手中的活,央趙師傅給她炒了把瓜子,用手帕裹着等涼了,磕上幾顆,滿口留香。

她往謝毓手裏塞了一半,偷偷掀開濕布看了一眼,見只是白白的一個個球,眼底便帶了一絲失望,嘟着嘴道:“這其貌不揚的,是什麽東西呀?”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什麽用,這叫深藏不露。”謝毓拍開了她的手,輕輕地戳了一下離她最近的那個面團,滿意地感覺到手下的觸感已經變得柔軟,面團沒一開始那麽“死”了,便将濕布掀開來,往上面又洋洋灑灑的拍了一層五□□。

做月餅的模子在櫥櫃深處,因為有其他差不多形狀的點心也能用到,所以沒收起來,只是長久不用,上面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灰。

謝毓用清水沖洗了,拿細紗布擦幹,然後往上面仔仔細細地抹了一層幹粉,确保不會把面團黏在上面,才将面團球一個個放入。

手掌用力地一壓,再一撚,那面團便恰好契合了模子的形狀,不深不淺,若是将模子舉起來與視線齊平,便能發現,全然看不到一絲白線。

木制的模子翻過來,往案臺上一拍,木頭很硬,和石頭竈臺一相觸,發出一聲脆響,定好形的五白糕便這麽被“拍”了出來。

接下來都是一樣的步驟,手腕輕輕揚起,輕輕拍下,五白糕往旁邊一堆,圓圓的一塊塊,頂上突出來蘭草的紋路,好在是宮中的東西,生得都雅致,不然換了民間那些明晃晃地把“豆沙”“鴨蛋”刻在上面的模子,謝毓怕是還得自己專門去請木匠做一套才能好。

謝毓尋思着做多了浪費,這東西又只合适女子用,這兒數來數去雌性生物就只有兩個,便湊了個吉祥數字,八個放上蒸鍋。

蒸糕點要冷水下鍋子,否則滾燙的蒸汽一沖,外面瞬間熟了七八成,像是一層膜似的包着,裏面便容易夾生。

白芷吃完了瓜子,正在外面劈柴——謝毓有點看不過去,趁着她放下一看就很是沉重的斧頭,擡手擦汗的間隙,問道:“怎麽上頭也不派個粗使太監過來,這廚房裏不知道多少雜貨要做,挑水打柴都往你個姑娘頭上壓,內務府的那群家夥也真是幹得出來。”

白芷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噓”了一聲,做賊似的說道:“這份差事還是我當初打點了一圈才換來的,你是不知道這些,東宮算是這整個宮城最好的去處了,我人又粗,幹不來那些細致活,沒法伺候主子,可不想要人來搶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活兒幹。”

謝毓臉上的表情一時有點複雜,但她也沒說什麽,頂多是感嘆了一句人各有命,跳過了這個話題,說道:“先把活計放一放吧,點心要出鍋了,趁熱吃一塊兒。”

白芷見狀也不管什麽柴不柴的了,屁颠颠地跟着謝毓回去,看着她用濕抹布墊着手,掀起了蒸鍋的蓋子。

乳白色的霧氣中,潔白的糕點若隐若現,似乎與那糕點融化在了一起般,讓人看不真切。

五白糕蒸熟前還是貌不驚人的樣子,此時卻是變得晶瑩剔透,光潔可人,像是二八少女的臉頰般吹彈可破,又像是最上等的牛乳般絲滑濃稠。

白芷正想上去夾一塊,卻被謝毓擋住了。

她不解地看向謝毓。

謝毓一臉認真地道:“好的廚子不會給食客呈上不完美的菜品。”

白芷啞然。謝毓的神情少有的嚴肅,像是試毒一樣,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分開一塊糕,夾了半塊,輕輕吹涼了,放入口中。

五種材料的清甜和糯米粉的軟糯結合得很不錯,一口咬下去,融化了的冰糖滞留在舌尖,甜絲絲的,口感彈牙勁道,卻又不會沾在大牙上,咀嚼幾下,便化成了軟乎乎的一團。

乍一嘗是不錯,但謝毓卻莫名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麽。

她微微蹙眉,又嘗了一小口。

确實是少了點,沒有那“一點”味道,就像是畫龍不點睛,好雖好,卻不靈動,全無神采。

“白芷。”她用牙輕輕咬着自己食指的第二個關節,指揮她道,“把櫥櫃裏所有甜味的調味料都拿出來,各種糖也都取一些,拿小碟子裝了。”

“你這是要幹什麽?”

白芷發現,謝毓碰到這些事的時候,看似為其所擾,實質眼睛總是亮閃閃的,高興勁兒不顧主人的意願,擅自從那雙靈動的大眼睛中透了出來。

謝毓已經撈了瓶離她最近的槐花蜜,用幹淨筷子沾了一點,邊舔邊說道:“我要學神農氏嘗百草。”

作者有話要說:  五白糕是真實存在的。蠢作者還沒有牛皮到能自己編點心的程度x

今天日了四千。

謝謝你們一直看到這一章。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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