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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是什麽很了不起的人?

她怎麽從來湊沒聽說過?不過……她向來算是孤陋寡聞, 也不奇怪。

這一天, 石曼生正在教回生怎麽剝咕咕蟲的小毒牙,茅屋前,忽然來了一個人。

“張先生?”來者正是梅子傾手下的老張。

“石姑娘。”老張壓低了聲音, “主上正在山下等你。”

“等我?怎麽不……”直接上來?

問到一半, 石曼生自己想明白了——她這裏還有素西,梅子傾可能是怕惹麻煩。

不過,素西到自己這兒,也已經半個月了, 梅子傾真是狠得下心,一次都沒問過。

“你們主上要見我……是有什麽事嗎?”石曼生換了個問題。若是為公, 她這手頭還沒弄出蠱來。若是為私……她覺得自己沒什麽興致去聽梅子傾講私事。

老張一副我也不清楚的模樣,“石姑娘去見了主上, 自然就知道了。”

可能是老張的聲音大了些,被關在屋中的素西聽到了動靜,立時叫了出來,“張先生?是張先生嗎?主上是讓你來救我的嗎?快些救我出去, 這妖女就是個瘋子!”

老張聽到素西的聲音, 臉上閃過一絲憤怒,從一開始聽到石曼生點名要素西的時候,他就勸過梅子傾千萬不能答應。現在素西在這妖女手上肯定吃了不少苦。

石曼生自然是看到了老張不滿的神色, 可是——她很滿意呀。

而且, 聽素西這聲音, 分明底氣十足,精神很好嘛。

“既然如此。”石曼生拉過了一旁的回生,“陪我一起下山,也好彙報彙報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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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生樂得喜上眉梢,“好!”她也好些日子沒出去玩了。

素西在還屋中叫個不休,老張哪兒幾次欲言又止,可看到石曼生“真摯”的笑容,又硬生生都逼了回去,“石姑娘,請。”他與石曼生也打了好幾次交道,深知她的厲害,哪怕老張是個粗人,也能隐隐猜到,素西一定是什麽地方狠狠得罪了石曼生了。

……

三人一同下山,老張走在前頭,回生繞着石曼生轉個不休,“小姐姐,若是梅公子來要回那漂亮姑娘,你給是不給?”

石曼生翻了個白眼,“他才不會來要。”

回生好奇得不行,“我說的是如果。”

“如果?那當然不給。”這人,她可是憑本事要來的。

“果然,女人就是容易嫉妒比自己好看的人。”回生老氣橫秋地下了結論。

石曼生啪地拍了下她的腦袋,“你眼神真不好。”

打得不疼,回生咯咯咯地笑着,“對對對,小姐姐最好看!”

下得山來,石曼生見到了站在那處等着的梅子傾。

他今日……有好好打扮,而且帶了不少人。

粗粗一數,馬車後頭竟然跟着有十個,不用說,都是高手。

“石頭。”梅子傾見到她,笑着走了過來。

石曼生眉頭一挑,每次他用這個稱呼,她就心裏膈應。畢竟這相思閻羅是解了的,他們之間的那些事,她可都記着。而素西的事,她更記着。

看到石曼生氣色不錯,梅子傾展了笑顏,“在山上可住得慣?我最近忙了些,都沒空來看看你。”

寒暄而已,石曼生也噙了笑,回道,“習慣,很習慣。梅公子安排得很好。”這些話從她嘴裏說出來,滿滿都是客氣,聽得梅子傾有些不大舒服。

他轉向一旁,又和回生打了招呼,“回大夫。”

“梅公子。”回生笑眯眯地誇了一步,不經意地站在了石曼生和梅子傾之間,擋住了些視線。

石曼生心中一暖——這個八卦的小丫頭倒還有幾分可取之處。

“鎮上開了家新館子,不如我們一起去嘗嘗,也好邊吃邊聊?”梅子傾提了建議。

回生眼睛一亮,但似乎想到什麽,拉着石曼生的手又退了兩步。

石曼生沒注意她的反應,欣然應下——吃頓飯而已,又不用自己花錢。有些面子還是要給的。

兩人一同坐上了梅子傾的馬車。

期間,回生一直拉着石曼生說話,不停讨論制蠱事宜,統統全是“公事”,梅子傾既想聽又不便差開話題。這麽明顯的舉動,石曼生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決定回去要好好表揚下這個小丫頭。

……

鎮子離得不算遠,鬼醫谷畢竟不是個偏僻地方。較之百裏宮、風林谷,鬼醫谷的名號如此之大,久而久之,自然就有人在邊上聚集,建了鎮子,開了商鋪。其中,尤以賣草藥的鋪子居多,都是沾着鬼醫谷的名氣。

進得鎮子,石曼生不覺動了動鼻頭。

不得不說,藥鋪滿街,鎮子的味道還挺好聞。

晾幹的草藥幽幽帶着香氣,将那些市井味道統統掩了下去。

馬車在一家裝飾一新的酒樓前停了下來,石曼生擡頭看到了“留雲閣”三個大大的金子。

這個聽着有點熟啊……對了,小回生之前說過一個流雲門來着。

“小姐姐,小姐姐。”回生突然扯了扯石曼生胳膊了,“我們還是不去吃了吧。”

“怎麽了?”

“這是留雲閣。”她說話支支吾吾,“你……你和梅公子一起進去不大好。”

“不是還有你嗎?”石曼生揉了揉她的頭發,“不吃白不吃,進去吧。”

回生小臉滿是糾結,見她往前,趕忙小步追上,挑着位置,就不讓梅子傾靠近。

留雲閣裏頭的裝潢和鬼醫谷的古樸做派全然相反,華麗異常。真是雕欄玉砌,金碧輝煌。

出乎意外的,這麽個與周遭店鋪格格不入的酒樓,生意卻非常好。

梅子傾早已定了雅間,在一個小厮的引領下直上二樓。

雅間一分為二,石曼生、梅子傾、回生進了裏間。老張帶着一衆侍衛在外間的桌子坐下了。

那小厮推薦了幾種菜品,梅子傾笑着都點了一遍,末了吩咐了一句,“麻煩快些。”

“好咧!很快就來,各位請先用點茶水。”

桌上擺着一壺熱茶,梅子傾親自幫石曼生和回生斟滿。

聞着清香,是好茶,可就在石曼生端起杯子剛要喝的時候。先前的小厮去而複返,還新端了個茶壺和一碟小點進來。

“這是留雲閣新推的茶點,特端來請幾位客官嘗嘗,也好提提建議。”小厮笑得很讓人舒服。

梅子傾笑着點頭,那小厮便從托盤上把兩樣東西一一端了下來。

“這道名叫草青木珠,甜兒不膩,清香怡人。”一道綠油油的水晶小丸子擺在了桌上。

“壺中茶水名為花揚,集當季鮮花,輔以蜂蜜、清泉、陳皮、一同泡制而成。各位慢用。”小厮退了出去。

石曼生好奇地看了看那小丸子,又聞了聞花茶,不得不說,看上去都挺合她胃口的。

可坐在一旁的回生,臉色無比糾結——綠色丸子叫草青木珠?茶水花揚?這分明就是在說“朝秦暮楚,水性楊花”啊!糟了糟了,她就說不能進來的啊!

察覺到回生的不安,梅子傾餘光淡淡掃了過來,回生立馬一變神色,裝作雀躍模樣,“我嘗嘗這丸子。唔……好吃!”

石曼生見她猴急,似怒非怒地訓道,“小心點,別噎着。”

回生大口嚼着丸子,內心苦悶無比——我的小姐姐啊,你這是在老虎頭上拔毛啊!

而回生心中的這只大老虎,此時也正在留雲閣中。

一道紅珊瑚珠的垂簾之後,豎着華麗麗的金絲雲鶴屏風,一位身穿紫色雲錦緞面長衫的男子,正側躺在屏風後的羊毛躺椅上,身上還蓋了層象牙色的薄毯。

一只灰色的毛絨狐貍蜷在他的手邊,呼呼睡得正香。

男子頭戴黑絨鑲紅玉的抹額,似血而豔的紅玉将他的膚色襯得越發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了撫小狐貍,水墨般的眸子稍稍一轉,看向了立在屏風邊上的小厮。

“菜都送上去了?”

“送上去了。”

“她可有什麽反應?”

“……沒有。”

“哼。”一聲微帶着怒意的笑容,“派人給我看着點。”

“是……”

小厮退了下去,舒舒服服坐在躺椅上上的“大老虎”被胸口的悶意攪得忍不住咳了兩聲。

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摸着小狐貍,男子很努力地平了平氣息,卻還是忍不住皺了眉頭。

——個沒心沒肺的小東西,這才幾個月,就搭上老情人了!

想了想,“大老虎”還是沒忍住,“來人。”

“尊上。”一個黑影從屋檐輕飄飄落下。

“想個法子,今兒個把她給我留下來。”

鬼醫谷有毒障,他上不去,但如今,她既然下了山,自是要見一見的。不然,還指不定被那衣冠禽獸的梅子傾拐哪兒去了。

黑衣人有些猶豫,“可……尊主您之前不是說,不要理會嗎?”

那梅子傾分明就是故意把她帶來,想試探試探這留雲閣和他有沒有關系。而且,梅子傾還特地帶了那麽些人來,一看就是有所準備。所以,他先前确實是不想理會來着,畢竟太自找麻煩了。

但是——這口氣,怎麽臨到頭,就偏偏忍不下去呢?

男子擡頭笑了笑,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小狐貍,“本尊主突然覺得……還是理會下的好。”

起碼得叫她早些知道還有自己這號人,別動不動就和別個亂七八糟的男人出門吃飯,惹他生氣。

“是!”

☆、109.一零九

梅子傾想和石曼生說話, 可那回生仗着年齡小, 一副“我完全看不懂你的眼神是在叫我回避”的小模樣,動不動換個姿勢, 拉着石曼生, 靠着石曼生, 要求被夾菜,反正就是——不僅搗亂, 還分外顯眼, 讓梅子傾想好好講話的氣氛一丁點兒都沒有。

石曼生在回生的攪局下, 吃得很是開心。不得不說,留雲閣的飯菜還不錯。上菜的小厮也很盡責, 來得很勤, 添茶倒水收盤子,幾乎每隔一會兒就進來。

……

“好飽哦。”回生笑眯眯摸着肚子,“小姐姐,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啊?我那盒小白米還沒喂呢。”

其實小白米喂不喂無傷大雅, 但石曼生還是順着說了下去,“确實得快些回去了。”

而後,她認真地轉向了梅子傾,“還請梅公子放心,再過上幾月,應該就有好消息了。”

聽石曼生直接說了大致時間, 梅子傾的心裏是又驚又喜——當初易前輩在的時候, 可從來沒敢打過包票說能成。石曼生确實厲害。

“石頭, 太謝謝了。”他看着她,似有千言萬語,卻被回生探過來的大腦袋給生生擋住了。

“小姐姐,我們快些走吧,小白米都要餓到了。”

梅子傾深深覺得下次出來決不能帶這丫頭一道。

其實,此次約石曼生出來有兩個原因。

一是梅子傾打知道留雲閣和流雲門的關系,此次前來,本是想探探某人是不是真的還活着。如果那人在,看到石曼生與自己一同出現,應該會出手。可一頓飯下來,清清爽爽,并沒有什麽古怪之處。倒是回生這個丫頭,從頭到尾都在刻意地隔開自己與石曼生。

——難不成是因為……素西?

素西,便是他今日約見石曼生的第二個原因。

梅子傾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就素西的事解釋一番。以素西的性格,應該已經将自己和她的那段過往告訴石曼生了。他之所以半個月都不曾去見石曼生,也是為了防止她在氣頭上。

可現在看來,石頭似乎……并不在意?

不會的。梅子傾暗道——她的相思閻羅已解,也許現在只是表面裝作平靜罷了。

要不,等會兒讓回生先回去,他再拉着石曼生單獨說會兒話?

打定主意,梅子傾便叫來了老張,吩咐了幾句,一行人就要離開留雲閣往鬼醫谷去了。

可就在将将走出留雲閣的時候,石曼生忽然瞥見了遠處的街角的一個熟悉身影,剎那間她就喚出了聲,“小澤!丁澤!”

梅子傾順着她的視線也望了過去,卻恰巧見到了那個人影轉身進了巷子,側面一看确實很像丁澤。

“小澤!”

見人要走了,石曼生趕忙就要追上去,卻被梅子傾攔了一下。

“你在這等着,我去追。”話畢,梅子傾随意點了三個侍衛就快速躍了出去。

石曼生深知自己功夫不咋地,追人肯定拖後腿,便乖乖留在了原處。

……

“讓讓,讓讓。”

“都讓讓!”

梅子傾他們追出去沒一會兒,街的另一頭來了一只隊伍,看模樣是镖局壓貨的。

镖局的人,個個人高馬大,走在最前頭兩個,跨着大刀正氣勢洶洶地開着道。

路過石曼生他們邊上時,瞧見他們的馬車占了點道,镖頭一腳就踹上了馬車。

“讓道,聽不懂啊!”

踢得地方巧,馬車的轱辘直接就歪了。

“你他媽踢哪呢!”老張一下就沖到了前頭。

那镖頭被老張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豎了眉頭,“聽不懂人話啊!爺幾個可是老大遠就說讓道了啊!”

“憑什麽你說讓就讓!你小子他媽算老幾!”老張是個暴脾氣,立馬頂了回去。

兩人聲音都很大,镖局的人紛紛都圍了過來,那镖頭也是個愣頭青,被老張這麽一說,氣得鼻子都抖了,“我今天就讓你知道爺爺我算老幾!”話沒說完,一拳迎着老張的臉就打了上去。

老張一個側身躲過,整個人也是氣得不輕,雙眼一瞪,“你他娘的找死!”

眨眼間,兩人就交起手來,你來我往,打起很是激烈。

镖局的人紛紛加入,眼看着就要變成幾人打老張一個,梅子傾的侍衛們也毫不猶豫上了手。

一時間,直接在大馬路中央打起了群架。

回生拉着石曼生趕忙躲到了留雲閣裏頭。

看着外頭打得熱鬧非常的兩隊人馬,石曼生正默默瞧得興起,卻突然後頸一痛,兩眼一黑,這麽着就倒了下去。

回生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身後的高個男子,話都不會說了。

“噓。”男子悄悄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回生見狀老激動地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放心。這兒交給我了!”

于是,被小丫頭賣了的石曼生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被擄走了。

……

卻說梅子傾帶着人追出去了好些距離都沒見到丁澤,正疑心是不是看錯了,準備往回走。可剛到主街上就發現前頭圍滿了人,吵吵嚷嚷的,好像出了什麽大事。

心下疑慮,忙加快了步子,待看清竟然是老張他們和人當街打了起來,梅子傾立時黑了臉。

“都住手!”

随着他這一聲呵斥,老張意猶未盡地又踹了下被自己打翻在地的镖頭,這才罷手。他們的戰鬥力還挺可以,那镖局的基本都被打趴下拉了。

“胡鬧!”梅子傾臉色很不好。聚衆打架,成何體統!

見到主上滿面怒意,老張這才從打架的舒爽中回過神,立時單腿跪地,不敢說話了。

“梅公子!”回生從一旁跑了過來,鼓着小臉,“小姐姐說自己去散散步,晚些回來。”

梅子傾心裏一驚,而後懷疑地看向她,“你怎麽沒跟着?”

“姐姐嫌我吵……”回生低了頭,一臉委屈。

“她可曾說要去多久?”

“沒說。”回生腦袋更低了。

梅子傾深吸一口氣——好得很,人這是在眼皮子底下給溜了!

~~~~~~~~~~

而另一邊,石曼生昏了許久後,終于摸着脖子醒了過來。

嘶——痛。

使勁揉了揉脖子,感覺就和落枕了似的,又酸又疼。揉了好一會兒,她才有心思打量起自己所處的環境。

這是一間屋子,她正坐在一張桌旁,五步開外的地方有一道紅珠簾,紅珠簾的後頭擺着一張屏風。視線轉向另一邊,屋子的大門緊閉,屋外頭隐隐能看到兩個站着的守衛。

——會是什麽人?

石曼生瞅了瞅門,又瞅了瞅那屏風,她能覺出屏風後頭有人。

不過,自己現下身上沒有傷,也沒有鐵鏈,性命應該暫時不成問題。

躊躇了一會兒,她站起身子走向了屏風,在珠簾外頭兩步距離停了下來。

“不知,是哪路英雄?”她試探着問道。

一聲輕笑,帶着令人難以置信的熟悉,“許久不見,石姑娘倒是變得客氣了。”

男子的聲音帶着欣喜雀躍,隔着屏風,石曼生整個人都僵硬起來,“你……”

木輪滾動,一個人駛着木質輪椅緩緩地,從屏風後面轉了過來,“石頭,好久不見。”

熟悉的姿勢,熟悉的稱呼,熟悉的語調,言笑晏晏。

石曼生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漸漸上移,對上了來人面上的金絲面具。

露出的雙眼,如畫似墨,一如往昔。

“石頭,要不要猜一猜,我是誰?”

微微上挑的語調,溫潤儒雅的語音,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她——他回來了。

石曼生呆愣在原地,直直看着他的面具,半響再沒吐出一個字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他不是已經……她明明是親眼所見。

“猜到了?”

見她只會呆呆地看着自己,男子趨着輪椅又上前了幾步,一直來到了石曼生身邊。

他一點兒都不擔心她會猜錯。他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般,“說說看,我是誰?”

男子定定看着她,眉眼帶笑。

然而,又過了好一會兒,石曼生還是沒有回答,仿佛成了個不會說話的人偶,只會木木地立着。

——吓傻了?

“算了。”男子輕輕一笑,伸手就要摘取臉上的面具,“不逗你了。”

……

然而,一直僵立的石曼生,卻突然有了動靜,她猛地伸出右手,緊緊壓住了他的面具。

“不要。”有些嘶啞的聲音。

不要摘下面具。

他能感覺到她在微微發顫,似乎正努力壓抑着什麽。

“石頭?”男子擡了另一只手想要去牽她,卻被石曼生用不大靈活左手小臂狠狠打了開去。

透過面具,他不解地看着她,面前的女子似乎并沒有自己意想中的欣喜若狂,或是喜極而泣。她有的,仿佛是一層厚厚的罩子,隔了一切。

“石頭,你……”

石曼生擡起頭,陌生的眼神将男子未說完的話語通通打斷。

直直看向他的眼睛,仿佛只是在一瞬間,她就褪去了全部情緒。

手依舊死死壓着他的面具,近在咫尺的距離,她聞到了熟悉的青竹香氣。

可是……都不重要了。

“抱歉,我并不認識閣下。”平淡如水。

那一刻,男子忽然就懂了她的意思——她不認他。她不願認他。

氣氛凝滞了下來,這般場景與他設想中完全背道而馳。

……

一聲嘆息。

良久,他握上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一點一點從面具上移了開來。

隔着自欺欺人的金絲面具,男子無奈輕笑,“容在下自我介紹。敝姓沐,名流雲。”

——沐流雲。

世間再無柳木白。

☆、110.一一零

“沐流雲。”石曼生低低重複了一邊, 忽地退了一步,将右手背到身後。

在他視線看不到的地方, 她的指尖微微發顫, “不知沐門主尋我來此, 有何貴幹?”

金絲面具下, 男子的眉頭輕輕擰起, 心底有些不确定——她的語氣分明拒人千裏。

“我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男子認真道, “很想見你。”這是實話,從他醒來的那天起, 他就在期盼與她的見面。

石曼生對這四個字并無明顯反應, 只略微低了頭,“沐門主說笑了。不過……既然見過了, 在下就告辭了。”

告辭?

眼看她竟然真的轉身往門口走, 坐在輪椅上的男子再也按捺不住, 站起身,踉跄兩步,拉住了她, “石曼生!你什麽意思?”

視線下移, 石曼生看向了他扣着自己手腕的手, 而後又看向了他的腿。

察覺她的目光,他緊了緊指尖, 卻很自覺地開口解釋道, “當日受傷……現下還不能久站。”那天夜裏, 餘夏在他剛解穴道不久的腿上也是刺了幾箭的。

确實是不能久站,只是說話的這會兒功夫,石曼生就看到他的腿開始微微發顫了。她的眉心忍不住微微擰了一下,一直注意她神色的男子當然不會錯過。

“腿有些痛。”他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溫溫,卻莫名帶了幾分可憐意味。

可他萬萬沒想到,聞言,石曼生只是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那沐門主好生歇息,就不用送我了。”說着,她掙開他的手,竟是一副想要立時離開的的模樣。

仿佛他是什麽洪水猛獸,她再待一刻就會如何。

“石曼生!”右腳剛一踏出,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可他還是死死拉住了她,“你這是作甚?”他們可是好不容易才見到面。

聽到他說話時因為疼痛而壓抑下的悶哼,石曼生的嗓音依舊沒有起伏。

“沐門主,過去的事情,不如……都放下的好。”

“放下?”男子明顯有了幾分怒意,強忍着腿上的疼痛,“你是要與我劃清界限?”

“你是沐門主,我們之間,何談交集。”不該再有交集了。她的眼中透着疏離。

……

滿心的歡喜被石曼生的态度冷冰冰澆了個透徹。

“你再說一遍。”

“沐門主……”

“啪嗒——”

摔落的金絲面具滾到了桌角,顫顫晃動。

石曼生只覺得手腕處被狠狠一拽,一個不穩,她整個人被拉着轉過了身,而後被一雙長臂緊緊攬入了懷中。

青竹的氣息纏繞鼻尖,讓她有一瞬的晃神。

“石曼生,你膽子肥了!”他壓了聲音,有些嘶啞,“不過幾個月不見,你和那梅子傾就能談笑風生,和我就要劃清界限!”提到梅子傾,他心底越發堵了起來。

被他扣在懷中,石曼生擡頭看到那張近在咫尺,已經脫了面具的臉龐,呼吸不覺微微一滞。

薄唇挺鼻,眉眼如畫,他還是這般好看,還是這般地……公子如玉。

——柳木白……

她的心底,緊緊擰了起來。

“石曼生。”

雙腿已有些站立不住,柳木白将自己的部分重量攀在了她的身上。

“我千辛萬苦萬苦地活過來,不是來聽你說些胡話的。”他吸了一口氣,似正在忍耐疼痛,額上也微微泛了汗珠,“你……見到我,難道一點兒都不高興嗎?”

目光交彙,看着他略帶怒意的神情,石曼生右手悄悄扣住了自己的掌心,一言不發。

“你不能和柳木白一起,所以柳木白死了。”他看入她的雙眼,“但我活着,石曼生,我活着來找你了。”改名易姓,只為能光明正大站在她的身邊,可她卻……

每一個字她分明都聽了進去,卻只是眨了下眼睛。

見她還不吭聲,柳木白的心一點點慌了起來,他看不透她的想法,她為什麽不高興?自己活着來找她,她為什麽一點兒都不高興?所有的話,在她絲毫不便的神色就如泥牛入海。

……

“石曼生,這輩你,你休想撇開我。”

“我說過的,我認定的,會耗一輩子!”

想要确認什麽一般,柳木白猛地低下頭去尋她的唇,卻被石曼生一下避了開來。

“沐門主,說完了嗎?說完了能請你放開嗎?”側着臉,她的冷漠從嘴角緩緩溢出。

“你……”

一個側身,石曼生借着巧勁地将他推開,站到了半丈開外,“以前的事,我都看開了。”她說得很認真,邊說邊理了理衣裳,“沐門主這條命撿得不易,就不要再招惹我這種麻煩了。我們……還是不認識最好。”

失了支撐,柳木白再也站立不住,側靠在了一旁的桌上,想要伸手再拉住她,卻有些力不從心。

呵,他算是聽明白了,她竟然真的狠心到要與自己一刀兩斷!

世上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不招你,我撿條命作甚。”柳木白幾乎咬了牙說出了這句話。

“流雲門應該挺多事能做。”石曼生微微擡了嘴角,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剛才一番拉扯,亂了不少。

“你!……咳咳”

柳木白忽然咳了起來,一手撐着桌子,一手捂住左胸口,模樣很是痛苦。

石曼生面色微微一變,見他咳得越來越厲害,終是忍不住走上前了幾步,想要把把他的脈,卻叫柳木白一下又捉了她的左手。

“你分明就是關心我!為何偏偏裝出那番模樣惹我生氣!”他死死看着她,似控訴。

“我……”

柳木白用力攤開她的左手掌心,看着猙獰的疤痕,他眼眸越深,“石曼生,若不是你那日用左手幫我擋了那一下,我就真的活不過來了。”

石曼生慌忙想要抽出手,卻被柳木白再次拉緊,他勉力撐着身子,臉色已開始發白,“是你的血……救了我。”喉頭泛起點點血腥味道,“是你的血,石曼生。”

若不是她的血有麻痹功能,他根本撐不到無傷樓的人發現他就已經血流過多而死了。正是那把沾滿了石曼生血肉的箭頭插/進了他的胸膛。

“我這條命,算是你的……你不能說不要就不要,說扔到一邊就扔到一邊!”柳木白的雙腿已到極限,整個人忽地矮了下去,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石曼生終是伸出手拉住了他,扶着他坐在了凳子上。

見她還關心自己,柳木白心底有了幾分歡喜,雙手立刻攀住了她,“石頭。”

扶他坐穩後,石曼生一言不發地坐在了另一張凳子上,靜靜搭了他的脈。

柳木白氣血兩虧,身子還很弱,藍末想必是使了渾身解數才将他的命拉了回來,現在還需要多多修養,但總體來說,已無大礙。

這般結果,是石曼生始料未及的,畢竟……她是親眼那箭紮入了他的胸口。

收回搭着他脈的手,石曼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

“沐門主。”她堅持這個稱呼,“我今日還有些事,就先告辭了。”

“要走?”柳木白臉又沉了下來,剛剛有些起色的心情立時烏雲滿天,“走去哪?和梅子傾一起?你知道不知道那個人心懷不軌?當初的桑曲就是他的人!”他和梅子傾的仇早就結下了,若不是時候未到,他還能讓梅子傾繼續蹦跶?

“我知道。”

“知道你還……”柳木白眸子一緊,“我不許!”

看他言語激動,石曼生默默伸手,将袖子在柳木白的面前揮了揮。

無色無味的煙氣乍起。

“石曼生,你!”

眼皮突然重了起來,柳木白聽到門外有人倒下的聲音,他努力睜着眼,透過煙氣死死看着她,卻只看到了她緩緩壓平的嘴角。

“為何……”

之所以沒有收走她身上的東西,只因他從未想過,此次見面會是這般狀況。那一夜,她明明說過不再怪自己了,她明明就是喜歡他的。

可為何又這般要推開他?

再也堅持不住,沉沉的困意叫柳木白終是閉了眼睛——石曼生!你好得很!

煙氣之中,石曼生也覺得有些眩暈,但很快便消了下來——她這個身子,越來越禁不得毒了。

看着已經昏迷的柳木白,她微微嘆息,而後将他扶到了屏風後頭的躺椅上,又為他蓋了薄毯。

正準備離開之時,她瞥見了縮在矮榻上的一團灰毛。

石曼生走過去将那東西抱了起來,轉身走了出去——過去的事就過去了。

……

走出屋子,她所在之處是留雲閣後頭的一個院子。如今,院子裏的人都睡倒了,石曼生便光明正大地抱着狐貍走了出去。

剛繞過一個巷子,走上大道,她便見到了在留雲閣門口的回生等人。除了回生,梅子傾他們的臉色都看着很不好。

不過……擡頭看看天色,她應該離開沒多長時間。

“小姐姐!”回生立馬跑了過來,使勁對她眨着眼,“小姐姐,你散步回來啦!”

“嗯。回來了。”石曼生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還撿了只小狐貍。”

“好可愛!”回生羨慕地睜大了眼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回生這丫頭一直對自己提及沐流雲,看來他在留雲閣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石頭。”梅子傾緊随其後地跟了過來,“你去哪了?”

“就随便走走。”她笑得很平常,掃了下一旁的老張等人,“剛才這兒太鬧騰了,我便想去別處逛逛。”這話分明是将事情引去老張等人的身上,平日的石曼生并不是這般“嫁禍于人”的性子,只是今日特殊了點。

話說到這裏,她沒再過多解釋,一行人整理整理,便往鬼醫谷而去了。

~~~~~~~~

回到山腳,日頭已西。

剛下馬車,梅子傾喚住了石曼生欲要上山的步子,“石頭,我有幾句話,想要單獨和你說。”

石曼生将手中狐貍遞給回生,“你先回去,我過會兒就來。”

回生明顯有幾分不情願,但梅子傾已經明明白白說了“單獨”兒子,她再賴着就不大好了。

“小姐姐,可我還等你教我怎麽磨小白米呢。”回生煞有其事地抱怨了一句。

石曼生摸了摸她的腦袋,“好,我會快些回去。”

梅子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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