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原先以為江易文只是為了打氣而表現得信心滿滿，沒想到真的被他說中了。

在各方努力下，《百佬彙》前兩集如約在IF視頻網站上登陸。有前期大力宣傳和粉絲作助推，一經播出就引起巨大反響。主題曲《彳亍》也緊跟着登上各大電臺熱門歌曲榜首。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我因為近日來連軸工作而累得正在家裏睡午覺，待醒來時已被消息刷屏。

打開微信，滿屏都是“恭喜”、“你終于熬出頭”之類的話。我下意識感覺到人生巅峰的逼近，揉了揉沾着眼屎的眼角，連忙給Abby打電話詢問詳情。

“蠢貨！你怎麽才醒啊，你知不知道《百佬彙》已經成為熱播劇，在微博話題榜上也是熱門第一！現在已經有兩家代言找上門來了，還有一個訪談。不過我都沒給答複，現在還太早，先參加《Let's High》這個節目拉進和觀衆距離比較好……”

Abby還在那頭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我面無表情地切斷通話，面無表情地打開電腦，面無表情地登上視頻網站。一切動作流暢而淡定，唯有握着鼠标的顫抖的手出賣了我焦躁不已的內心。

屏幕裏是我那張絲毫看不清的臉，因為都被迅速劃過的彈幕蓋住了。除了沈餘安和江易文的粉絲在不斷刷屏，還有一些人詢問女主角是誰，同時又出現“女主就是前段時間出表情包的陳幸”的彈幕。

我已無暇再看彈幕說了些什麽，遲疑着打開微博，果不其然粉絲從原先可憐的十來萬漲到幾十萬，并在不斷飙升。當然其中還是有公司買的僵屍粉，不過這已經是個好開頭。

沒想到幻想了無數次的爆紅場景就這樣在我睡着的時候出現了，除了興奮之外，還有極度的空虛和不知所措。

淩緒進門時，看見的就是靠在沙發上盯着天花板，沉浸在賢者時間裏無法自拔的我。

當初買這套公寓時，我積蓄不夠，他主動出一半說當作投資。于是我倆的名字并列出現在房産證上，共同擁有鑰匙大權。當陳靖言聽說這件事後，用微妙的眼神看了我倆好久，還留下一句“你們以後再要用錢的時候可以找我幫忙”。這句話我怎麽都想不明白，後來便再也不管了。這年頭在市區有套安保完善的公寓居住，比什麽都來得重要啊，還管其他的作甚。

“你怎麽一副要死的樣子？腎虛啊你？”淩緒手裏還提着一大袋菜，相當嫌棄地看着身着睡衣素面朝天的我。

要是在往常我早就跳起來問他為什麽不先按門鈴再開門，當下卻轉頭瞅瞅他，随口胡謅：“撸多了不行啊。”

他眼一瞪，神色奇怪地打量我，片刻後吞着喉嚨說：“求求你以後不要說這種話了，那真是太恐怖了。”

我知道他這種腦袋有問題的人一定幻想了我狂-撸幻-肢的場景，朝他翻了個白眼便掙紮着爬起身。

“你今天怎麽想到來了？”我翻看他放在桌上的塑料袋，裏面蔬果肉食應有盡有。

“就許你們演員放假，我們體力工作者不能放假嗎？”

淩緒說着像宿管查房般竄遍所有房間，這才慢悠悠地來到廚房翻找鍋碗瓢盆。

我好笑地問：“你每次來都是檢查衛生麽？”

“順便檢查下你有沒有帶亂七八糟的人回來。”他從櫃子底下拿出積灰的電磁爐，一本正經道：“好歹我也是戶主，要是看見随地散落的男人內-褲，我怕這輩子都吓得硬不起來。”

我實在不懂他這種奇怪的邏輯。男人內-褲如果能散落一地，得有多少個男人啊？而且如果散落在地上的是女人胸-罩，那他就高興得翻天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帶女人回來睡覺？”

他驚恐道：“你拍戲拍瘋啦？”

“你才瘋了吧。”我對此十分無奈，脫口而出：“這裏除了你這個男主人，還有誰會來？”

話說出口，我琢磨着這話有點不對。他是男主人，我又是女主人，那這房子不就是我們倆的家麽？

嗯……？我忽然有些明白陳靖言當初為什麽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倆久久不能言語了。

感覺到血液從腳底蹭得湧上頭頂，連忙舉起手假意揉鼻子來遮擋泛紅的臉頰，用餘光偷瞄淩緒生怕他也因此亂想而尴尬。

然而他這人天生神經大條，絲毫沒覺得哪裏不對勁，還特別滿意地點頭，一心搗鼓火鍋底料。

見他沒有異狀，我便也放心撸起袖子洗菜。

“你買這麽多菜幹什麽啊。”我意興闌珊地把金針菇一棵棵掰開，“想吃火鍋就出去吃啊，在家還得收拾多麻煩。”

淩緒輕飄飄地丢來一句：“你現在可是當紅明星，我哪敢找你出去吃飯。”

我碎步挪到他身邊，用試探又期盼的眼神擡頭望他，“請問，外面現在到底什麽情況？”

他放下鍋子，拿出手機打開網頁擺在我面前，指着其中幾條新聞說：“看見了嗎，IF全站播放量前三，娛樂日報頭條，MR音樂周榜第一。現在這部劇不只是沈餘安和江易文的專屬了，已經有不少人關注到你。市場部的Justin跟我說，陳靖言知道劇集大熱以後，指定資源分流給你，看得出他很高興。”

我試想着陳靖言面上石板臉，內心歡呼雀躍的模樣，情不自禁抖了三抖。

淩緒還不忘加上一句：“就連你的表情包也再度出現在我微博首頁。可想而知，你的前途已經散發着金錢的光輝。”

我冷眼，“你确定我的表情包不是從你那流出去的？”

他撥弄額發，哼着歌概不否認。我拿他沒轍，趁他不注意使勁扮鬼臉吐舌，卻被他突然轉身用手機對準。

“咔嚓”一聲，屏幕裏赫然留下我吊死鬼的模樣。

淩緒一本滿足地賤笑不止，手機抓得牢牢的，任我怎麽搶都搶不到。我黑着臉抱臂不語，心底卻怎麽也生不了氣。知道他就這德行，熱衷跟我胡鬧。

“我說你能不能成熟點，你這樣是不會有女孩子喜歡的知道嗎？”我看着他發來的配上文字的新表情，一個勁冷笑。

“你倒是說說怎麽樣才算成熟。”他往嘴裏丢了顆車厘子，又給我塞了一顆。

我舔着嘴唇上的汁水說：“腳踏實地工作、認真禮貌做人、不要整天做白日夢妄想發大財。”

“可拉倒吧，你是在警示自己。”他不屑道：“不好意思了，我不用妄想，我本來就很有錢。”

呸，真不要臉！我也想這麽有底氣地不要臉！

“那也起碼安分做完所有工作，別總是抱怨事情瑣碎。你看看人家Evan，又要演戲又要唱歌。我們今天放假，他還得去趕通告，他有說什麽嗎？還有最關鍵的一點，成熟的男人是不會輕易做表情包的。”

我啰啰嗦嗦地扯了大堆屁話來教導他該怎樣當一個能被女孩子喜歡的成熟男人。從前我沒覺得任何不妥，但自從和江易文熟悉起來以後，經過對比就總對淩緒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說完了？”他也不惱，安靜地聽完我瞎扯淡，點點頭接話：“那輪到我說了。我吐槽不代表我不認真，你們這些大明星下了戲拍拍屁股走人，器材都是我幫忙收拾的。”

說着他把左手攤開給我看掌心的創可貼，“就你們去錄音的那天下午，我幫道具組搬箱子，被劃開一個口子，回家還化膿了，我不照樣沒說什麽？所以啊陳幸，看事情不要浮于表面，表現出來的不一定就是真實的。”

他輕輕彈了下我的腦門，“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成熟的男人不是不會輕易做表情包，而是不會輕易做別人的表情包，懂嗎？”

我的注意力都在他的手掌上，搖搖頭說：“不想懂謝謝。不就是想讓我心甘情願被你做表情包麽，還說這麽多。”

淩緒的語氣很是猖狂，“不懂也沒事，你不需要懂。”

想起他在劇組兩頭奔波忙個不停，我為剛才的話愧疚不已，小心地捏住他的手仔細打量，“對不起嘛，我再也不笑話你了。還疼不疼啊？”

“小傷而已，大男人不拘小節。”他抽出手，想要把水池裏的菜拿起來整理，被我阻止了。

我把他趕出廚房，“我來弄吧，傷口不能碰水。你去燒水煮火鍋底料就行。”

淩緒眯起眼，揚着嘴角聽話地走了出去。

待一切準備好已是華燈初上，我把切片羊肉放在桌上時，他也懶洋洋地從沙發上起來坐在餐桌邊。

電視裏正在播放娛樂新聞，我們邊看邊圍着爐子大吃特吃，不亦樂乎。開着暖氣的屋子，熱氣騰騰的火鍋，讓近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多了份溫馨的意味。一個人生活的時間過長，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家庭的氣氛。

幾條新聞過後，聽見“百佬彙”、“林木楊”等關鍵詞，我跟淩緒不約而同放下筷子擡頭觀看。

和網絡消息一樣，也是在介紹和吹捧這部劇有多火熱，還選擇了部分網友關于它的私信。

“我是Evan的粉絲，看見他能出演這麽特別的題材很高興。祝《百佬彙》收視節節高！”

“一開始沖着華麗的卡司點開這部劇的，沒想到看了前兩集被女主角圈粉了。雖然長得身家清白，但演得相當婊氣十足啊，很有沖擊力！”

“啊啊啊《彳亍》這首歌真是太棒了，等CD出來我一定要買！”

聽完主持人念出來的網友私信，我沉默着喝光了杯子裏的橙汁，心有戚戚地問：“顧寧這個角色很婊嗎？”

淩緒幫我把杯子滿上，“你覺得一個有男朋友又勾搭別的女人，還強行欺騙自己戀情順利的女人婊不婊？”

我開始思考起人生。

他接着說：“而且和男朋友在床上親熱時，身體迎合男友，心裏卻想別的女人，你覺得婊不婊？”

我痛心疾首地擠出音節：“真是太婊了……”

“何止是婊，簡直是厲害。”淩緒兩手相合，鼓起掌聲，搖着頭大力稱贊：“當然王暮琛這個角色更棒。女朋友都這樣甩臉色了，他還一心愛她，幫助她看清感情，寧肯拱手讓人。這麽大的活備胎，哇塞，真是男人看了會沉默，女人看了流眼淚啊。”

我恨不得當場哭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淩緒就像拿着逗貓棒的主人，只用幾句話就能把我逗得團團轉，然後再好言安慰：“別難過，雖然婊氣的屬性沒有改變，但好歹是部大熱的正劇。你瞧，不是就快跟沈餘安他們去參加綜藝錄制麽？這可是你第一次上黃金檔節目啊，還不是多虧顧寧這個角色。”

“可是你知道的，這種火只是一時的，目前為止我拿得出手的劇集就這一部。”我把肉丢進碗裏的沙茶醬裏攪拌，沒有想吃的心思，“等播完了然後呢？如果接不到別的好劇本，很快又會被遺忘。何況我現在風頭也不是很大，觀衆就是圖個新鮮而已。”

刻意讓自己不要驕縱的結果就是漸生膽怯，我還不夠能力在兩種極端中求得平衡。

他沒有接話。把我髒亂的碗撤走，又拿了個幹淨的盛滿羊肉放在我面前，這才篤定地說：“你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多年都火不了嗎？就是想得太多，又壓抑太多。總覺得得來的都是僥幸，所以從來不主動去争取。你本來就不火，又不主動，誰會找上門？所以，當我知道你去找林木楊謀求試鏡機會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就像我之前說的，你要相信自己有成功的能力，而不是一味打壓信心。”

我被他戳中心事，瞬間不好意思起來。淩緒就是這樣奇葩的存在，時而犯癫，時而正經，還偏偏只在親厚的人面前顯露，外界眼裏永遠保持放浪形象。

他這番推心置腹的話我全權接收，一口氣把碗裏的菜都吃完，鼓着腮幫子向他保證自己會繼續加油。

收拾完碗筷後，我坐在地毯上複習劇本，淩緒靜靜地戴着耳機看iPad，時不時湊過來幫我背臺詞。他沒有走的意思，我也不想催趕。在這樣的冬夜，有個人陪着工作，是很難得的體驗。

然而這貨也呆得太久了，直到晚上十一點我準備洗澡休息時，他還淡定地給自己泡了杯茶打開筆電。

我擰着眉頭，狐疑地盯着他，希望他能識相點回家。沒想到他一點都不覺得別扭，還質問我幹嘛凝視他是不是想對他做些不得了的事情。

“十一點了。”我無視他的發癫，指了指屏幕右下角的時間。

“哦。”他點點頭，又開始一輪網上鬥地主，大手一揮，“你先睡吧，我等下再睡。”

我這才察覺到不對勁，“你不會今天不走了吧？”

淩緒轉了轉脖子，露出莫名的勝利笑容，“這是我自己的房子，我怎麽不能睡了？”

……真是無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