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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泥土人嫌棄地嗯了一聲,像提溜抹布一樣拖着她走到河邊, 二話不說就把她扔了下去。
噗通——
石曼生全身不能動,被丢到水中,很快就沉了下去。
不一會兒,河面上只剩下了一溜串小泡泡。
河水沒頂的瞬間,她內心猶如萬馬崩騰——這厮毛病啊!
就在石曼生鼻子進了好多水後……她被挑起來了。
沒錯,是挑。
一根長棍穿過她的腰帶, 往上一挑, 她被丢在了河邊的石灘上……
不用多說,又是那個怪人做得好事。
嗆了水的石曼生眼淚都出來了,卻只能默默看着自己嘴巴和鼻子裏慢慢往外出水, 她連咳嗽都咳不出來——該死的點穴!
……
良久, 石曼生終于緩過勁來, 視線也有了焦距。
她一擡眼,就看到那個泥人正蹲在河邊洗手,手指一根一根慢悠悠地洗過來,洗得相當認真。
洗完了手,他開始扒拉面上纏的那些布。石曼生從沒見過一個人在臉上纏這麽多布,除了一雙眼睛,什麽都沒露出來。側對着石曼生,怪人把嘴邊的布扒拉開來,還就着河水漱了漱口。
石曼生看着這一切,越發覺得不可思議——這人很愛幹淨?可為什麽放着全身上下這麽多泥不管,就洗手漱口?
很快,石曼生就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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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個答案……
……
洗好手,漱好口,泥土怪人走到了石曼生旁邊。借着明晃晃的月光,石曼生總算是看到了他的正面。怪人個子不高,身材矮矮蹲蹲,看上去有些滑稽。全身是泥,頭上包着布,現在除了眼睛,嘴巴和下颌也露了出來。也許是陰影緣故,皮膚看上去有些黑。他露在外頭的一雙手,指節分明,細細長長,除了膚色有些發暗,完全算得上是一對美手,完全不像是這麽個身材能有的。
怪人提了石曼生一個胳膊,擄下了袖子,看着她濕漉漉的手臂似乎皺了下眉。而後,一手擡着她的手臂,一手從衣襟裏掏出了一方白帕子,好生鋪在石曼生的小手臂上,來回擦了擦。
她特特注意了下,這個人擦拭的時候擡了小拇指,動作有些娘氣。
石曼生有些不确定——看身材,應該是個男的。
将她的手臂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确定都擦幹淨了,怪人這才收起帕子。接着,又拿出了一把銀光閃閃,巴掌長的小片刀,對準她的手臂中間,眼都不眨地猛劃了下去。
刺痛襲來,鮮血立時湧現。
——我操/你大爺!
若是石曼生能動,定會一腳踹上去,可是她不能動,所以,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人就着自己的手臂俯下了身子,緩緩吸食起來。
他在喝我的血?這個認知讓她愣了足足有三秒。
她的血有毒,一般人碰不了的。
可怪人不僅喝了,還喝得速度很快,一點事兒都沒有。他喝血的聲音很小,軟軟的嘴唇覆在石曼生的傷口上,一下一下吮吸着,一滴都不放過。
不一會兒,石曼生就又覺得頭暈眼花了。
等怪人喝血完畢,石曼生也差不多半廢了。
若是有鏡子,她一定能看到自己現在鬼一般的慘白臉色。
忍着頭暈,她勉強睜大眼看向了他,想用眼神控訴一番。
而這一看,卻讓她看到了了不得的東西。
怪人從她手臂上擡起頭的時候,嘴角分明拉出了一條血線,正連接着石曼生的傷口。而那血線,就和當初她縱蠱時的一模一樣。
——人蠱?這個人是人蠱?
就在石曼生萬分驚訝之時,那人做出了一個讓她完全刷新認知的舉動。
怪人伸出手,就像拿掉一根頭發一樣,輕輕松松拿開了那條血線……連接立時斬斷。
怎麽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被縱蠱的話根本不可能由人蠱自己解開。
這個泥土怪人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感受到石曼生虛弱但灼灼的視線,泥土怪人終于大發慈悲幫她解了穴道。
石曼生立時趴在地上咳得不成樣子。手臂上的傷口被怪人舔得幹幹淨淨,已經不再出血。可因為失血,她雙手不停打着顫,幾乎要撐不起身子。
“你……咳咳咳……”石曼生抓緊一切時間問着,“你是……咳咳咳……什麽人……”
泥土怪人站在一旁,靜靜看她咳,也不回答。
等石曼生氣息終于穩了下來,他二話不說又點了她的穴道。這一次,點的是睡穴。
徹底昏睡過去的石曼生萬分後悔——她竟然沒有來及罵句髒話!
怪人用布重新捂上自己下颌,老姿勢扛着石曼生,大步流星離開了河灘。
眨眼間,便消失在了茂密的林中。
~~~~~~~~
就在石曼生前途未蔔的時候,柳木白這邊的境況則是一團亂麻。
泥地上,橫七豎八躺着幾個被煙灰嗆得昏過去的人,正是梅子傾一行。他們每人身邊都有一個侍衛,正幫着擦去鼻子、嘴邊以及手上的煙灰,同時不段用涼水拍打着他們的面龐,試圖喚醒。
柳木白在一旁,緊抿薄唇,正在焦急等着。
“醒醒,醒醒。”
“快醒醒。”
所有侍衛都在使出渾身想要弄醒眼前的人。柳大人說過,誰先喊醒了,賞金一百。
于是,他們下手一個比一個實在,推得一個比一個很,拍臉的時候啪啪響。
……
這般摧殘之下,梅子傾是第一個醒的。
等他好不容易睜開眼,就看到一個臉生的小侍衛正盤坐在他身邊,不停推着自己。待對上梅子傾睜開的眼睛,那小侍衛眉開眼笑地轉身就跑,邊跑邊說,“大人!梅公子醒了!”
肺裏嗆得難受,梅子傾半捂着嘴咳了兩下,下一刻就看到了來到自己身邊的木質輪椅。
“梅公子。”柳木白直接就問了出來,“你有什麽法子能尋到石曼生?”
石曼生?梅子傾還有些迷糊,咳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見狀,柳木白忙吩咐手下去端水。
很快,一杯不太熱的茶水被端了過來。梅子傾喝下去,臉色好了不少。
“梅公子,你可有法子尋到石曼生?”柳木白再一次問道。
此時,距離石曼生被那個怪人帶走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石曼生?她不是和你……咳咳……在一起嗎?”梅子傾的嗓子被煙熏得有些發啞,講話的時候喉嚨裏就像是有沙子在磨一般,很不舒服。
柳木白沒時間詳細解釋,只簡略說道,“她被個渾身是泥的怪人擄走了,你可辦法尋到她?”
擄走?
梅子傾眼中出現了震驚的神色,繼而便帶着怒意看向柳木白——人可是你手上弄丢的。
柳木白直接忽略了他的眼神,加重了語氣,“她已經被擄走好些時間了,你可知怎麽尋她?”
“知道。”聽罷,梅子傾反倒鎮靜下來——這才是柳木白忽然停手,救他們出來的原因。
“什麽方法?”柳木白即刻追問。
梅子傾沉默了一會兒,坐直身子,看向了他,“柳大人覺得,這般情形……在下會告訴你?”
柳木白明顯頓了一下,“你說什麽?”
“柳大人。”緩了一會兒,梅子傾氣息已然順了,“今日,你本想殺了我。而你之所以改變主意,是因為大人你想知道如何找到石曼生。我若直接說出來,在下怕性命不保。”
猛地拍了輪椅扶手,柳木白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她被人擄了。你還在此與我說這些?”
梅子傾點了點頭,神情認真,“此時不說,在下怕就再也沒機會了。放了我們,石曼生,我們會去救,不勞柳大人費心。”
“不行。”柳木白果斷拒絕,“告訴我找她的方法,我保證不殺你。”他必須親自去尋她。
梅子傾擡眸,也不退步,“放了我們,稍後我會将尋她的方法告知柳大人。”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柳木白眯了眼睛,冷冷看着他,“梅子傾,我以為你很關心她,想不到……不過如此。”
梅子傾笑笑,似乎并不在意,“若是性命不保,再關心她,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他反問道,“大人,您覺得呢?”
——混賬!
柳木白恨不得一腳踢他臉上。
勉力壓了壓怒氣,他放緩了語氣,“可若放了你,你徑直離去,不給本官方法,又當如何?”
柳木白不擔心他不去尋石曼生,畢竟梅子傾今天都來救她了。可若就此放梅子傾離去,他反悔不給自己去尋石曼生的方法。天大地大,以後茫茫人海,他又怎麽找她?
更何況,他不放心梅子傾,只要是關于石曼生的,他誰都不放心!
“大人說笑了。”梅子傾沒有多說,轉了視線看向一旁的手下,姿态很明顯——他不會讓步。
兩人的對話進了死胡同。
可是,石曼生生死未蔔,耗不起了。
就在柳木白忍不住要答應的時候,另一個聲音打破了僵局。
“我留下。”不知何時醒來的丁澤正盤腿坐在一旁,看着他倆,神色淡淡,“我也知道那個方法。放他們走,我就告訴你。”
柳木白挑了眉毛——沒錯,丁澤也知道,不然他不會那麽容易就尋到這處院子。
“你當真會說?”
丁澤點了下頭,帶着承諾的意味,“我會帶你去找她。”
“好。”成交。
……
梅子傾的手下都被叫醒,看着他們的身影走遠,直至消失不見,柳木白的耐心也快到極限了。
“丁小哥,可以說了吧?”
丁澤又确認了下沒有人跟着梅子傾他們,這才從懷中取出了回鄉蠱,“用這個,就能找到她。”他遞上了瓶子,“我看得出來,你是真的想救她。”
柳木白是個殺心很重的人,可在牽扯到石曼生的時候,平日裏冷心冷肺的柳大人,會妥協、會改變,一退再退。
梅子傾有自己的考慮,所以他必須提要求。但丁澤無所謂,柳木白沒有非殺自己不可的理由。不然,之前也不會三番兩次只是把他趕走。
稍稍詢問了回鄉蠱的用法,柳木白毫不猶豫,“即刻出發。”
丁澤用自己身上的香囊喚醒了阿丙,阿丁。而後,三人快馬加鞭打頭陣,先跟着回鄉蠱去尋人。
柳木白乘着馬車緊跟其後。
這一次,他一上車就讓小侍衛把自己雙腿牢牢綁在了馬車上。
“有多快,跑多快,不用擔心颠着本官。”
“是,大人。”
☆、86.八十六
破屋爛瓦, 殘門斷垣。
石曼生就是在這樣一間, 明顯被人遺棄的屋子中醒來的。
手指能動, 腿也能動,她心中一喜, 掙紮着想要坐起來。
可稍稍擡頭, 就耳鳴眼花, 好一會兒才恢複清明。半趴着又歇了半響, 石曼生終于成功坐了起來。昨天落過水,她的衣服還沒幹, 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石曼生感覺到自己身子有些發熱,應該是着涼了。但好在身邊有個火堆,還能取取暖。
“咯吱——”
還未及她仔細打量周遭的環境,破損的木門被人推了開來。
走進來了一個人, 正是那個擄她的怪人。
怪人身上還是那套泥衣裳, 此時已經天亮,石曼生看得更清楚了幾分。
——此人身上的泥……怕是不止一層。
相較于他的衣裳,怪人露在外頭的雙手,幹淨得有些突兀, 只是膚色帶着詭異的暗紅。
怪人的臉又被布包了起來, 露出一雙細長眼睛, 黑白分明,眼角些微上翹, 隐有幾分媚氣。但是, 他面上最引人注目的卻不是這雙眼睛, 也不是那古怪的遮臉布,而是位于兩眼之間,鼻梁的部分。
那處的皮膚呈現詭異的深暗紅色,一根類似筋脈狀的突起,在這小小區域彎成了兩彎。遠看就像一條豎趴着的蚯蚓,讓人不寒而栗。
看着怪人一步步走近,石曼生忍不住往牆邊挪了挪。
眼下狀況,她既無蠱毒傍身,更無反擊之力,又加之失血過多,饑寒交迫……想逃都沒多少力氣。就算挪去牆角,也不過是多一兩步的距離罷了。
想明白的石曼生停了動作,坐在原地擡頭看向了怪人,“你是什麽人?”
怪人沒有回話,從懷裏掏出了白色手帕,正是昨天晚上的那一塊。石曼生心中一顫,忍不住說道,“你若像昨晚那樣再喝我一次血,我就要死了。若是你想以後能多喝幾次,不如先養着我。”此人體質特殊,似人蠱又不似人蠱。
怪人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拿着白手帕幫她擦幹淨了雙手。就在石曼生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時,那塊白手帕又擦上了她的嘴角。
嗯?這是怎麽回事?難不成還要咬她嘴巴?
這個想法一起,她又頭暈了……
怪人擦了幾下,确認石曼生嘴巴周圍的髒東西都擦幹淨後,随手就丢了那塊帕子。這可和昨天晚上的行為不同,當時他是收起帕子的,現在丢了,難不成是嫌她髒?
越想越有可能,昨天晚上把她丢到河裏,應該也是嫌棄她剛吐過,髒……
內心如狂風過境——她竟然被一個全身是泥的怪人嫌髒了?
“喏。”
怪人說話了。與這個字一同出現的,還有他從懷裏掏出的一個硬饅頭。
石曼生眼神詢問——給我的?怪人點點頭,把饅頭又往她面前遞了遞。
所以他幫自己擦手擦嘴巴,是為了讓自己吃東西?這人還真是愛幹淨得奇怪啊。
小心翼翼接過饅頭,石曼生咬了一小口。
硬,但味道還行。
她剛醒來不久,雖然餓得慌,但喉嚨裏頭發幹,咬了饅頭也有些吞不下去。
“有水嗎?”她試探着問了聲。
怪人點了下頭,轉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便把一個半破的木桶放到了她面前,裏頭裝着水。看模樣是井裏打上來的。
石曼生一只手拿着饅頭,另一只手舀水喝了起來。
井水很涼,喝下去的瞬間她打了個冷戰,但幹渴的感覺得到了明顯緩解,先前那一口饅頭也順利咽了下去。一口水,一口饅頭,她饅頭吃了起來。
因為身體虛弱,石曼生吃的比較慢。期間,怪人就一直蹲在一旁看着。等石曼生吃完了,他便把木桶又提了出去。
放完木桶,怪人躺在了離石曼生兩臂遠的一塊木板上,閉了眼睛。
——他這是在睡覺?
等了半響,怪人也沒有動靜,呼吸倒是平穩了不少。
石曼生有些莫名了,他就把自己這麽丢在一邊?不點穴,也不綁?就不怕她逃掉?
等吃下去的食物稍微消化了會,石曼生的力氣也回來了些,她瞅了瞅依舊一動不動的怪人。終是沒忍住,站起身子,試探着往外走了兩步。
怪人沒反應。
她又走了兩步。
還是沒反應。
石曼生突然有些懷疑人生。
但再怎麽懷疑,她也不會和自己過不去,于是她又連走幾步,跨出了破屋的門檻。
入目……一片荒蕪。
七零八落的幾座房屋,荒廢的農田已經長滿雜草。以前此處可能是個小山村,但現在是片廢墟。
好生看了下四周環境,她果斷朝着雜草最密的那片田走去——這樣比較好隐匿身形。
可走了不到百米,石曼生就有些累了,停下來,彎着身子撐着膝蓋直喘氣。
失血過多果然體力不行。
歇了一會兒,就在她再次準備邁步的時候,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腳……
石曼生又一次看到了泥土怪人從地下鑽出的場景,繼而再一次被他扛在肩上帶了回去……
那一刻,她想的是——這麽點距離,您老有必要用遁地術嗎!
回到先前那間破屋,石曼生被扛了這麽一路,胃裏頭又開始鬧騰了。
抱着肚子,她湊在火堆邊生,縮成了一團。
迷迷糊糊,她就在想——自己在這裏,會有人能找到嗎?丁澤不知道被柳木白怎樣了。師姐會不會已經到了京城……回鄉蠱……
不對!
回鄉蠱!
石曼生立時清醒,她知道自己何處不對了。
回鄉蠱之所以能尋到百裏宮的人,是因為百裏宮的人身上都特地種了相應的蠱引。但她現在感覺不到那種蠱引了。
難道是昨天晚上……
她猛地睜眼看向坐在一旁的怪人,“你喝我的血……是為了吸走回鄉蠱?”
怪人微微點了下頭。
“你和百裏宮什麽關系?”只有百裏宮的人才知道怎麽解去回鄉蠱,此人用的方法恰恰是最傷她身體的一種。
怪人眨了下眼睛,一言不發地轉了過去,并不回答她的問題。
“你抓我,是為了什麽。”
“……”
“你是什麽人?”
“……”
無論她問什麽,他都不回答。
若不是先前給自己饅頭時的哪一個“喏”字,石曼生甚至要以為他是個啞巴了。
狠狠咬了下唇,她發現,面對這個怪人,自己完全無計可施。
~~~~~~~
跟着回鄉蠱,丁澤、阿丙、阿甲趕到了一處河灘。
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回鄉蠱突然停了下來,就息在河灘上的一塊小石頭上。若是仔細看,會發現那小石頭上有一個幹枯的小黑點。但黑點太小了,一般人都注意不到,而且丁澤他們也認不出這個東西。
現下,最引人注目的,是半步之外——那一小癱已經變成褐色的血跡。
所有人心裏同時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籲——”
柳木白的馬車緊随其後,也趕到了。這一路,柳大人幾乎快被颠散架了。
當發現馬車停下的時候,他徑直掀了簾子就問,“找到了?”
對上阿丙阿丁雙雙跪地的身影,柳木白的臉色立時白了幾分,他轉向丁澤,“人呢?”不是說能找到她的嗎?
丁澤低頭看着地上的小蟲,語氣低落,“回鄉蠱到這處就停了。沒見到人。”
柳木白抓着門簾的手青筋暴露,“扶我下去。”他要親自看看。
阿丙取了輪椅,将柳木白一路推到了回鄉蠱停留的地方。
一片亂石之中,柳木白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塊已經變了色的血跡。
雖已變色,但應該時間不長。
“讓馬舔舔這血。”柳木白說,聲音有些發幹。
“是,大人。”
阿丁取了一塊沾血的小石頭,和着随手抓的一把草塞給了一匹馬。
那馬嚼了兩下,咽了下去。
期間,柳木白視線一直緊鎖着馬的動作,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
突然,馬兒四肢一軟,倒在了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發出哀鳴的聲音,神識還在。
這下,柳木白的臉白了個徹底。
——石曼生的血有麻痹作用……這是她的血。
指尖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抱着最後的僥幸,他看向了丁澤,“什麽情況下,回鄉蠱會找不到人?”然而,丁澤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三種情況:
一過遠,
二解蠱,
三人死……
不過相差一個多時辰,再遠又遠得到哪去?
石曼生是不可能解蠱隐匿自己下落的。
而第三種……
空氣凝滞,靜到發寒。
看着丁澤悲傷的神色,柳木白胸口升起了難以言喻的悶痛感覺,“丁小哥,你還沒回答我。”他不想放棄,不到最後一刻他都不想放棄。
丁澤說不出那些情況,他說不出一個“死”字,便只能沉默以對。
沉默……
沉默……
沉默的意義不言而喻。
柳木白霎時面如死灰。
——石曼生是在他懷裏被擄走的。
——她還被自己下令點了穴道。
——她平日裏帶在身上的保命蠱毒都是被他拿走的。
……
所有呼吸都壓在了胸口,越來越多的壓抑,越來越多的害怕,越來越多的絕望。
那塊河灘上的血跡在柳木白的眼中放大成了無邊無際的紅色。
……
“噗——”
河灘的石子上又多了另一處鮮紅的血跡。
“大人!”
“大人!”
阿丙、阿丁同時沖向了因為吐血而驟然昏迷的柳木白。
☆、87.八十七
柳木白醒來的時候, 床邊, 正有一位随行的大夫在收針, 顯然是剛針灸完。
見他醒來,大夫趕忙起身行了個禮, “大人。”
“什麽時辰了。”
“剛過午時。”大夫恭敬地回着話。
午時……他從淩晨睡到這個時候了。柳木白有些恍惚地想着。
“扶我起來。”
大夫見狀, 趕忙扶他坐起, 并在柳木白身後墊了軟墊。
“大人, 您此次是急火攻心,但起因卻是思慮過重, 勞累過度,需要多多靜養休息。”
柳木白靠上軟墊,淡淡瞥了他一眼,“本官知道了, 你退下吧。”
“大人, 你最好還是再多睡會兒……”畢竟是傷了元氣的。
大夫還想再叮囑幾句,可柳木白卻沒有心思聽,說出口的話也重了幾分。
“出去!”
“……是。”
大夫拿着東西離開了,背對着柳木白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大人這身子, 經不得折騰的。
趕走了大夫, 屋裏頭只剩了柳木白一人。
平躺在床上, 他有些發愣地看着頭頂的床帳,腦中浮現的, 全是那一夜的場景。
他表明了心意, 她不屑一顧。可如今, 在那石灘的血跡面前,似乎……什麽都不重要了。
良久,柳木白開口喚進來了阿丙。
“派人去找石曼生。就算掀了這一方土地,也要把她找出來。”下令的時候,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起伏,就仿若說“給我倒杯水”那樣随意。
聽到這個命令的阿丙明顯有些詫異,“大人?”
“聽不懂本官的話嗎?”柳木白轉頭看向他,眼中墨色濃重,“找。石曼生……本官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阿丙覺得自家大人有些瘋魔,從到了廣陵之後就開始變化了。凡是有關石曼生的事情,大人都分外上心,絲毫不見往日的冷靜理智。與當初在百裏宮殺伐果斷的模樣判若兩人。
丁澤的回鄉蠱已經說明石姑娘應該是已經不在了,可大人還要找。就算找回來,也治不了他的雙腿了,只是白白浪費時間人力。
其實,阿丙更擔心的是——偌大的山林,他們可能連屍骨都找不到。
阿丙離開了,他會去找她的。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剛才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柳木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跳停了一拍,悶痛的感覺再次湧起。緊咬牙關,他咽下了喉中血腥。
石曼生……
伸手摸向衣袖,柳木白觸到了那幾根在地道中,被自己藏在衣服褶子處的幾根頭發。
柔順的發絲纏在指尖,莫名讓他靜了下來。
沒關系。柳木白對自己說。
石曼生只是被那怪人藏起來了,只要找出來就是。
區區一個回鄉蠱,沒道理就能斷她生死,沒道理的。
一遍一遍這麽說着,漸漸地,他也變得越發确信起來。
石曼生是妖女,妖女就該長命百歲,禍害千年。
她是妖女……
~~~~~~~~~~
而這個“遺禍千年”的妖女,正被一個泥土怪人制得死死的。
這個極有可能是某種特殊“人蠱”的泥土怪人,讓石曼生充分見識了什麽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真是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了。好幾次,石曼生都确認怪人是睡着了,但只要她走得離這破屋子超過一定距離,立時就會被從地底鑽出來的怪人徒手扛回去。
怪人帶着她就在這廢棄的村子裏住着,似乎壓根沒有離開的意思。期間,他很是心善地,一頓都沒餓着她。雖然吃的東西除了饅頭,還是饅頭。
終于,她忍不住了,“你是不是和我有什麽特別聯系?就那種能感應的?”不然怎麽她一走遠,他立刻就知道了,還總是第一時間把她扛回來?
怪人頓了一下,而後點了點頭。
也許是這兩天相處下來,發現這怪人對自己沒什麽特別惡意,石曼生膽子也大了一些,她走到他面前,蹲着身子和盤坐在地上的怪人平視,很認真地問道,“那是什麽樣的聯系?怎麽有的?”
怪人別開臉,不回答。
見狀,石曼生蹲身走了幾步,轉到了另一邊,再次對上他的眼睛,“是因為我的血?”她的血對于蠱一類的東西向來有很強的吸引力,怪人疑似人蠱,很有可能。
怪人安靜地又轉向了另一邊。
不回答就當默認,石曼生再接再厲又轉到他面前,問出了她最最關心的問題,“你抓了我,有什麽打算?以後,會不會放我走?”
聽到這句話,怪人總算有了反應,他眯起那雙帶着媚氣眼睛,看上去有點危險?而後毫不猶豫地點了她的穴,咳咳,啞穴。
他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你很聒噪。
只能張嘴卻吐不出聲音的石曼生安靜了。
其實,手腳沒被封住,她可以自己解穴,但她很擔心,自己解了穴後這個怪人會順便把她手腳也點了。這就是打不過的悲哀。
……
怪人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會特地除去嘴巴和下颌的布條。露出尖尖的下巴,很有脆弱的感覺,還有那暗紅色的駭人皮膚,然後很是認真地洗手漱口,講究得緊。
可一連三天,在明明有井水,有柴火的情況下,他愣是沒洗過一次澡。
當然,石曼生也沒有洗……所以,她現在很煩躁,非常煩躁。
白天的時候,怪人都會去到屋子最靠裏的角落,或坐或躺,似乎總是在休息。石曼生注意了幾次,他似乎很不喜歡陽光,白天都待在屋子裏,只有晚上才偶爾會出去走動走動。
——難不成布條就是為了遮光?
對于怪人,石曼生非常好奇,而且是越來越好奇。那是一種本能的,對于未知事物的好奇。
當天夜裏,石曼生早早躺下裝作睡覺,耳朵卻一直豎着聽動靜。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怪人給火堆添了點柴,便躺倒了他平日裏最喜歡待着的牆角,也睡下了。
石曼生一直在心中默默數數,指尖掐了掐手心,努力保持清醒。
在數到第四千下的時候,她發現怪人的呼吸變輕了——這是睡着了?靜靜又等了一會兒,怪人的呼吸依舊保持着那種狀态。石曼生這才蹑手蹑腳爬了起來,一路踮着腳尖走到了怪人身邊。
安靜地伏在那處又待了好一會兒,确認他沒有醒,她這才裝着膽子伸出手,探向了他的脈門。好奇心驅使着石曼生,她就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情況,而把脈是最快的法子。
抿住呼吸,石曼生一點點地探向他。
怪人此時的睡姿是側躺,兩手橫抱在胸前,手心向下。要探脈,必須要先小心地把他的手拿出來。其實,怪人雙手的顏色比他臉上的紅要淺不少,也可能正是這個原因,他才能長期把手露在外頭,而不是像臉一樣包得嚴嚴實實。
輕輕拉住外頭那只手的袖子,石曼生向上提了提。人睡覺的時候,姿勢本就容易松散,被她這麽一拉,還真就把手腕拉出來了。心中一喜,她趕忙就去探脈。
黑暗中,一雙眼睛睜了開來……
石曼生的指尖在離怪人脈門僅有幾毫的時候,被牢牢捉住了。
捉住她的正是那只袖子還被她提着的手,手心滾燙幹燥,他的體溫似乎偏高?
對上那雙清明十分雙眼,石曼生有些尴尬地裂了咧嘴,“我只是……只是覺得……”
憋了半天,她也沒找出借口。這個怪人能聰明到吸去她的回鄉蠱,就一定能看得出來她剛才的動作就是想探個脈。她只會越解釋越假。
就在此時,怪人突然一下坐起了身子,吓得石曼生幾乎向後仰倒。好在手還被她捉着,這才穩了身形,呈蹲坐姿勢和他面面相觑。
怪人盤腿坐好,直直看着她。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個什麽情況。我在百裏宮還算厲害,所以……”被他過于淩厲的眼神所駭,石曼生的聲音有些底氣不足,“既然你不喜歡,那我以後不做就是了。”
然而,接下來,怪人做出了一個讓石曼生詫異萬分的舉動。
他對着她,解開了自己面上的布,所有布,幹幹淨淨。
“你能治嗎?”
這是怪人第一次和她說話,聲如木鋸。
微微月光之下,石曼生看全了他的容貌,心立時就提到了嗓子眼——這分明就是人蠱!
一個還有自我思想的人蠱,怎麽可能!
有的人蠱身上會有落蠱生根的蠱芽,很好辨認。
而此人的蠱芽就在額頭正中,狀若年輪,蠱芽四周是盤根錯節凸起筋脈,蜿蜒布滿了他的上半個臉頰,随着他眨眼的動作,那些筋脈也在微微翻湧活動,仿若活物,令人生寒。
石曼生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手指尖尖涼到手肘。
她覺得自己有九成把握可以确定,這蠱來自百裏宮。
曾經,她在百裏宮的一本書上讀到過這種樣子的蠱——盤根蠱。
本以為只是傳說,想不到真能親眼見到。
盤根蠱,蠱若斷木,盤根而固,借魂養命,氣竭自解。
所以,這個泥土怪人,是被人種了盤根蠱在借命……
而他之所以不願見陽光,不願洗澡,都是因為盤根蠱最喜陽光和水,每一樣都會加快他生命枯竭的速度。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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