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橘餅(一)
卯時初。
太子爺這一場大病來得很突然。頭一天晚上只說是覺得身子稍微有些不爽利,但這對于宋衍而言是家常便飯,因而連貼身伺候的張令德都沒有多過在意。
沒想到早上就一病不起了。
宋衍冠玉般的臉上染了一層緋紅,雖然還沒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但顯然燒得不輕。
張令德在一旁急得直打轉,一個不小心,踢到了桌角,疼得他呲牙咧嘴。
“我的主子爺喲。”他半真半假地恸哭道,“怎麽又病上了呢?”
宋衍微微睜開了一只眼睛,瞟了他一眼,猛烈地咳嗽了幾聲,聲音沙啞:“本宮還沒死呢,哭什麽?”
若不是身份有別,張令德都想去捂住他的嘴:“殿下,那個字可不能随便亂說。”
宋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道:“本宮先睡一會兒,等太醫來了再叫本宮起來。”
張令德“喳”了一聲,踏出門檻,揪住自己新收的徒弟問到:“太醫請來了沒?”
那叫孫朝恩的小太監沒見過這種大事,神色惶惶然,抖索着說道:“剛有人回來報了,說是林醫正剛從床上起來,現在正快馬往這邊趕。”
醫正是正五品的官,但因為職位特殊,宅邸和皇宮離得很近,不出兩刻鐘就能趕到。
張令德略松了一口氣,往前走了一步,卻突然眼前一陣發黑,差點摔倒。
孫朝恩忙扶住他,關切地問道:“幹爹,沒事吧?”
“大約是累着了。”張令德緩了一口氣,讓孫朝恩去給他拿杯茶過來。孫朝恩忙不疊地應了。茶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取了個蓋碗,給張令德灌了一杯。
張令德一口灌下。茶已冰涼,卻依然唇齒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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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笑了一下,心道:“謝姑娘的手藝,真了不得。”
兩杯茶下去,那種頭暈目眩、胸悶氣短的感覺已然消失殆盡,恰巧外面孫朝恩來報,林醫正到了。
林醫正已接近花甲之年,卻依然健步如飛,帶進來的寒風将他雪白的胡子吹得雜亂不堪,矮小而清瘦的身子又撐不起寬大的太醫袍,袖子在風中微微鼓起,再配上手裏提着的上了年頭的木頭藥箱,乍一眼看上去仙風道骨的,比起太醫,更像是個招搖撞騙的神棍。
他開門見山地問道:“太子爺又是哪裏不适?”
太子爺自小身子就不好,那時候林醫正還是而立之年,正是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又得了素有“天下第一神醫”之稱的陳真人的真傳。陳真人故去之後,這稱號就到了他頭上。
因而每次太子爺有個頭疼腦熱,貴妃娘娘都是請他來看,而張令德從宋衍開蒙開始就在他身邊近身伺候,平均半個月就要和林醫正見一次面,這麽些年下來,也算得上是老相識了。
張令德嘆了一口長氣,答道:“奴才看着像是普通的風寒,但是也說不準,況且太子爺這身子,就算是風寒也很要命。”
林醫正撫了撫胡子,保養得不錯的臉上卻沒什麽難色,似乎很是樂觀:“太子爺及冠以來身子比過去已經好了許多了,張公公大可不必擔心,若只是風寒,有老夫在,幾劑藥下去便能好得差不多了。”
張令德見這小老頭兒一副自大的樣子,想諷他幾句,心裏卻又希望他這自大的話是事實,于是默默地自覺噤聲,将他引入了寝室。
宋衍睡得不大穩,呼吸急促,面色比起剛才的單純發紅,又增添了一分青紫。
中醫有言:“望、聞、觀、切”,林醫正光是這麽一看,就知道事情遠比他想得要糟。
但是他也不敢妄下斷言,上去仔仔細細地把了一會兒脈。
“不像是簡單的風寒。”林醫正眉頭越皺越深,把了很久,才遲疑着說道,“殿下的脈象時強時若,确有風寒的症狀,但似乎又不止于此。”
張令德聽他說話少有地拖拖踏踏,心裏的石頭高高地吊了起來,沒等宋衍說什麽,就插嘴道:“那你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林醫正又捋了把他蓬松的胡子——這次用的勁很大,像是存心想拉下幾根下來一樣。
他先是跟宋衍告了個罪。
這老頭子從前向來看不上院裏太醫這種先斬後奏的套路,但是現下他得出的結論實在太過駭人,他甚至有些不敢直接将之付諸于口。
畢竟人都只有一條命。
“殿下。”得到了宋衍敷衍般的回應,他才輕聲道,“依老夫愚見,您這脈象,像是中了什麽毒。”
張令德倒抽了一口涼氣,膝蓋一陣顫抖,差點沒跪坐下去。
一是驚,二是怕。
驚的是在這銅牆鐵壁一般的東宮中,太子爺也能中毒;怕的是如果太子爺真中了毒,他這種近前伺候的,自然是不可能留下小命了。
他火燒眉毛般地道:“林德潤,你我也認識了這麽多年,我也知道你這人話不會亂說——但你可想清楚了,這話真沒出錯?”
換做平時,林德潤定然是會吹胡子瞪眼地罵他居然懷疑自己醫術不精,但現在他也無暇他顧,沉吟許久,才一攤手道:“老夫也不知道。”
張令德:“......”
張令德:“你什麽意思?”
林德潤見他火冒三丈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不是老夫唬你,只是老夫只會治‘病’,但太子爺這是‘毒’。”
“況且并不是什麽常見的毒,恐怕整個太醫院都沒人能說得清。”
林德潤頓了一下。
“怕是要老夫那個不成器的師弟過來才能看得清楚了。”
張令德愣了一會兒,疑惑道:“你不是陳真人的單傳弟子嗎?”
林德潤悠悠地道:“他早就被逐出師門了。”
“我天賦向來比不上他,可惜他對懸壺濟世不感興趣,只想着研究世間百毒,不然這頭銜哪裏輪得着我。”
張令德發現,他的脊梁忽然彎了幾個度,原本紅潤的臉變得有些蒼白,似乎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讓他顯出了一絲少見的老态來。
“林醫正。”
林德潤本沉浸在思緒中,聽到宋衍的聲音,一駭,擡頭卻見宋衍一雙眸子沉沉地盯着他,裏面蘊藏了萬般心思,像是深不見底的湖水。
宋衍聲音微弱,但其中的堅定不容置疑:“本宮只是得了風寒。”
“聽明白了嗎?”
林德潤心道這位殿下莫不是不要命了,像看什麽奇珍異獸一樣盯着他看了許久,才忽然反應過來其中的含義,不由打了個冷顫。
......宋衍是知道的。
先前毒都沒有發出來,他怎麽知道的?
或者說,他知道多久了?一年,兩年......還是,自懂事開始?
“宋衍又病了?”
雍容華貴的女人半倚在貴妃榻上,用長長的指甲套撚起一瓣兒橘子,慢慢地放入了嘴中。
那橘子顏色橙黃,外面一絲白線也無,旁邊侍候着的大宮女還在不停地剝着橘子,一看就是伺候慣了貴人的,對這些事情很是熟練。
那大宮女聞言,眉開眼笑地道:“可不是嘛,之前陛下來時說他身子好轉了,奴婢不信,您還說我——現在看來,還是奴婢有先見之明。”
胡皇後象征性地說了句“慎言”,臉上的表情卻很是誠實。雖然不至于像大宮女那般外露,卻也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高興。
她是今上稱帝之後才被迎入宮的皇後,比貴妃小幾歲,但身下只有一個公主,且這麽些年來肚子一直沒有動靜,讓她打消了大半生兒子的心思,只想着扶晉王上位,坐穩太後的位置。
胡皇後又吃了瓣橘子,放下了盤子,用大宮女捧來的溫水洗了洗手,然後慢慢地用帕子擦幹。
“本宮先前聽說,珍貴妃之前送去東宮裏的那個廚娘和宋衍的妾侍鬧起來了,最終反而是主子受罰?”
大宮女把盛着水的銀盆子交到二等宮女的手上,轉身說道:“是有這回事,只是詳細的奴婢也不大清楚,東宮那邊自成一體,消息很難傳出來......”
“那正好。”胡皇後就着宮門外透進來的一點微光,欣賞着小指上的紅蔻丹。
“本宮覺着,太子都病成這樣了,府裏頭還有這麽一個不安分的,實在不是好事。且小廚房到底都是民間廚子,哪裏比得上宮裏頭的養身,不如讓尚食局的宮人去替了小廚房的人。”
“璇玑,你覺得如何?”
那叫璇玑的宮女深深拜下,聲音像是初春的黃鹂:
“娘娘英明。”
謝毓踏進小廚房的時候,就覺得裏面的氛圍很不對勁。
按理來說現在正應該是小廚房忙得最熱火朝天的時候,但現在确實一片寂靜。爐竈的火熄着,沒有人劈今天份的柴火,早上送來的新鮮食材也被随意地堆在一邊。
她臉上的笑容僵硬了起來,左顧右盼了一番,問道:“發生什麽了?”
旁邊忽然傳來一陣響動,把她吓了一跳。
白芷擡起頭,眼睛通紅,本來想試圖扯出一個笑容,卻在見到謝毓的一瞬間全然崩潰。
“阿毓!”她抽泣道,“太子爺病了,皇後娘娘下令說,小廚房做的吃食不夠滋補,要宮裏尚食局的人來換了我們。”
謝毓一瞬間抓住了要點。
她問:“你确定是‘皇.後.娘.娘’?”
白芷呆呆地點頭。
謝毓崩起來的神經瞬間松懈了下來。她揚起一個溫和的笑,抱了抱白芷:“別慌。”
“胡皇後的手目前還繞不過貴妃娘娘去。”
她這句話稱得上是大不敬了。
但莫名的很有說服力。
白芷道:“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謝毓直起身,看向周圍一圈不知所措的廚子。
嬌小的姑娘,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中間卻完全不顯得沒了氣勢。
“愣着幹嘛?都去幹活!”謝毓用力地拍了下竈臺,聲音不大,卻震耳發聩,“除非聖旨拍腦門上了,不然我們要做的,就只有給主子做吃食這一件事。”
"至少在現在,我們還是太子爺的廚子。"
她的聲音變得柔和了很多,像是怕驚醒了誰一般:“聽明白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阿白:太子爺和阿毓不見面,就只能讓他們隔空對電波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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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長條凳上,旁邊熙熙攘攘地坐了人,我們都在等着戲開始。然後,臺上那老生突然往我頭上一指,說,班主,上來指揮了。
我一臉懵。
【以上是蠢作者寫這個篇章的真實寫照】
p.s.對不起今天晚了QAQ因為下午那一系列的事情實在是無心碼字,晚上才趕出來的,蠢作者給大家鞠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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