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面果(五)
謝毓臉白了一瞬,但還未等晉王察覺,就馬上自行遮掩好了,低下頭福身道:“奴婢見過晉王殿下,殿下萬安。”
晉王之前剛回京風塵仆仆的,身上是全套的甲胥,在太陽底下銀光閃閃的,亮得晃人眼,給他多增添了一分殺伐果斷的血氣,往大街上一站,怕是能吓哭一堆小朋友。
現在換上了符合禮制的官服,玄色外袍上用金絲鏽的四爪大蟒面目猙獰,但到底少了那分戰場風沙的氣息,看着柔和了不少。
晉王蹙着眉盯了她許久,才說道:“可是皇兄宮裏的?起吧。”
謝毓牙疼似的咧了下嘴,心道:“敢情您剛沒認出來啊。”
她直起身,眼觀鼻鼻觀心地靠着宮牆站好,準備等晉王過去再走。
不料他忽然就不動了。
不但沒走,還讓身邊的宮人留了個缺出來,對她招手道:“你可是要去尚膳監?本王正巧同你順路,便一道去吧。”
謝毓心道我跟您順的勞什子路,就算真順也不該跟您一塊走,但到底不敢違抗上令,邁着小碎步不情不願地填上了那個缺。
太子爺和晉王兄弟倆在“寡言少語”上這點倒是一模一樣。
晉王似乎不習慣和姑娘說話,走了許久,一個字都沒蹦出來。
謝毓滿以為能這麽安安穩穩到地方了,卻聽晉王忽然開口道:“我看你長相不似北方女子——你可是來自江南?”
謝毓的腳步不自覺停了一下,撞上了他探究的視線,才斂下眼皮,說道:“是,奴婢是金陵人。”
晉王往前方遠遠地看了一會兒,眼神有點空,目光落在了天空中飄忽的一個點上。
他道:“金陵是什麽樣子的?”
謝毓的視線游移了一下,靜了一會兒,才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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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和這長安城不同,盛産亭臺小榭,畫舫歌姬,秦淮河邊種了十裏楊柳,夜裏河上總有無數花燈。”
“春天的時候游人踏青,詩人愛寫些詩作,偶爾也有些能流芳百世的,但大多不過是些哄哄歌姬的玩意兒,不過人家你情我願的,就算是張廢紙,也能看出花來。”
“秋天的時候有螃蟹,金陵的蟹極肥,蟹黃一戳能直接流出來,直接吃或者做包子都是極好的。”
她說這些事的時候略垂了頭,本來緊繃的神色變得溫和了許多,像是從江南美人畫中走出來的一樣。
晉王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臉上的笑轉瞬即逝:“是個好地方。”
謝毓眨巴了下眼睛,呆呆地看了他幾秒,似乎沒想到這位将軍王也會笑。
她繃緊的脊背放松了一點,臉頰上的酒窩顯現了出來:“嗯,是個很好的地方。”
謝毓心道,這位殿下似乎也沒傳聞中的那麽兇神惡煞,也不知道為什麽太子爺一提到他就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不過這些權位之争,本就不是她一個小姑娘能弄清楚的。
晉王沒再跟她說什麽,似乎的确只是順路一般,将她送到了尚膳監。
尚膳監內向來沒什麽煙火氣。
這麽說可能有點奇怪——準确地說,是比起尚食局和各宮小廚房,這個皇帝專用的膳房常年都處于“怠工”狀态,走進去的時候只有一股子涼意,一點香味兒都聞不到。
謝毓笑眯眯地和門口的幾個小太監打了聲招呼,将從尚食局順來的一些糖果點心放下了,然後熟門熟路地往內間一鑽,鋪面而來一陣薄薄的白霧,裏面兩位大太監一站一坐。
她每次來的時候都是這樣,馮遠永遠在做吃食,段康平永遠在喝茶。
這兩位是真正的宮中老人了,皇帝登基的時候就已經在宮裏,這麽些年下來,宮裏什麽事情都知道個十之八九,也不可能讓他們出宮,便只能在這個位置上“頤養天年”。
謝毓深知高處不勝寒,尚膳監內來來往往這麽多大太監,多得是想要把他們拉下來的,怕是每天睡都睡不安穩。
段康平見她來了,将茶杯往旁邊一擱,站起來,陰陽怪氣道:"謝姑娘真是大忙人,上一次見您得是六天前了吧?虧馮遠這家夥還天天提你一嘴兒,你怕是把我們這兩個老家夥都忘到腦後咯!"
謝毓連忙向他作揖道:“奴婢哪裏值得兩位公公惦記——不過是因為奴婢見識短淺,從前沒見過那面果兒,此次從無到有地去學,多費了些時間,還請段公公體諒則個。”
段康平嘴巴毒,常喜歡出其不意地刺下人,若是反應不如他的意,憑他的性子,不知道會給人穿什麽小鞋。
饒是謝毓再有傲氣,也不得不順着他的毛撸。
段康平聽罷,臉上的神色和緩了些,露出了個吝啬的笑來:“那可是萬無一失了?延臣宴上若是出了差錯,可不是打幾十板子能解決的。”
“那是自然。”謝毓松了松筋骨,湊到馮遠旁邊,靠近了看他前面的一口大鍋。
鍋是純白的砂鍋,裏面琥珀色的糖漿冒着小小的泡泡,看着火候快要到了。
謝毓沒忍住,出聲提醒道:“再不起鍋,糖漿要苦了。”
“苦倒是不礙事,總歸沒人會專門吃這東西,顏色正便好了。”段康平用浸濕了的布墊着,将砂鍋搬離竈火,坐到早已準備好的溫水裏,滾燙的鍋底碰到相較來說微涼的水,發出了“滋”的一聲響。
他從旁邊摸出了個用厚油紙疊成的小碗,往謝毓手中一塞,問道:“你可會甩糖?”
謝毓攥着那油紙碗,茫然道:“那自然是會的——這可算是基本功之一。”
“那邊甩個鳥巢給咱家看看。”
馮遠長得又高又瘦,兩條手臂上有結實的肌肉,看着什麽都像,就是不像個廚子。但即使這麽一個人,遇到跟廚藝有關的事情,便跟瘋了魔似的,什麽都聽不進去。
謝毓無法,只好從旁邊拿了個大鐵勺,沉下心,舀了勺糖漿。
甩糖要快,糖絲才能在空中“飛”起來,一圈一圈落下,纏繞在油紙碗上,一條條都細若蛛絲,難舍難分卻又條條分明。
謝毓的手腕跟沒有骨頭似的,幾乎能完整地轉上一周不斷,然後手腕一翻,糖絲便又跟了上去,一點都不留下墜下的糖珠,整個“鳥巢”慢慢成型,細細密密,很是精致。
甩到最後,手一停,往鍋裏面一甩,多餘的糖漿便!被甩了回去,再用勺柄一敲,伸出來的糖絲被從開頭敲斷。再輕輕地将油紙去除,一個半橢圓形的空心球狀便完成了。
糖絲是琥珀色的,在外面透進來的天光中流光溢彩。
段康平本來又拿了茶在喝,一時間竟也看呆了,手上的茶灑出來了一些都不自知。
馮遠背着手看着,本來繃緊的臉柔和了不少,将那糖漿加了點水,重新放到火上,轉頭對謝毓道:“今歲延臣宴上的那道‘鳳翔九天’,便由你來做吧。”
鳳翔九天是之前馮遠和段康平商議出的大菜,身子用各類菜雕成,而絢爛的尾羽則是由糖絲甩成。為了最震撼的效果,是要直接在宮宴上現甩的。
謝毓呆道:“之前不是定的馮公公麽?”
段康平用帕子擦幹了腿上的一小塊茶水,擡頭望着她,笑道:“他老啦。”
“宮宴上那麽多達官貴人,誰要看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在上面裝腔作勢,倒是你這樣手藝和容貌俱在的小姑娘,反倒正正好。”
“況且......”
況且馮遠的位置不可能再提了,謝毓卻是個沒品級的宮女,還有很長的梯子能爬。
段康平沒說清楚,謝毓卻是聽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當即對着這位滿眼都是算計的老狐貍徒增了一分夾雜着疑惑和驚詫的感激。
她沉默了一會兒,主動上前去給段康平續了一壺清茶,輕聲說道:“公公知遇之恩,奴婢牢記于心。”
段康平吹了吹杯中的茶葉,上好的毛尖在澄黃的茶水中慢慢浮動。
他看了謝毓一眼,說道:“你要謝也不該全謝咱家。”
他拿着蓋子,将茶葉撥到一邊,擡眼看了她幾秒。
段康平心道:“這小丫頭也不知道是真遲鈍還是裝傻充愣,那位爺都做成這樣了,換別的姑娘,早就借着東風搶個位分,以後也是主子娘娘了。這位倒是跟沒事人似的——”
他搖了搖頭,又道:“別看咱家了,咱家也不能跟你說明白,自己去想吧。”
謝毓愣愣的盯着他,并不是因為愣怔,而是因為驚訝。或許還有一點浮光掠影的驚喜。
她之前一次去尚膳監的時候,遠遠地瞧見了獨自一人張令德,對方走得匆忙,她還以為是什麽急事,也沒出聲叫住他。
現在想來,原來是為了這事。
謝毓低下頭,假裝在沉思,實際暗暗地翹起了嘴角,心道:“氣也堵夠了,想也想通了——”
“也該把太子爺的下午點心恢複了。”
于是宋衍在延臣宴前的最後三天,終于又吃到了他家小廚娘的好手藝。
三天轉瞬即逝,永樂二十九年二月廿四,宮中大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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