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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了,竟然還會想起他。真是冤孽。

在地上又趴了一會兒,待頭暈的情況稍稍好轉,石曼生便扶着身旁的一棵枯樹勉力站了起來,沿着石板路往外一步一步走去。必須快些離開。不然,她真的會死……

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那疼痛猶如跗骨之蛆,一點一點蠶食着她的清明。到後來,石曼生雙眼都已經失去了焦距,僵硬地一次又一次提步,仿若行屍走肉。

“唔——”支撐不住的身體跌倒在地。她只歇了一下,便開始雙手并用,緩慢地向前爬。

——還剩一點,只剩一點……

她一遍一遍對自己說着。

一尺、兩尺……

一丈、兩丈……

她的嘴角、眼角都溢着黑色的血液,在這黑霧之中漸漸融為了一體。

爬啊爬啊,她的耳邊似乎出現了一些聲音,擡眼望去,雖然還是一片濃霧,但隐隐約約似乎能看到遠處的樹木,是有葉子的樹木。

要出去了!

動作加快了幾分,她使勁全身力氣往前爬去。

整個人離開黑霧的瞬間,她驟然覺得渾身一輕。

那一刻,她聽到有人正在向自己奔來,她看到入目有許多白帳白燭。

“都別碰我。”這是石曼生昏死前喊出的最後一句話。

現在的她渾身是毒,誰碰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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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觸碰她的幾雙手生生停在了半空。

渾身青黑的皮膚,七竅都有黑血溢出,若不是身子還在起伏呼吸,根本看不出這是活人。

☆、98.九十八

脫離了黑霧的範圍, 石曼生雖然昏死了過去, 但整個人都在明顯好轉。

僅僅是一炷香的時間過後, 她皮膚的顏色就淺了下來,指甲也漸漸變成了原來的淡粉顏色。

……

嘶——胳膊痛, 屁股痛, 後背痛, 全身都痛。

可這疼痛跟之前胸口的疼痛完全不一樣, 是實在摔疼的。

清醒過來的石曼生覺得手腳都有了力氣。

“石姑娘。”

擡頭一看,是阿丁, 他和幾個黑甲衛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每個人的腰上都纏着白色的布條。還有不遠處的白帳白燭,正和她昏過去前看到的景象。

這是……

石曼生有些恍惚,“我……離開了幾天?”

阿丁的表情很微妙, 他似乎整個人都僵硬了一下, 才從齒縫裏蹦出了兩個字,“五天。”

“你們這是……”她有些怔然地指了指他們腰上的布條,腦海裏亂糟糟的。

五天嗎?五天了呢。五天會發生什麽事嗎?

阿丁猛地低了頭,聲音有些壓抑, “去看看大人吧。”他說。

大人?什麽大人?

石曼生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哦, 對了, 他的大人是柳木白。思維莫名變得有些遲鈍,她的內心似乎在拼命逃避着什麽。

是什麽呢?

直到走近那一片白帳白燭之中, 她才想起來了柳木白之前的那些話。

——三日後, 你不出現, 我就上山。

——三日之後,你便再也見不到我了。

不可能的啊。

她發愣地看着停在營帳中的黑色木棺,還有些茫然——不可能啊。柳木白那麽精明,機關算盡,怎麽會為了這麽點兒小事就真拿性命去試呢?她從一開始就沒信過他真會那麽做。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石曼生側過頭看向一旁的阿丁,“你們家大人又在搞什麽花樣?”

結果阿丁一下就沖着棺材跪了下來,低着頭哽咽出聲,“大人……”

整個屋子裏的黑甲衛都跟着跪了襲來,一時間,哭聲一片,只剩下石曼生一個人站在那裏。

“開什麽玩笑?”她淡淡說道,忍着身上的摔傷,一瘸一拐地往棺木那邊走,“他那個人怎麽可能……”剩下的話突兀地消散在了嘴邊,她看到了躺在棺材裏的人,安靜得猶如一件精美的瓷器,無聲無息。熟悉的面容,卻沒了熟悉的笑容,閉上的眼睑靜若薄玉,纖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了凝固的陰影。

真是荒謬!

石曼生第一個反應就伸手去探柳木白的脈搏,可是棺材壁太高,她夠了半天都沒有碰到他。

“石姑娘,不可!”眼看着她就要手腳并用地爬進棺材,阿丁一個箭步上前攔下了她。

石曼生平靜地擡眸看他,“我試試脈,也許還沒死透,說不定還能救。”邊說,她邊掙脫阿丁的手再一次往棺材裏頭俯下身。

“石姑娘!”阿丁表情複雜地再一次攔住了她。

“閉嘴!”石曼生忽然大聲吼了出來,“我才不相信他會死。我活着,他怎麽可能死!”喊出這句話的瞬間,有什麽在心底徹底迸裂開來——她還活着,他就絕不可能就這麽死。原來,她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

“給我讓開!”明明渾身狼狽,她的氣勢卻淩厲非常,看得阿丁不覺後退了一步。

這一次,石曼生顧不得身體的疼痛,果斷半爬着挂在了棺材邊,伸手握住了棺內人擺在胸口的一只手。剛一觸及——冰冷,僵硬。

心底一緊,急急探上手腕,然而……沒有脈搏。

一時間,石曼生整個人都頓了一拍。扣着脈搏的手越來越緊,她死死看着躺在棺中的人。

“你又在耍什麽花樣!”她厲聲詢問,卻得不到他的一絲回複。

整個“靈堂”靜到窒息,石曼生捏着那只冰涼的手狠狠往下一擲,“讓你們大人出來!拿個假人就想糊弄我?”

阿丙站在一旁語氣有些沖,“是不是大人,你看不出來嗎!”

是,她是看不出來棺材裏的人和柳木白有什麽差別,可她就是不信!

“他柳木白才不會這麽輕易就死!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回事,但想騙我,還嫩了些!”石曼生瞪着眼睛,她不信,她一個字都不信。胸口似有大石,沉若千斤,“讓你家大人出來!他不出來的話……我即刻就走!”

“大人都這樣了,你還想走……”阿丙走上前,目中已有控訴。跪着的那些黑甲衛也紛紛擡頭看向了她。

“他分明說的是我不回來,他會進山。”石曼生伸手指向棺材裏的那個人,“若是中了毒障,他絕不會是個模樣!你們騙人也要裝得像些!”一甩袖,她就要離開這片讓人難忍的白色。白色、白色、到處都是白色,怎麽能這麽刺眼!

……

“可他就是這個模樣。”一個白衣身影出現在了營帳的門口,“石姑娘,棺內,确實是柳大人。”

白衣飄飄,長眼額痣,不是鬼醫谷藍末,又是誰?

藍末走近幾步,“石姑娘,何苦自欺欺人呢?不若好好與柳大人再說上幾句話。”

看到藍末,本來已經認定的事情,都有了變數。若是藍末,他應該是有辦法讓柳木白恢複容貌……想到這,石曼生的眼眶忽地一酸,某種陌生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讓她忍不住稍稍彎了背脊,死死按住了胸口。

“你騙人。”無力地否認着,她甚至都不敢再回頭看一眼棺材裏的人。

藍末看了她一會兒,莫名其妙,“我為何要騙你?”

只一句話,所有一切都仿若板上釘釘,石曼生整個人都被定在了原地。

從她身邊走過,藍末來到了棺材邊上,低頭看了看裏頭的人,“石姑娘,你若是有話想說,還請抓緊時間。”說完,他轉身離開了營帳。

阿丁帶着黑甲衛默默也退了出去,冷冰冰的空氣裏,白燭燃燒的味道讓人心驚。

孤零零地站在營帳中,石曼生半響沒有移過步子。

“其實……你……”她想說什麽,卻不知從何說起。

于是,從頭到尾,她只說了這三個字。而後所有聲音都堵在了喉嚨中,再也說不出話來。

……

“講完了?”

藍末再一次進到了營帳內,時間上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看到石曼生還是站在原處,臉色慘白的頹然模樣,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過來幫忙。”他說,“還沒死。”

嗯……嗯?

石曼生乍然擡頭,有些呆呆地看向藍末,“你說什麽?”

“他氣虛體弱,身子折騰得不成人樣,我暫時封了他的幾處大穴,龜息調養。所以,他還沒死。”藍末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毫無起伏。

石曼生眼裏漸漸湧起了零星的光芒,但很快又被一片黑色壓了下去,“那這些……”她一伸手指向棺材和白帳,還有那些正燃着的白燭,“這些算什麽!”

藍末頭也沒擡,“以防萬一罷了。”停了停,他又加了句,“差些就油盡燈枯了。”

以防萬一?

石曼生一口氣堵在胸口,悶得她幾乎落下淚來。在聽到後一句油盡燈枯時,哪怕再怎麽咬住牙關,聲音還是微微哽咽了起來,“你剛才分明還說讓我抓緊時間……”

藍末動了下眉,“嗯,到時辰要下針,自然是要抓緊時間。”

“你……”

“還不來幫忙?”藍末執了銀針,似乎有些嫌棄她聒噪,“你封的穴還要你來解。”

封的穴?

她的耳邊似響起一聲震天雷鳴。

等了好一會兒,石曼生都沒出聲。藍末擡頭,見她還站在原處,沒好氣地說道,“郁結于胸,操勞過度,他的身子已是強弩之末。而你又封了他雙腿筋脈,流轉不暢之下,淤堵更甚。若要治病,必須解穴。還不快來?”

解穴?原來大費幹戈弄出這一切就是為了解穴?

“呵。”石曼生忽然收斂了情緒,整個人神色一變,冷哼出聲,“所以,藍大夫這是在要我給他解穴?”

藍末停下了手上動作,奇怪地看着她,“難道你不解?”

石曼生看着藍末,壓平嘴角,“不解。”

藍末立刻收回了銀針,直接往外走去,“那在下也沒必要繼續在此了。”末了,他揚了聲音,對着外頭的阿丙阿丁他們說道,“可以給你家大人阖棺了。”

白帳白燭,棺材這些,看來都沒白準備。

“石姑娘!”阿丙、阿丁大驚失色地沖了進來,“你能不能……”

“不能!”石曼生拒絕道,“你們別想着诓我。就一雙腿,根本不會傷及他的性命。”

“石姑娘……”阿丙還想再說,卻被石曼生冷冷打斷。

“你們剛才故意那般誤導我,就是想讓我心軟為他柳言之治腿,我告訴你們,不可能!”先前的悲哀一掃而空,如今的石曼生滿滿都是被算計的憤怒。

“大人他……”

“我什麽都不想聽,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幹!”逃似的沖出白帳,她的動作還有幾分踉跄。

阿丙正要沖出去攔住她,卻被阿丁擋下了步子,“大人吩咐過,不許為難她。”

阿丙明顯不甘,“可大人他……”

阿丁面上也有怒意,卻仍是牢牢記着柳木白之前的吩咐,“一切聽從藍大夫安排……阖棺。”

無論藍末說的是否是實情,此時此刻,在石曼生看來,皆是為了讓解開柳木白雙腿穴道的謊話。

她不會解的,她不能解,她答應了師姐的……

石曼生并沒有跑出多遠,站在外頭的草地上,只要回頭,她就能看見營帳的情況。此時的她,心亂如麻,腦海中既有柳木白躺在棺材裏全無聲息的模樣,又有師姐訓斥自己的話語。

“還不走?”說話的是藍末,他已背上了藥箱,看模樣正要離開。

“你……不去弄醒他?”

藍末擡了擡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解穴,就是死。你要他死,我還弄醒做什麽?醒了也不過再喘息上幾個時辰的光景。不如就此睡去。”話畢,他徑直從她身旁走過,走向一旁拴着的馬。

……

營帳裏,黑甲衛們擡起棺蓋放了上去,從下往上推,一點一點遮去了躺在裏頭的人。石曼生睜大眼遠遠看着這一幕,不敢置信。

“哐——”

棺蓋全部阖上,幾個黑甲衛又取了長釘鐵錘,一根一根,将那些棺材釘敲進了木板。

“咚——町”

“咚——町”

石曼生的眼睛越睜越大——他們都瘋了嗎?竟然就這麽把他封入木棺?柳木白還活着啊!

另一邊,藍末已經騎上馬匹,“石姑娘,告辭了。駕——”

錘釘的聲音,遠去的馬蹄。

黑色的木棺悄無聲息,白色的紗帳随風飄蕩。

石曼生的神志似乎都脫離了**——瘋了,所有人都瘋了……

他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

在她有意識前,她已經沖着藍末離開的方向跑了過去,邊跑邊喊。

“藍末——回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信了,她只是慌了,前所未有的……慌了。

無論眼前這一切是不是演戲,她都看不下去了。

☆、99.九十九

柳木白在醒來的瞬間就忍不住揚了嘴角——他贏了。

石曼生還是在意自己的, 沒有什麽比這個答案更讓他開心的了。被子下的雙腿都有了知覺, 哪怕移動有些困難, 但畢竟是能動了,假以時日, 定能恢複如初。

“她呢?”看向站在床邊的小厮, 柳木白想也不想的就問道。

被自己逼到這個份上, 她定然是氣的, 得快些和她道歉才是。雖然他确實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但也只有破釜沉舟才能醫好柳木白這一身耗出來的毛病。鬼醫谷名不虛傳, 此刻,他身上的不适之感統統盡去,只覺得渾身舒坦。

發覺小厮低着腦袋跪在一旁半響沒說話,柳木白不快地斂了眉頭, “石曼生人呢?”

“石姑娘……她……”

“好好說話!”

“石姑娘被藍大夫帶走了。”

柳木白立時從床榻上翻坐了起來, 起得太快,一陣頭暈眼花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不是吩咐過決不能讓她離開嗎!阿丙阿丁呢?讓他們滾過來來見我!”

“是。”小厮在柳大人的怒火中忙不疊地跑了出去。

滾過來的阿丙阿丁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兩天前,石曼生攔住了藍末, 一言不發地解了柳木白的穴道。待藍末下針, 看到棺材裏的人重有呼吸之後, 她昏了過去,臉色慘白, 手腳冰涼。

為她把脈的藍末倒吸了一口冷氣, 掀開袖子更是看到了那兩處盤根蠱, 蠱色變得鮮紅欲滴,和阿丁之前看到的有了明顯差別。藍末二話不說将人帶了出去,“她生命垂危,我需即刻回谷。”

聽他話語不假,阿丙、阿丁只能眼睜睜看着藍末把人放在馬上離開了。

柳木白大驚失色,“生命垂危?怎麽突然就生命垂危了?”明明之前離開的時候不都是好好的嗎?

阿丁猶豫了一下,将那日石曼生從黑霧中爬出,渾身紫黑、七竅流血的情況也說了出來。

“但很快就消下去,恢複原狀了。”阿丁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柳大人眼中的慌張已經變成了滔天怒氣,“所以……你們根本就沒讓藍大夫先檢查她的情況,而是直接把人帶來了?”

阿丁不說話,默認了,頭也低了下去。

“誰給你們的膽子!”握拳狠狠砸了床沿,柳木白的臉色已然鐵青。

阿丙阿丁雙雙伏身,并不試圖解釋。

看着他們恭敬的模樣,柳木白忽而苦笑出聲。分明就是他自己給了他們膽子。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們也不過是按計劃辦事。柳木白知道石曼生一定會回來,雖然不一定會是在三天的期限,但她定會忍不住回來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說話算話”。

可他沒料到,她竟會是那般模樣回來。而這種情況下,他竟然還逼她做選擇。

“即刻去鬼醫谷。”他必須快點見到她,和她道歉,立刻馬上。

“是,大人。

……

雖說是去鬼醫谷,但求醫的人必須到鬼醫谷外的一處茅廬裏先遞帖。而後是否看診,全由鬼醫谷的醫師說了算。之前他們請藍末也都是到此處遞帖,但每次都是請人下山,還從未進過谷中。

“藍末特意吩咐了,近期都不接診。”看管茅廬的藍衣小童聽聞他們是來尋藍末,立時搖頭。

柳木白還坐在輪椅上,雖然雙腿已經有了知覺,但行路還不是很順暢,“藍大夫先前帶了我朋友回谷,我是想見見她。”

小童眼皮一擡,“那個快死的女的?”

柳木白面色一凜,但很快就恢複了溫潤笑容,“我那朋友傷勢有些重,可否讓我們見上一見?”

小童眨了眨眼,“不行。不合規矩。”明明是個十歲出頭的黃毛娃娃,說起話來一點都不可愛。

柳木白一個眼色,阿丙拿出一張銀票擺在桌上,“不知如何才和規矩,還望閣下明示。”

小童看了看那銀票,很是熟練地往懷裏一揣,“藍師兄明天上午要出谷,你們等在這兒應該就能見到。”小小娃娃快成人精了。

柳木白淡淡一笑,手一揮,阿丙見狀又拿了一張銀票出來。

“在下實在是擔心朋友,不知可有法子今日就見到?”

這下,小童看着銀票沒有伸手,單手托着下巴想了一會兒,“沒法子。”那銀票也沒動。

“可我那位朋友進了鬼醫谷,在下只身一人,也不能進去嗎?”柳木白強調只身一人四個字。

“一個人?”小童視線從柳木白身後的阿丙阿丁,以及黑甲衛上掃過,而後把銀票放進了懷裏,“我的屋子就在藍末隔壁,你就做我的病人吧。”小童露着一口白牙笑得很是明媚,“我叫回生,起死回生的回生。”

“回大夫。”柳木白笑着稱呼。

被稱為大夫的小童給了他一個“你很上道”的表情,“等着,還有兩炷香時間到我換班,等會兒帶你進去。”

“麻煩回大夫了。”

規矩什麽,在錢財面前都是可以通融通融的。回生摸着懷裏頭面值不菲的兩張銀票,心情很是不錯——今兒個撞到大魚了。

兩炷香後,柳木白服下小童遞來的棕色藥丸,坐在輪椅上昏了過去。

“都別跟着。”小童瞟了眼柳木白的跟班們,一個人推着輪椅哼着小曲往茅屋後頭走去,很快便沒了蹤影。

……

指尖傳來一陣刺痛,柳木白睜開了眼睛,他的面前是兩幢并排的小屋。

小童樂呵呵地收起手上的針,“我師兄就在隔壁屋裏頭,你先在我屋子待會,我去幫你問問。”

“勞駕了。”

推着他進了屋。屋裏很整潔,有一張床,一張榻。

“別亂動東西,我一會兒就回來。”小童搓了搓鼻子,走了出去。

柳木白有些好奇這個叫回生的小童,能和藍末為鄰,還一個人住這麽幢屋子,怕也是鬼醫谷弟子中的翹楚。

不一會兒,外頭傳來了藍末的聲音,似正在訓斥那小童,“又胡來。”

“哪有?”小童咯咯笑着,“我可也是大夫,帶個特殊病人進谷正常得很。”

“又收錢了?”藍末語氣有些無奈。

“看什麽看,我才不會分給你。”

兩人的語氣很是熟絡。

……

又過了一會兒,門開了,藍末親自領着柳木白去到了他的屋裏。

屋裏燃着地龍,溫度很高,柳木白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榻上蓋着厚被的石曼生。她的臉都快嵌到被子裏去了,面色如紙,額頭上還有幾處擦痕,已經塗了藥,卻明顯青腫着。

“她體內兩個盤根蠱。如今,盤根蠱正在吞噬她體內之前種下的蠱,等完全吞噬,便會開始蠶食經脈,消耗生氣。”藍末簡單說明了情況。正是由于盤根蠱,石曼生原本百毒不侵的體質開始消弱。畢竟百毒不侵也是因為種了百裏宮某種特殊毒蠱所致。

柳木白來到了石曼生身邊,伸手幫她理了理額前碎發。這樣的她,讓他很是心疼。

“可有辦法醫治?”

藍末點頭,“有。”他拿出她在被下的左手,掀起袖子,兩處鮮明的血紅蠱盤露了出來。此時,蠱盤周圍隆着一些粗壯如經脈的東西,有些駭人。

“因為毒障刺激,盤根蠱已經開始擴散。我先前幫她封了幾處手臂穴道,還喂了幾貼寒性藥物,以便減緩擴散速度。”藍末邊解釋邊執針又紮了幾下,“現下,盤根蠱已暫時穩住,如要根治……”話語停頓了下。

柳木白側過臉,“如何?”

藍末在石曼生的手肘處虛虛一劃,“只要将她這只手從此處砍斷,立時燒了就行。”石曼生很幸運,盤根蠱都被控在手臂,若是和當初的舒林他們一樣長在額頭,總不能把頭砍了去。

可就算這樣,砍去一只手也是不小的代價。

柳木白明顯驚了一下,神色凝重起來,“可還有別的法子嗎?”

藍末猶豫了一下,“也許有。明日可以去見見景續。”他提到的景續,正是先前一同也被邀往華國公府為柳木白診治的鬼醫谷棄徒——“神刀”景續。

“他也許會有辦法既保住手,同時又去除盤根蠱。”藍末收回銀針,“我去準備下明日出門的東西。”

藍末離開的時候帶上了門,屋裏立時靜了下來。

柳木白握住了石曼生手,她的手很涼,很纖細,握在手中軟軟的,連着他的心也軟了起來。低下頭,他将自己的臉頰貼在了她的手背。

“對不起。”柳木白輕聲說着,眼神有幾分柔和,“可是我很高興。”

對不起,讓你為難了;很高興,你願意救我。

躺着的石曼生發現自己全都聽得見,可那眼皮猶有千斤,怎麽都睜不開。身子也不受控制地癱躺在那裏,連手指頭都動不了。

柳木白輕輕蹭了下她的手背,“快些好起來,我等着娶你。”

——誰要你娶……

石曼生沒有能夠說出這句話。接下來,直到被送到了景續面前,她仍然沒有“醒”。

景續住得離鬼醫谷并不算太遠,當初被逐出師門他就近在邊上的鎮子安置了下來,還開了間藥鋪。這是藍末第一次來尋他。

“稀客啊。”這是景續見到藍末的第一句話。

“景大夫。”藍末徑直說明了來意,“有一位病患,需勞景大夫相救。”

聞言,景續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哦?還有鬼醫谷看不了的病?”

“景大夫看過便知。”藍末說話總有幾分疏離。

兩人之前畢竟是師兄弟一場,景續對這個師弟印象一直不錯,聰明勤奮,就是太過古板了些。但鬼醫谷要得就是這樣一個後繼者,而他景續,則注定是被舍棄的那一個。

“藍末,你還是這般無趣。”景續雙手背在身後,表情有些不愉,“把人擡進來讓我看看吧。”

☆、100.一百

景續給石曼生看診的時候, 柳木白一直安靜地站在邊上, 景續似乎完全沒有看到他一般, 也不過問他的身份。所以,為石曼生看病的面子, 他是給的藍末的。

“你這病人, 倒是奇特。”把了把石曼生的脈, 又看了看她手上的盤根蠱, 景續基本上了然了。雖然他不知道盤根蠱是什麽,但也能分辨出就是這兩處結症。

“這點事情, 切了不就行了?找我作甚?”按了按那兩處凸起,景續做出了和藍末一樣的結論。

柳木白臉色微變,藍末聽罷,認真回道, “若是這般簡單, 自然不用麻煩景大夫。只是,這為姑娘的左手,想留。”

“留?留的話……”景續觸了觸盤根蠱邊上凸起的筋脈狀皮膚,漫不經心地揚了揚眉毛, “要切開看了才知道。”

“那就仰仗景大夫了。”藍末毫不猶豫, 普天之下, 若說能保住石曼生這只手的,除了景續他想不出第二個人。

看着自己這個曾經的師弟認真求助的模樣, 景續忽然問道, “你和這個姑娘是什麽關系?竟然為了她能來尋我?”藍末雖是大夫, 但絕不是那種心地善良、凡事都會幫忙的人,為着一個女子這般折騰,可不像他的性子。

聽景續這般問,柳木白不覺也擡頭看向了藍末——好像是有些……奇怪?自己先前拜托藍末都是花了大價錢才能請動,但石曼生這次可是分文未給。

“她是百裏宮的人。”藍末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最後一個傳人。”

“哦?”景續擡了下眉,接受了這個說法,“她胳膊上的,是什麽東西?”

“這是盤根蠱……”藍末簡略說了一遍。

景續稍稍想了下,“明日再動刀吧,我還得準備準備。”

“多謝景大夫了。”藍末和柳木白同時松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柳木白暗暗記下——看來鬼醫谷和百裏宮的關系看來很不簡單。之前還有過消息,石曼生的師父也是在鬼醫谷待了段時日。至于深處的理由……他還是不去深究的好,石頭應該不會希望他知道。

第二日,柳木白和藍末帶着石曼生早早就趕到了景續的藥鋪。

“還挺早。擡進來吧,就放那榻上。”景續指了指裏間的矮榻,榻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素色麻布。

等安置好石曼生,景續看了看藍末,又看了看柳木白以及他身後的一幹侍衛,直接做了個都出去的手勢,“我要動刀了,都離開。”

“景大夫……”柳木白有些不願離開。

景續皺了眉頭,有些生氣,“快些出去。人多了我容易分心。”

柳木白他們只能離開屋子,靜靜地就站在門外頭的屋檐下等候。

“都站遠點!”隔着窗子,景續又喚道。

柳木白看了眼藍末,見他點頭,便吩咐阿丙阿丁将自己推遠了些,這一次,他們站在了院子的另一端。

看着距離差不多,景續這才靠近了躺在榻上的石曼生,伸手先拿了兩根銀針,邊往她額上幾處穴位紮去,邊和她說着話,模樣很悠閑。

“小姑娘,我知道你聽得到。有個事兒要和你說——一會兒切開手,不能打麻藥。打了麻藥經脈會松散,一松散就看不清了。你忍着點?”這兩根銀針便是用來保持她能清醒的。

接着,景續又拿了把薄刀在燭火上烤了會兒,“忍着點啊。”

說完這句,他拿起刀就着石曼生原來的疤痕便劃了下去,血一下湧了出來。

石曼生能清楚地感覺到手臂上傳來的疼痛,可奈何動彈不得,叫也叫不出,額頭上很快就冒了汗珠,嘩啦啦地往下滴。

景續用酒沖着她的傷口,一點點用刀往裏切去。

他的動作很輕很快,每一下都切得恰到好處。

“啧啧啧。這東西死死扒着,要分開可不容易。”烈酒再次澆上石曼生的傷口,劇痛襲來,額上汗水彙成了小流。

不知過了多久,石曼生已經死去活來地疼了幾十次,景續的動作終于稍稍停了下來。

“藍末,進來。”景續固着手中薄刀,大聲喚了藍末。

很快,藍末就推門走了進來,“景大夫。”

待看到石曼生的胳膊,他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女子手肘處被幾根銀針封着,手臂的皮膚被從傷口處撐起翻開,那兩處盤根蠱大部分已經被剝離出來,紅豔豔的顏色很是可怖,像兩團緩緩鼓動的血肉。每一團血肉下頭都長出好些個觸角,正牢牢扒着石曼生手上的血管、筋脈。解得如此幹淨,不愧“神刀”之名。

“去把那個火盆點了。”景續用下巴指了指早就擺在一旁的陶盆,裏頭放着幹草和柴火。藍末立時照辦,點燃後,把盆放到了他的腳旁。

等火燒得旺了,景續深吸一口氣,手下動作迅速如飛,眨眼間兩團紅色肉塊被彈到了火盆裏頭,滋滋幾聲怪響。藍末眼疾手快地用一旁的長木棍死死卡住這兩團盤根蠱,防止他們從火中逃開。被火灼燒的盤根蠱,那些觸須瘋狂地扭動着,就和活物一樣。

很快,空氣裏彌漫了一股油膩的味道。而兩團東西也終于沒了動靜,在火中成了焦炭模樣。

就在盤根蠱被割斷的同時,石曼生的手臂立時血流如注,這是傷到了血管。景續忙又紮了幾針,血流漸漸小了,他這才取掉了石曼生額頭的兩根銀針,開始用針線縫合傷口。

而石曼生,也終于如願以償地徹底昏了過去。

“景大夫……結果如何?”藍末忍不住問道。

縫完最後一針,景續扭了扭脖子,有些累,“切得挺幹淨。不過,血止住了,傷了手筋。”

“多謝景大夫。”藍末心下了然——這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了,讓他來怕是做不到。至于手筋傷了,能不能好,就不得而知了。

“好了,都弄完了。”景續站起身到一旁的銅盆裏洗手,“診金的單子在那個桌子上。人帶走,錢留下。我就不送了。”說完,他伸了個懶腰往後院走。這一身血跡,得好好洗洗。

石曼生已無大礙,給完診金,柳木白便帶着她一同回了驿站。

藍末留下了一張鎮痛凝神、一張補血益氣、還有一張降溫清火的藥方,并叮囑今夜她可能發熱,要好生照看,而後便離開了。當然,作為大夫,他也絲毫不客氣地收下了柳木白給的豐厚診金。

……

去蠱後,石曼生足足又昏睡了一天一夜。

一睜眼,她就看到了坐在床邊的柳木白。

此時的他,正輕輕牽着自己綁着繃帶的左手,靠在床框上閉眼休息,眼底有着明顯的青黑痕跡。石曼生看着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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