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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恍惚地眨了眨眼,心底泛起淡淡的空洞感。她救了他,最後還是救了他。
他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
她看向了兩人交握的手,緩緩移動,想要抽出。可剛剛擡起,就疼得石曼生冒出了一身冷汗。
“嘶——”
倒吸涼氣,她立時不敢動了。
“你醒了!”手心裏的動靜弄醒了本就淺眠的柳木白。照看了她一夜,他也是剛剛才小憩了一會兒。看到石曼生緊抿着嘴唇,疼得臉色發白的模樣,他趕忙伸手把一旁小爐上熱着的藥汁端了過來,“快喝點這個,會好些。”正是按照藍末給的鎮痛藥方熬得。
石曼生疼得有些迷糊,就着柳木白扶着她的手,喝下了藥。
喝完藥,又過了一會兒,傷口确實不那麽疼了,她也終于緩過了一口氣。
支撐着坐起身,她看着他,半晌,認真而又鄭重地說了兩個字,“謝謝。”
柳木白正在幫她壓着被角的手指一頓,“我自是該對你好的。”他說得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石曼生定定看着他,直看得柳木白再也無法忽視那道目光,他擡起了頭,卻有些不敢迎上她的目光,“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柳木白。”她很認真地喚了遍他的名字,認真到讓他心裏隐隐發慌。
“對不起。”他搶着在她再次開口前道歉,直覺告他,她接下來的話他不會想聽。
“我不是故意逼你做選擇,藍末是我爹娘請來的,他也是幾日前剛到,關于我的狀況……并沒有欺騙于你。”柳木白解釋道,雖然是他選擇了最為冒險的法子醫治,但這也确實是最好的辦法。
只是……逼她為自己解穴了。
這件事,于柳木白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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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知道石曼生是那般模樣從山上下來後,他完全開心不起來。
“對不起。”柳木白再一次說道,小心翼翼看着她,辨別着她的神色。
“嗯。”石曼生緩緩點了頭,似乎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見她這個反應,柳木白心底不覺有些雀躍,“你手上的蠱已經去了,養些時日身子就能好了。等你好了,我們……”
“柳木白。”她到底是打斷了他的話,“我想離開。”簡單明了。
他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好,我們離開這裏。你想去哪都行。”他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我想一個人離開。”她說得很平靜——離開你。
“不行。”他脫口而出。
石曼生眨了下眼,面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淡地說着,“我們之間……隔着的,太多了。不成的……”
“石頭。”他猛地牽住她未受傷的那只手,指尖用力,“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別這麽就下結論。”
她低了頭,看着他的手,有些出神,“記得剛剛認識你的時候,你說過,一個人的心,要慢慢看,才能懂。”她說得很慢,每一字都想是深思熟慮後才說出來的,“這些天……我看懂了自己。然後,我發現……對于你……我總是不忍心。”
“石頭。”柳木白緊了手,哪怕她現在的話語已經類似于表白,可他面色卻緩緩沉了下來。
“可是,每一次對你不忍心,接着……我就會讨厭自己,越來越讨厭,越來越恨。”她的臉色白如紙,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我做不到看着你死。但我……也做不到和你一起。”
柳木白握着她的手,手心一片冰涼,他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可這些真話卻要把他們之間的一切釘死。他的笑有些挂不住,“你身體還沒好,先不要想這些。”
她稍稍擡了頭,“遲早要說的,不是嗎?”
“不是!”柳木白狠狠吸了一口氣,怕自己忍不住說些什麽不好的話來,“我讓人煮了粥,你許久沒有好好吃飯了,一定餓壞了。”
“我……”石曼生似乎還想繼續剛才的話題。
“石頭,先養好身子。”他将她的手放進被子裏,又掖緊了被角,
她沒有回話,只是淡淡看着他。
“我再去吩咐人燒些熱水。你若是想,等會兒可以泡一下澡,只是要注意傷口別碰水。會有丫鬟在一旁伺候的。”
說完這些,柳木白急急離開,再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她說的,他一個字都不想聽。
她承認對自己不忍,可這不是他要的。
目送柳木白離去的身影,石曼生有些愣神地發了會兒呆,而後重重靠坐在了身後的軟枕上,有些脫力。
……
嗯……他還坐着木質輪椅,但應該很快就不需要了,穴道解得徹底幹淨,只要多适應适應,過上十天半月應該就能走路了。
看着手上還帶着血漬的白色繃帶,石曼生突然在想,如果盤根蠱沒解就好了。
她是該有報應的……
那天,她救了柳木白,看清自己心中了一切,也看清了兩人之間猶如天嶄的血海深仇。可是,她甚至連報仇的話都說不出來,石曼生……變成了自己最讨厭的人。
她怎麽能一次又一次地救他?他明明就是害師父身死的仇人,他明明就是百裏宮變成如今情況的罪魁禍首。還有葉青……是他派人當着餘夏的面,殺了葉青。
她忘不了餘夏抱着葉青嘶喊着讓她救人的模樣,更忘不了屋門在師父身後死死關上的一幕……
本來,她還能對自己說,你看,廢了柳木白的雙腿,讓他一輩子是個廢人,比讓他死了還要難受,也算報仇了。可現在……統統都是借口。
——師父師叔辛辛苦苦拉扯大你,結果竟是養了頭白眼狼!
“白眼狼……”
想起師姐曾經罵自己的話,石曼生不覺低低重複了一遍。是啊,她就是個白眼狼,放着師父的仇不報,放着百裏宮的仇不報,還一次又一次救了柳木白的白眼狼。
師姐罵得一點都沒錯,她就是在自欺欺人,從頭到尾,她對他都下不了狠心。廢了他的腿,卻偏偏解了兩處穴位不讓雙腿壞死;到後來,更是幫他統統都解了……
右手搭上了眼睛,壓着眼皮的感覺有些酸澀。
在這只有她一人的屋子中,淚水終于忍不住溢了下來。
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她呢?為什麽……她就是對他狠不下心?
——石曼生,你說對了……我又一次喜歡上你了。
——快些好起來,我等着娶你。
為什麽……不能再早一點?只要再早一點……一切都會不一樣。
悶悶的哭聲哽在咽喉,石曼生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淚水順着眼角滴入發鬓,帶着微微涼意。
她已經許久沒有哭過了,一直繃着的弦,在這安靜的屋中,斷了。
師姐……師叔……師父……對不起……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
端來熱粥的小丫鬟剛要敲門,聽到屋裏隐隐傳來的低泣,猶豫了一下,轉身去回禀了柳大人。
“過些時間再過去罷。”柳木白吩咐道。
“是,大人。”
接下來的兩天,柳木白只敢在石曼生喝了藥睡下後,才去偷偷看她。
他不敢在她醒着的時候去,生怕她會再說出那些話來。他沒有辦法,只能拖,拖上一時是一時……
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柳木白不敢用力,怕會弄醒她。借着月光,他能看到她的側顏,想要碰觸,可最後仍收了手指,只虛虛在她的臉頰淩空描繪了一下。
自己逼得她一退再退,逼得她終于承認那份心思,可是……似乎還是不夠。她還是想走。
過去,他對她做了很多錯事,他知道有些事情是彌補不了的。可他,不是想彌補,是想對她好,無與倫比的好。她可以怪他,怨他,可她不能離開他。他不會給她機會再離開,絕對不會。
——因為,如果連他都放手了,他們之間就再也不可能了。
他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的發生,絕對不許。
……
一直睡着的石曼生,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在不甚明亮的月色中,靜靜看着坐在自己床頭的人。兩人視線相觸,柳木白面上露出了溫潤的笑意,稍稍緊了緊握着她的手。
“吵醒你了?”
她沒有說話,就那麽看着他,像一個安靜的木偶,白淨的臉龐在月下泛着瓷樣柔光。。
面對這樣的石曼生,柳木白心底有些難受,仿佛有什麽東西沉沉地壓着,讓他透不過氣。
“石頭,我不是什麽好人。”他輕輕說着,仿若低喃,“所以,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放手。”
她聽着,默默眨了下眼,一動不動。
他嘆了口氣,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她也不躲不閃。
“石頭,對不起。”對不起,還要讓你為難。
她依舊看着他,不悲不笑,不言不語。
撐着床沿,柳木白微微俯下身,在她的額頭輕輕落下了一個吻,“不早了,睡吧。”
柳木白離開了,在她有些木然的眼神中離開了。
望着那被阖上的門,石曼生知道……
——這輩子……她怕是再也喜歡不了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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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除盤根蠱後,石曼生的身體好轉得很快,沒幾天就能下床了。
十幾天後,傷口可以拆線了。
她看了看自己木僵僵的左手,那微微凸起的疤痕幾乎占了大半個小臂。
“石姑娘,你動動看。”拆線的大夫看着那傷口,也有些好奇——這縫線手法很是不錯,可這麽大的傷口,怕是好不了了。這大夫是從鎮上請的,畢竟,拆線這點小事兒還沒必要勞煩鬼醫谷的藍大夫。
石曼生點點頭,試着動了動手指,可試了半天,五個手指也只是微微動了動,根本不能抓握。
那大夫有些可惜地說道,“應該是傷了筋脈了,但好在沒斷完全。養養應該還能再好些。只是,這手以後應該是使不了勁了。”
“嗯。”她應了一聲,似乎一點都不驚訝,也不傷心。
“記住,忌辛辣,忌重味,平日睡覺的時候要小心不要壓到這只手。”大夫理着桌上的東西,“那在下就去回禀柳大人了。”
“好。”她放下左手袖子,遮住了可怖的疤痕。
“感覺怎麽樣?”推門進來的柳木白,走得有些僵硬。沒錯,他是在走,這些天,他的雙腿已經漸漸恢複,雖然走久了會累,走得姿勢還有些僵硬,但較之先前只能坐在木質輪椅上,已經是天壤之別。石曼生看了看他的雙腿,又看了看他,“還好。”
他緩步走到她身邊,“悶了這麽些天,要不要上街逛逛?”
“好。”
柳木白準備的一番說辭都沒用上,她就答應了。
這幾天,她不再抗拒和他說話,兩人之間,沒了她的抗拒,似乎變得很平和。
☆、101.一零一
看着石曼生漠然的表情, 柳木白試探着又加了一句, “今日有些晚了, 不如明早我們再出門?”
“好。”他說什麽,她似乎都全盤接受。
她的這般表現, 讓柳木白的眉頭緩緩擰起, 自從那天晚上, 石曼生的行為就變得有些奇怪。
她……太聽話了, 聽話得有些詭異。
柳木白說不談那些,她便一次都沒再提過。他說讓她好好養着身子, 她便好吃好喝好睡。就連看到他站起來行走,她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對此,柳木白暗地吩咐了阿丙阿丁加強驿站防守, 同時加緊準備回京事宜。
待明日陪石曼生出門散心之後, 後日就可以啓程回京了——畢竟,他還是要帶她見下自己的父母,也算有個交代。
第二天一早,忽然淅瀝瀝下起雨來。
本就寒涼的天氣立時又冷了幾分。冬日雨, 總是不幹不脆, 一會兒下大, 一會兒小,去往街面的道路已經因着雨水有了幾分泥濘。
石曼生站在屋檐下, 有些出神地擡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
柳木白從她身後走來, 很自然地牽住了她垂在身側的右手, “下雨不耽誤,可以坐轎子。”
“嗯。”她點了點頭,收回了看着天空的目光。
“等會兒上街,你可有什麽想逛的?”
石曼生想了想,“能不能買根簪子給我?”她說話的聲音有些輕,似乎在和他商量。她現在頭上有簪子,是石曼生自己買的,很簡單的木頭簪子。但是,她想要根他送的,之前的兩根……都碎了。
柳木白有些詫異,而後想到在百裏宮被他親手弄碎的瓷簪,他的面上閃過一絲愧疚,那段記憶,是他最最不願想起的。
“既然買,就多買些,換着戴。”他笑着幫她把一縷頭發別到了耳後。
石曼生搖了搖頭,“一根就好。”
柳木白換了個姿勢牽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嗯,聽你的。”而後,拉着她,沿着驿站長廊,緩緩往外走去。他走得姿勢有些僵硬,但身子很是挺拔。
石曼生落在他身後半步,看着兩人牽着的手,垂下的衣袖随着步伐輕輕晃動,她的目光忽然有了幾分動蕩,但很快又掩了下去。
……
兩輛二人擡的小轎,一前一後出了驿站,轎子周圍跟着一隊穿着黑色披風的黑甲衛,個個身材高大,目不斜視。街上本就不多的百姓見到這個陣仗紛紛自覺避開,生怕不小心沖撞了。
從驿站出來,一路去到城裏最大的首飾鋪子,雨都沒有下得太大。是以,石曼生坐在轎子裏并沒有怎麽聽到雨聲,反而聽到的最多的是腳步聲。
“石姑娘,到了。”阿丙的聲音傳來,轎子停了下來。
石曼生右手掀起門簾,走了下來,一柄油紙傘在她頭頂撐開。
“我來吧。”柳木白撐着傘走近,代替了阿丙的位置。将她納入傘下,自然而然地執了她的手。
其實,從轎子下來到那店鋪不過是五六步的距離,她小跑一下就能到了。
“兩位貴客裏頭請。”看到門外陣仗,掌櫃的忙迎了上來,一直領着他們去到了單獨的雅間,并吩咐小二去沏茶。阿丙、阿丁靜靜站在兩人身旁,氣勢十足。
“不知二位想看些什麽?”掌櫃個子不高,微胖,皮膚白白的,眼睛細細的,留着短須,看上去有些憨态可掬。
“女子發簪,将你們這處好的都拿來瞧瞧。”柳木白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風雅清隽,再加上一身打扮,讓那掌故不自覺中更加恭敬了幾分,連腰都更彎了。
“好,二位稍等。”
掌櫃離開了沒一會兒,小二端上了茶水,是上好的普洱,在這西南之地算是特産。與茶水一起的,還有兩碟小點。
“二位慢用。”小二收了托盤退到了一邊。
柳木白看了那茶,沒有動,石曼生也沒動。他喜喝綠茶,她喜喝花茶,再說,現在也不渴。
“我讓人再離這兒不遠的第一樓定了位子,等會兒挑完簪子,我們可以去那處嘗嘗他們的特色菜式。”柳木白已經安排了今日的全部行程,“接着,我們下午可以去戲院看場戲,聽說是從金陵那邊請來戲班子,演得不錯。”
她點點頭,“好。”
兩人又随意聊了一會兒,基本上是柳木白再說,石曼生附和,看上去氣氛倒是很融洽。
“二位,久等了。”
這時,掌櫃的抱着一個紅布蓋着的大托盤回來了。
“二位請看,這些都是小店上好的發簪。珍珠、翡翠、白玉、紫檀、珊瑚,都在這兒了。”托盤裏一共放着八根簪子,做工精良,沒有凡品。掌櫃的特地挑了最貴的幾支。
石曼生的視線在這些簪子上輕輕掃過,“不要玉的,不要木的,容易碎的……也不要。”
她曾經有過三根別人送她的簪子,一根玉的,碎了;一根瓷的,也碎了;還有一根木的,被柳木白收走了,也許早就扔了,畢竟那是梅子傾給她的簪子。
掌櫃眼中一亮,忙撿起了那只珍珠簪子,“這位姑娘真有眼光,這只簪子通體赤金,鑲着的這顆東珠更是佳品,而且很結實……”
正當掌櫃的準備滔滔不絕好好介紹一番時,石曼生忽然擡頭問道,“可有銀簪?”
“銀簪?”掌櫃的明顯愣了一下。
“嗯,銀簪,通體全銀的那種。”
掌櫃的面色明顯有了幾分不好看,銀簪可賣不到幾個錢,他可是連上等普洱都拿出來了啊。
柳木白見他神色,揮手示意了下阿丙,立時一張大額面值的銀票就放在了掌櫃的面前。
“麻煩把好的銀簪子都拿來瞧瞧。”
“是是是!”掌櫃的收了銀票,樂呵呵地退出了雅間。
不一會兒,就又端着兩個托盤走了進來,滿滿兩托盤的銀簪子,花樣各異。
“你幫我挑。”石曼生看向了柳木白,“你買的,你來挑。”
柳木白笑了笑,低頭看起了銀簪,“為何要銀的?”
“不惹眼。”
正在挑發簪的柳大人似乎聽出了什麽不同意味,他擡頭看她,帶着幾分試探,“與我一道,你戴什麽都不會惹眼。無人敢說什麽。”
石曼生笑了一下,“銀的好,還能驗毒。”
這個解釋,他接受了。
“這支如何?”
一支半面蓮花式樣的簪子被柳木白挑了出來,那花紋和最早他送給石曼生的玉簪有幾分相似。
“好啊。”她從他手上接過,直接換下了頭上的木簪,“好看嗎?”戴上銀簪,石曼生稍稍偏了腦袋。
“好看。”
柳木白伸手牽住了她,不知為何,看到石曼生擡眼詢問自己的模樣,他莫名有些心慌。仿佛這個銀簪便是她同自己讨要的最後一點紀念。
“等到了京城,那裏的簪子式樣更多,你還可以再挑一挑。”他狀似随意地說道。
然而,這一次,石曼生沒有說好,只是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很平和的模樣。
所以……她還是根本就不想和他去京城。
柳木白壓下心底突然湧上的幾分戾氣,緊了緊她的手,笑得依舊溫潤雅致,“既是挑好了,我們早些去那第一樓,那裏的說書先生聽說不錯。”
“好。”
又一個好,卻讓柳木白的心裏又沉了幾分——石曼生在粉飾太平。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她之所以要粉飾,無疑就是為了離開。
……
接下來的一天,吃飯、看戲,石曼生都淡淡笑着,也會和他說話,不吵不鬧。在旁人看來,正是一對甜蜜小情侶,一直牽着手,一直笑語晏晏。
可柳木白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一絲真摯,石曼生就像是戴了個會笑的面具,陪着他,順着他。
随着外頭的天空因着落雨愈發昏暗,他的身上也漸漸有了幾分陰郁。
……
吃過晚飯,轎子在瓢潑大雨中回到了驿站。
此時,天色已經全然黑了下來,厚重的烏雲遮去了所有月光星辰。驿站懸挂着的壁燈在大雨中幻成了散開的光點,朦朦胧胧。
柳木白舉着傘,步履緩慢地将石曼生送到了長廊下。
層層雨幕,她與他靠得很近,自然能聞見他身上的青竹熏香,認識他這麽久,他一直都沒換過旁的熏香。思緒有些恍惚,石曼生又想到了在金樹院的初見,那也是一個雨夜,柳木白執傘敲響了院門……
“石頭。”見她出神模樣,柳木白停了步子。
此時,二人正在長廊的中央,這是去往她屋子的方向。
“嗯?”木然回神,石曼生擡頭看向了他,卻只看到柳木白有些陰暗的臉色,還有眼中弄得化不開的墨色。
“我們明天就回京城。”
她眼睛稍稍睜大了下,而後又退回了平淡。
面對這個消息,這一次,她又沒說好。
柳木白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努力平和這自己的語氣,“你不想去。”不是問句。
石曼生很輕地嗯了一聲。
他在她肩頭的手驟然收緊,“你走不掉的。”
她很安靜的看着他,一點兒都不急躁,看在柳木白眼中卻變成了成竹在胸。她太聰明,他一時想不到她會用什麽法子。
他深吸一口氣,“只要去一趟京城,以後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石曼生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這般顏色,是她喜歡的,水墨畫樣的眸子,自然溫雅。
“石頭,我們可以……”
——別再說了。
輕輕踮腳,她用唇覆上了他的,一觸即離。
……
“不早了,我回去睡了。”
柳木白呆立在原地,還未及反應,那個偷香的女子已經繞過長廊,進了屋子。
看着她消失的衣擺,他的嘴角一點點揚了起來,在寒氣一片的冬雨中為那個吻忍不住心花怒放。
而另一邊,回到屋裏的石曼生背靠着屋門,緩緩蹲坐了下去。
——今天……她看到師姐了。
☆、102.一零二
那時, 石曼生和柳木白剛從第一樓吃好飯出來。
隔着層層雨幕, 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坐在對面茶樓的人。
彼時, 那人穿着普通的鴉青棉衣,手肘處磨得有些發白, 帶着布帽子, 臉上不知塗了什麽泛着黑黃, 下巴上有一圈棕色胡子, 模樣就是個平常的農家漢子。
可石曼生只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餘夏。她認得出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和柳木白。
視線從柳木白的雙腿掃過, 而後帶着幾分鄙夷,冷冷地看向石曼生,仿佛在說:腿都治了?看,這就是你能做出來的事。
哪怕後來進到轎子裏, 石曼生依舊能感覺到那道視線, 透過轎簾狠狠地譏諷着自己。
師姐來了。
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石曼生!你等着!我一定會殺了他!
言猶在耳。
餘夏會如何報仇,石曼生不知道,但她知道餘夏已經盯上了柳木白。而且,師姐的身上還有許多當初從她這邊帶走的迷藥、毒/藥。
但現在是雨天, 師姐不會挑雨天下手, 因為雨天會消散藥性。就像下雨點火不易一樣。這一點, 她能肯定。
柳木白說明天要去京城。千裏迢迢,偶爾還需露宿野外, 師姐下手的機會自然會多。
石曼生不想去京城, 而如今, 她也不想柳木白去京城。可是……
——若你要殺他,我也絕不會攔你。
這是她當初對餘夏說過的話。
關于柳木白的雙腿,她已經違背了自己先前說過的話。難道,她還要再一次卑鄙地背棄師姐嗎?
腦袋埋入膝蓋,石曼生緊緊閉了雙眼,努力想要清空腦海裏的雜亂思緒。
好煩。
……
“石頭?”身後傳來柳木白的聲音,他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門口,輕輕敲着門,“你一直沒點燈。”
石曼生還蹲坐在門邊,她平複了下心情,站起了身,往屋內走了幾步,壓了壓聲音,“沒什麽。剛才有些累,直接先在榻上眯了一會兒。”
邊說她邊點了燈。畢竟還沒洗漱,直接說睡覺了不大妥當。
屋裏亮了起來,柳木白能看到石曼生投在窗紙上的影子,左手垂在身側,不大動作。
剛才他敲門的時候,不動聲色地伸手輕輕推了推那門,是從裏頭栓上的。本想和她再說會兒話,可聽石曼生的語氣确實有些疲累。
“那你好生歇息,明日啓程不會太早,可以多睡會。”
良久,屋裏傳來了她的聲音,“你也早些睡吧。”
柳木白收了手,轉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眼中晦暗不明——對于啓程一事,她依舊沒有說一個好字。看來,今夜需得嚴加防範。
聽到柳木白離開的腳步聲,石曼生有些頹然地坐在了榻上,手裏揪着榻上的軟布,思緒越發亂了。
沒有毒蠱傍身,廢了左手,就連原本百毒不侵的體質也發生了變化……
現在唯一能依仗的,只有她自身帶毒的血液。
這些天,石曼生有偷偷試過,用自己的血去喂那些小昆蟲,還是能将他們毒暈。但效果明顯大不如前。柳木白現在對她防心甚重,她根本就沒有機會離開。之所以一直不應下去京城一事,是因為那樣的突然改變更容易讓他懷疑。
是以,石曼生原本想的是循序漸進,慢慢地讓他以為感化了自己,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伺機用自己的血暫時麻痹柳大人,再尋逃離之法。而後天高海闊,不複相見。
可現在,師姐來了,一切事情都不一樣了。
…………
夜越來越深,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框上噼裏啪啦地響,間或伴着風嘯的聲音。
窗框也随這風忽緊忽松地敲擊着,發出哐哐的響聲。
石曼生已經躺在了床上,聽着屋外的風聲雨聲,輾轉難眠。
只要一閉上眼睛,她就會想起餘夏白日裏看自己的眼神。
冷冰冰地,像是看一個仇人。也是……救了柳木白的她,确實算得上是餘夏的仇人。
而就在此時,一場殺機正在悄然襲來。
重雨暗夜之中,十幾位頭戴鬥笠,身穿蓑衣的人,出現在了驿站四周。
站在高處巡查的黑衣衛發現了這一情況,立時敲鐘示警,“有刺客!有刺客!”
弓箭手紛紛彎弓搭箭對準了那些突如其來的刺客。可隔着厚重的雨幕,弓箭的準頭被雨水打偏了不少,射程也短了丈許。只有幾支弩/槍尚能發揮作用。
可惜,還是太少了。
數十位刺客同時躍過了驿站高牆,劈刀就向站在在院中的那些黑甲衛砍去。
本就嚴正以待的黑甲衛立時奮起反擊,兩方戰作一團。
阿丙快速加入戰局,可就在他出現的瞬間,又有三個黑衣人從牆外躍進,以三敵一,與他纏鬥了起來。阿丙發現,糾纏自己的三人使的劍較他手中的要長上整整半尺。正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三人合力将他死死困在了中央。每當阿丙想要突圍,那長了半尺的劍就顯出優勢,他們能刺到他,他卻根本奈何不了他們。
來人人數不多,但個個身手精妙,武功路數不一。黑甲衛根本就不是這些人的對手,哪怕人數占了優勢,一個個黑甲衛還是很快就倒在了刀光劍影之中。
……
石曼生聽到了打鬥聲,從床上坐了起來,剛披上外衣,屋門就被一腳踹了開來。
“石姑娘,得罪了。”進來的是阿丁,他一步躍到石曼生面前,徑直點了她的穴道,把人扛上肩頭就往柳木白的屋子而去。石曼生非常不喜歡這個姿勢,當初舒林也是這個姿勢頂着她的胃把她擄走的。
柳木白的屋子離得不遠,阿丁一個起落就到了門口,剛推開門,就有一把劍沖他面門襲來。
“是我。”阿丁一個翻滾躲過。
劍鋒霎時收了回去,石曼生被放在了屋內的榻上。
她看到了正坐屋中的柳大人,還有門口的一個陌生劍客。那人的臉上有一道疤,縱貫右半邊臉頰,雙眼深凹,眼神淩厲,一看就是個狠角色。
“大人。”
阿丁向柳木白複命。他的任務就是監視石曼生的一舉一動,一旦有風吹草動,立時将她帶來柳木白此處。
“嗯。”柳木白點了下頭。
此時,整個驿站都點起了燈,不同于客棧,驿站本身也有守衛的兵士,發現有刺客來襲,他們也起身加入了圍剿。人數一多,那十幾個武林人士漸漸有些不夠看了。
阿丙在身上多處挂彩之後,終于擺脫了那三人的糾纏。一時間,整個風向都反了過來。眼看着就要擒下幾個刺客,忽然牆外傳來一聲口哨,那些人立時毫不戀戰地躍上牆頭就走。
“追!”看管驿站的将士提着兵器正要追擊,卻被阿丙伸手攔了下來。
“莫追。大人安危要緊。”可不能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
“禀告大人,刺客已逃離。”阿丙雖然有傷,但并不算重。
“知道了。”對于有沒有捉到人,柳大人似乎一點都不關心。又吩咐了幾句繼續警戒,便讓阿丁幫石曼生解開了穴道。
“莫慌,他們帶不走你的。”柳木白來到她身邊,執着她的手,笑中微微泛着冷意,“無傷樓的人,定會将我們平安送往京城。”
無傷樓?那個面上有疤的劍客?
石曼生有些驚訝。無傷樓的名號,她是聽過的。無傷樓高手如雲,行蹤神秘,接下的事情統統完成的漂亮幹脆,唯一缺點就是太貴。
想到此處,她不覺多看了那個劍客兩眼——怎麽前些天都沒見過?
形勢已定,刺客已走,阿丁按照柳木白吩咐,來到屋外善後。
此時,阿丙正在外頭清點受傷人數,阿丁已經開始将剩下的人重新安排布防。
屋裏只剩了石曼生、柳木白、還有那個站在門口的劍客。
忽然,石曼生眼前一花,她恍惚間好像看到那個劍客閃身去了柳木白身後。
正當她要看仔細時,屋內燈火立時一暗。
“救——”
她只發出了一個音,就被人重重點了昏穴,人事不知……
阿丁沒有錯過那個聲音,他警覺地轉過了身,見屋子滅了燈,趕忙一路走到門口,“大人?”
“退下。”這是柳木白的聲音。
“放手!”這是石曼生的聲音,帶着幾分羞惱。
兩人似乎在争執。
阿丁暗嘆男女之事太過複雜,放下了心。
……
約莫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正與阿丙交談的阿丁忽然變了神色——不對!
無傷樓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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