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回到鬼醫谷,石曼生便全身心撲倒了毒蠱的制作上頭
吩咐,謀士沖着那扁舟大聲喊道,“紙條上的,我們應了。但需先見到聖上龍顏,以确安好。”
話音落,那舟上突然亮了一盞燈,照清了船頭,衆人這才發現,那個站着一直不說話的人竟然穿着龍袍,而且是被綁在了根一人高的柱子上。
“皇兄!”晉王立時叫了出來,面露焦急。這下皇上的身份便被确定了。
那燈就這麽一直亮着,再也沒有別的動靜。任岸上人如何發問,都沒有別的反應了。
“要不派個人游過去看看?”大将軍先發話了。
晉王沒有表示異議,于是大将軍從軍中挑了個水性最好的士兵。
六月的夜晚,已經算不得太涼,下水不是什麽難事。那士兵脫了上衣鞋襪,又紮緊了褲腳,而後噗通一聲鑽進了湖水裏頭。岸上的人都很安靜,看着那士兵漸漸游遠,大家的心也慢慢提了起來。眼看着離那小舟只有二十米的距離了,一直游得好好的士兵忽然拼命蔔楞起來,“救命!抽……抽筋……救命!”
士兵很快就沉了下去。
大将軍趕忙又點了幾個人跳下水救人,可那幾個新跳下去的人快到湖心的時候,也都莫名沉了下去,不見了蹤跡。
“王爺。”六神無主的衆人看向了晉王。
晉王沉思了一會兒,目光轉向了被圈在禁軍中的華國公府衆人。
“不如,先把他們趕下水去試試?”那是紙條要求的,也許只有照辦才會有接下來的提示。
幾位大臣一合計,同意了。
此時,已接近子時三刻,湖邊漸漸泛起了霧氣。林子裏埋伏的那些士兵開始有些看不清湖邊的情況了。
“下去!,快下水!”
“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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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華國公府的一百三十一人全部被趕下了水。随着岸上兵士的緊逼,有一些人已經走到了水較深的地方。
在齊胸的湖水中,小孩已經開始哭泣,借着大人的力量勉強露了腦袋在外頭。
霧越來越大,晉王發現湖心的那條小舟已經快看不真切了。
“這霧……看着有些奇怪啊?”有人開始嘀咕起來。
霧氣越來越大,看着那些被趕下水的人,岸上的幾位大臣有些急了——怎麽還沒下一步提示?
“王爺,不會有詐吧?”
晉王皺着眉頭,“要不,把那些人再拉回岸上來?這麽大的霧……不會趁亂逃了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大将軍趕忙派人去拽水裏的囚犯。可這一次,凡是下水的士兵,一個個都像是被拖進水中一樣,掙紮了一會兒,就沒了動靜,而水面也開始有了詭異的紅色。
“叛黨都在水裏!”不知是誰先叫了這麽一句,大将軍急得就要叫放箭,卻被晉王一下拉住了袖子。
“皇兄還在船上,傷了他怎麽辦?再說,都是水,你射得中?萬一激怒了他們,對皇兄不利怎麽辦?”
“難不成就讓叛黨潛在水中把人給救了?”叛黨肯定預先準備了無數氣囊,這才能在水中潛伏如此長的時間。說話間,本來在水中的華國公府的人變得越來越少。可是岸上禁軍卻沒人敢下水了。厚重的霧氣中,他們甚至看不到那些人是被如何轉移走的。
又等了會兒,眼看着囚犯越來越少,大将軍沉不住氣了,“就算殺了他們也不能全部叫叛黨門救走!”
“那将軍以為如何?”
“就近放箭。”反正那舟不是離得遠嗎?
……
最後,晉王拗不過衆位大臣的一致要求,不再反對了。
大将軍下令放了箭,霧氣一片之中,只能朝着大致方向放亂箭。
人質自然是死了一些。但待霧氣散後,皇上的屍體也被人們發現了。
那艘小舟不知何時靠近了岸邊,被綁在船頭的老皇上,身上中了數十支禁軍長箭。他是被自己人射死的。
“皇兄啊!”晉王痛哭流涕,滿是自責。
在場的幾位大臣也蒙了,這刺君可是重罪啊。就在大将軍準備自刎謝罪的時候,晉王一腳将他踢到在地,“聖上是被叛黨所殺。”
一錘定音,事情就按這個救駕不利的劇本演了下去。而今晚與晉王一同“救駕”的那些大臣,一夕之間都成了晉王黨。
為了體現他們不是那麽失職,華國公府的一百三十一人被計座當夜已經處死。而事實上,除了被亂箭射死的十幾位家丁,其餘人質統統不見了。但……再也無人知道了。
一個月後,晉王繼位,成了新一任的皇帝。
一封恭賀“登基”的特殊禮物擺到了他的桌前——真正的南诏中興畫卷。
新皇滿意地收起了禮物——柳木白……哦不,該叫沐流雲。合作愉快。
~~~~~~~~~
救出了爹娘和一衆親眷,柳木白将他們一路帶到了川蜀之地已經實現安排好的別院裏頭安頓了下來。
指着後,柳木白馬不停蹄地就往鬼醫谷趕去——已經将近四個月沒見她了。她會不會很生氣?
一路緊趕慢趕,待看到茅屋緊鎖的院門,柳木白心裏剎那就停了一拍。
——人呢?人去哪了?
“大人!大人!你終于來啦!”小丫頭的聲音由遠及近,柳木白一回頭就看到了正往這邊跑的回生。
走近後,看到柳木白好端端站着,回生還訝異了下,“大人,你的腿好了!”
柳木白心裏急,趕忙拉住她問,“你小姐姐人呢?”
回生嘴巴一癟,又委屈了,“她兩個月前就丢下我走了。”
“走了?可有說去哪裏?”
“沒有……”回生眼睛紅紅,“她說都沒和我說,就走了。她還帶了丁澤,都沒帶我……”越說越委屈,回生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柳木白覺得胸口悶了好大一塊石頭,無處發洩——逃逃逃,一天到晚只會逃。石曼生,你就不能換個花樣!
“那……”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安撫着回生,“她的病,如何了?後來可有找到法子?”
回生眨眨眼,眼睛哭得紅彤彤的,“不知道。小姐姐老早就把那屍體燒了。”
不知道三個字,讓柳木白心底忽然無比慌亂。
☆、120.一二零
石曼生離開了, 走得很輕易,走得不留痕跡。
那種情況下, 她不是那種會一走了之的人, 除非……她也沒辦法了。
她和自己一樣,聰明到太過透徹,聰明到太過矛盾, 也聰明到……先退一步。
所以他上京的時候沒有留下半句消息,所以她離開的時候沒有給他半點音信。
柳木白按着回生肩膀的手忽然有些發顫, “她走之前,可有什麽特別之處?做過什麽事?見過什麽人?”也許,沒有他想得那麽糟?也許, 她只是有事離開。
問話時, 他的聲音透着難以掩飾的焦躁。
“小姐姐配好了梅子傾要的東西,就留了蠱和藥方。其他的,什麽都沒有留。”回生哭得一抽一抽的, “還有還有……小姐姐給素西服了相思閻羅,放她走了。”一想到石曼生獨獨留下了自己,她就心裏難過。明明處了那麽長時間的,走都不和自己說一聲……壞人。
聽到石曼生放走了素西,柳木白的心又沉了幾分。
“還有嗎?丁澤?丁澤可有特別的舉動?”
回生想了會兒,搖了搖頭, “沒有。大人……你要去找小姐姐嗎?”
柳木白很艱難地牽了嘴角, “當然。”
“那你會找到她嗎?”回生眼巴巴地擡頭看他, 帶着希冀。
對上回生紅彤彤的雙眼, 他的喉頭也有些發哽,半響方才擠出了一個字,“會。”
哪怕掘地三尺,只要她還在……他就一定找得到。
只要……她還在。
她會在的,一定會的。
柳木白連夜離開了鬼醫谷,并畫了石曼生的畫像讓人帶回了流雲門,吩咐流雲門所有人去尋她的下落。
“尊主,接下來要去哪?”
柳木白身邊的人已經又換了一撥,阿丙和阿丁都被派在別院守衛柳家人。此時說話的,是從暗衛中新選的阿戊。
“去廣陵。”
“是。”
廣陵,還葬着夏近秋,若是石曼生能活着,遲早有一日,她會去祭拜的,一定會去。
事實證明,柳木白的猜得一點都沒錯。
可是,當他們趕到那間院子的時候,卻是晚了一步。
後院的竹林裏,夏近秋的墳旁,多了一座無名墳包,土色尚新。
柳木白站在墳前,臉白如紙,無數猜測湧上心頭,叫嚣得最甚的偏偏是他最不想相信的那一個。
“給我挖!”
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的嗓音都在顫抖。
“是。”阿戊他們從院子邊上找來鐵鍬,一鏟一鏟地挖着。諸位護衛都是習武之人,動作利落幹脆,可在柳木白眼中,實在太慢了,他需要答案,無比需要。
“快些挖!”他死死瞪着那座墳包,呼吸都被生生壓了下去。他在害怕,害怕那些泥土下的答案,可又無比地想要知道。
“快啊!”
阿戊等人賣力地挖着,不一會兒鐵鍬就碰上了堅硬的東西,鈍響傳來。
幾人蹲下身拂去泥土,露出了一個木盒。
沒有棺木,只有小小的……一個木盒。
站在墳邊,看着那個木盒,柳木白的眼眶都在發痛,“打開。”
他死死抿住嘴唇,一瞬不瞬地盯着阿戊的動作。
盒子打開,裏頭是一些燃燒後的黑灰。
一直站得筆直的柳木白忽地就委頓了下來,他單手扶住身旁的一根竹枝,雙眼一刻都不曾離過那木盒。大口吸着氣,胸口的鈍痛一陣陣襲來,整個人都佝偻了背。
“尊主!”有人要來扶他,卻被柳木白一揮手擋了過去。
“滾!”
他依舊盯着那個木盒,臉色發白,唇瓣發紫,整個人都有幾分不受控制地在顫抖。
不可能……不可能的……
狠狠咬了舌尖,尖銳的疼痛和着血腥的味道,讓他仿佛有了幾分力氣。
他不信,不信那裏頭會是她,這麽小一個盒子,絕不可能!
他不信,從頭到尾都不信!
指甲摳入竹枝,柳木白對着阿戊一字一句地吩咐道,“驗!給我找人去驗!”
驗!要驗!
石曼生何等聰明,絕不會就這般完結于一方小小木盒!
障眼法……對!一定是障眼法!
她是在騙自己!一定是!
上一次就是這樣,他也以為她死了,可後來,不是好生生地站到自己面前了嗎?
這一次,她只是将這假做得真了幾分。
聰明如她,肯定能猜到自己會來廣陵守株待兔,聰明如她……一定是假的。
……
廣陵最好的仵作被即刻請了過來。
烈日之下,一刻不停地檢查起了小盒中的灰燼。
“如何?”問話的時候,柳木白屏住了呼吸,他就像是等候審判的犯人,仵作的每一句話都将與他的生命息息相關。
“盒子裏……”仵作面露幾分疑惑,這般神情讓柳木白幾乎摳破手心。
“到底如何!”
仵作趕忙答道,“盒子裏并非是人的骨灰。依在下看……應該是衣物之類的東西燒剩的灰燼。”
“确認?”柳木白眼中微微亮了起來。
“确認。”仵作從灰燼中挑了一小塊未燒完的布料,“相較于人的骨灰,這盒中的量太少了些。這種棉質衣物甚是平常,大人若是不信,取幾件燒一下,就知道了。”
柳木白的視線從仵作手上的零星布料移向那個木盒,“所以,這是一處……衣冠冢?”。
仵作點頭道是。
衣冠冢……不是石曼生。不是她!
一直緊繃的思緒忽地就松了開來。
若是衣冠冢,最好的解釋就是——這是石曼生為師父易紫林立的墳。
當初阿乙見到了易紫林身死的場景,屍骨無存,石曼生為她立下衣冠冢也是人之常情。
前因後果順了起來,柳木白的心也暫時放了下來。
送走了仵作,他命人将木盒和墳包恢複了原狀。并派人去買了紙錢、祭品,在夏近秋的墳前,還有這處衣冠冢前都燒了些。
看着那随風飄起的紙灰,柳木白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竹林。
衣冠冢是新立,證明石曼生已經來過此處了,也就是說,她近期不大會再來了。
“阿戊,挑五人留在此處。其餘人和我去青州。”
“是,尊上!”
青州還有金樹院,還有顧藝靈。
直覺告訴他,石曼生很可能去找了顧藝靈,畢竟,顧大老板算是石曼生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
~~~~~~~~~~
到青州的第一天,柳木白徑直去了花間閣。
“顧老板。”
“這位……公子,不知為何而來呀?”看着坐在對面這個風度翩翩但卻帶着面具的男子,顧藝靈心裏有些忐忑。尤其是這男子的身後還站着排護衛,一看來頭就不小。她是做正經生意的,也就在青州這塊蹦跶蹦跶,可不想得罪什麽厲害人物。
“石曼生可曾找過你?”柳木白直抒來意。
顧藝靈面色一緊,不知當答不當答。萬一這人是石曼生的對頭,豈不是害了人家?
“這……您是說石姑娘?”她斟酌着給了個不得罪人的答法,“我也就兩年前和她做過段時間的生意,後來也沒怎麽來往了。”
柳木白自然能聽出這是敷衍之詞,靜靜看了會兒桌上的茶水,緩緩開了口,“你可知道……她中劇毒?”
“啊?”顧藝靈愣了一下。
“我與她本已言及婚嫁,可她突然抛下我離開……在下百般查找,才知道,她是怕連累我。”柳木白的語氣滿是痛意,他懇切地望向顧藝靈,“顧老板,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就這麽不明不白地離開。”
也許是柳木白的眼神太過沉重,也許是他的深情毋庸置疑,顧大老板躊躇了一會兒,終于正面回答了問題。
“她來找過我。不過,也是一個多月前,約莫兩個月的事情了。”顧藝靈嘆了口氣,“如今聽你說來,我才想起,當時石姑娘的臉色是不大好,整個人瘦得很,嘴唇還發紫。太熱天的,還穿着披風。”
柳木白指尖一緊,“那她……可有說什麽?”
“她問我……可曾知道何處有百鬼草。”
“百鬼草?”
“是。我還特地去查了查。當初百鬼草确實就是長在青州這一帶的。只可惜,那草早一百年就絕跡了。”
石曼生在找百鬼草,就在青州一帶。若是她還在找,那她一定還在青州!
百鬼草,百鬼草……
從花間閣出來,柳木白念着這三個字,馬不停蹄地就去了金樹院。
剛才顧老板說了,石曼生重新買回了金樹院。
到了金樹院,看着白日裏沒有上鎖的大門,柳木白的心都雀躍了幾分——她會不會在裏頭?
“咚咚咚。”邊敲邊推門,他已經等不及了。
“誰?”屋裏傳來熟悉的男子聲音,柳木白反應了一下,笑意不禁爬上了面頰。
“丁小哥?是我。”急急踏入門中,他的視線迫不及待地在院子裏四下尋找起來——她在哪?
“柳……沐門主?”
瞧了一圈沒見到石曼生,柳木白走向丁澤,“石頭呢?她是不是出門還沒回來?”
丁澤聞言,面色暗了一下,“她不住這兒。”
“什麽?”
丁澤将事情簡要說了以下。
石曼生從顧藝靈手上買回了金樹院。剛開始,他們二人确實是住在此處。但僅僅過了幾日,某天早上,丁澤喝了石曼生給他的一杯水後,就昏了過去。再醒來,她人就不見了。留下了一張已經過到丁澤名下的房契,以及一堆銀票,說是留給他以後娶媳婦。
“走了?她一個人走的?”柳木白有些發懵。
“嗯,已經一個多月了。”
在金樹院的那幾天,石曼生成宿成宿地睡不着,丁澤每天晚上都能聽到她不停翻着身,壓着聲音咳嗽。可每天白日裏卻總是強裝無事。
“一個多月了……”
喃喃地重複着這幾個字,柳木白站在偌大的院中,看着那綠油油的銀杏樹,忽地暗了天地。
一個多月,他晚來了一個多月。
石曼生會獨自一人離開,唯一解釋就是……她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那段時間,她想着去安排一切,卻偏偏就沒有來找過他……
不對……那個時候,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下落。
是他先走的,是他先放的手,他去了京城,沒有給她留下一點兒消息。
他明明該知道的……他們之前一直是他拉着、拽着,只要他放手,她就會離開……
可柳木白從未想過,她會這般離開,一點餘地都沒留的離開。
他不怕她逃,從來都不怕。
她逃一次,他能找一次,她逃一百次一千次,他都能找……
可若她不是逃,若這世上再無處尋她……
“唔——”
左胸口傳來難以抑制的痛感,柳木白眼前逐漸模糊了起來,有什麽正生生從他體內被抽去。
他不知該怎麽辦了……真的不知道了。
“尊上!”阿戊沖上去接住了柳木白遙遙欲墜的身子。
“走開!”推開阿戊,他有些踉跄地走了兩步,“石曼生,你騙不了我的。”
……
“你騙不了我的!”
勉力站直身子,柳木白擡頭看向了那藍到詭異的天空,忽地就笑了起來。
俊美溫雅的公子,笑着笑着,卻彎了身軀,紅了眼眶。
你騙不了我的!
你騙不了我的……
……
石曼生,你是在騙我的……
對不對……
☆、121.一二一
柳木白在金樹院住了下來, 就住在之前石曼生的那間屋子裏。
流雲門的人幾乎全被調來了青州一帶, 每人手中都有一副石曼生的畫像, 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從茫茫人海之中,尋出她的蹤跡。
然而……
整整一個月過去了, 他們尋遍了每個角落,卻還是沒有得到石曼生的半點消息。
就像是一個突然消失在天地間的泡沫,明明前一秒還看到她, 卻下一瞬就找不見了。
“尊上, 還是沒有石姑娘的消息……”
每日的例行彙報, 千篇一律。
柳木白看着單腿跪在屋中的阿戊,輕輕揮了揮手,“退下吧。”
屋裏靜了下來,他獨自坐在桌前,有些出神地看着桌上的水墨人像。
畫中的女子揚眉輕笑, 一如往昔。
每一筆都是他悉心描繪,可畫着畫着卻又會心底發空。
右手食指虛虛撫上了畫中人的面頰, 他心裏的思念幾乎翻湧出了眼眶:石頭,你究竟會藏在什麽地方?為什麽他們都找不到……你一定躲得非常非常好……是不是?
日複一日地浪費,她只會越來越遠。不能再這麽沒頭沒腦地找下去了。
好看的薄唇緩緩拉緊,左手拇指慢慢摩挲着新戴在食指上的紅色線織指環,一個有些荒謬的想法浮上柳木白的心頭。
——他要……再賭一次。
“來人。”
“尊上。”
“準備下,明日出發去京城。”
……
八月初七, 京城貴賓樓三樓的雅間。
這雅間常年空置, 從不外定, 只有極個別時間能看到裏頭有人。
而今日,恰是貴客臨門之時。
坐在正位的男子,年逾三十,正略帶審視地看着站在屋子中央的俊美男子。
“沐門主,不知此次,有何貴幹?”
柳木白半彎着腰,恭敬非常,“不敢。草民只是想求黃公子一件事。”
“求?”男子擡了一邊的眉,“如何求?”
柳木白從懷中取出了一枚鑄鐵牌,雙手遞到了男子面前,“流雲門上上下下,一共一百八十九位高手,五十四處據點,二百三十三位據點雜役,精通多項繁雜事宜。”
黃公子看着那鐵牌并沒有接,“沐門主這是……”
“在下想以整個流雲門,換黃公子一個忙。”
整個流雲門?好大手筆。
黃公子眼中深了幾分,但還是沒有動手接過鐵牌,“不知什麽樣的忙,需要沐門主……如此興師動衆?”代價如此之大,這忙怕是不好幫。
柳木白又彎了幾分/身子,“在下想請黃公子頒一條诏令,全國上下,處處皆可見的告示。為期……一年。”
一年?黃公子的眉頭明顯擰了一下,顯得有些不想答應,但還是耐着性子問了一句,“什麽告示?”
柳木白遞上了一張寫了字薄紙,“請黃公子過目。”
黃公子打開那張紙,看了一眼,面上便露出了幾分詫異,“就是這個?”
“是。”
“就為了這個告示,你願意放棄整個流雲門?”那可是他最後的依仗了。
柳木白對上他的視線,回答得毫不猶豫,“是。”
時間安靜了片刻,黃公子略帶玩味地看向柳木白,“想不到沐門主也是個性情中人。”說話間,他終于伸手接過那張鑄鐵牌,聲音重了幾分,“這個忙,朕應下了。”
在黃公子說出“朕”的剎那,柳木白掀袍跪了下來,恭敬地伏在地面,“草民沐流雲,謝萬歲天恩。”
看着伏在屋中的柳木白,“黃公子”輕笑了一聲,提步從他身旁走了過去,“沐流雲,此次之後,朕不會再見你。”
“萬歲萬歲萬萬歲。”柳木白的聲音平穩不變。
随着“黃公子”離開貴賓樓,柳木白的最後一場豪賭也正式拉開了帷幕。
~~~~~~~~~
“這貼的什麽啊?”
“我看看,我看看。”
城門邊的告示欄圍了一群百姓,大家看着新貼出的告示議論紛紛。
所喲潤都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樣一條奇怪的告示出現在官家的告示欄裏頭。聽說全國的大街小巷都貼了。偏僻的村莊還有專人敲鑼打鼓地巡山高呼告示內容。
金樹池塘,靜候卿至。
期為一載,時過不候。
黃泉相會,來世再遇。
沐流雲。
丁酉年九月初一。
……
衆人俱被告示中的內容弄得莫名其妙。
“金樹池塘?哪兒啊?”
“這期為一載,黃泉相會,看着不像是什麽好事啊?”
“确實有點。”
“沐流雲?這名字聽着有點熟啊。”
“他不是前不久川蜀那邊突然冒出來的流雲門門主嗎?”
“哦,對對對,就是他。”
舉國上下都看到了這條奇怪的告示。
一個月過去了,所有地方都換上了新的告示,白紙黑字,內容一模一樣。
衆人更是驚奇——這告示舊了還會換?難不成真要貼滿一年?
就連通往西域的關口城鎮,也貼上了同樣的告示。
沐流雲這個名字一時間變得家喻戶曉,全天下都知道他在等什麽人,約定一年為期,若是見不到,就要出人命。
“你們說他等的是什麽人啊?”
“當然是美人啊!英雄難過美人關!”
驕驕烈陽下,一位牽着馬匹的男子在那告示前站定,對着不到五十個字的告示,默默看了許久。
有好事者上前詢問,“怎麽?你認識這個沐流雲?”
男子移開視線,淡淡回了一句“不認識”,便木然地牽着馬直往關口走去。
“幹什麽的?”有守關兵士開始盤問。
男子出示了通行證,“我要出關。”
“梅子傾?”看着文牒上的名字,那守衛繼續問道,“出關做什麽的?”
“随意走走。”
“游玩?一個人?”那守衛懷疑地瞅着男子。
“是。”
男子面上有幾分落寞,瞧着年紀輕輕,長相不凡,可頭發已有好幾處花白,瞧着很是滄桑。馬背上擺着男子的行囊,裏頭還有一柄長劍,一看就是江湖中人,衣着打扮與這個邊陲小鎮的人們格格不入。
守衛照例檢查了下他随身攜帶的東西,最後在通行證上敲了紅印,“行了,走吧。”
梅子傾道謝接過,牽着馬一步一步走出了關口。
他想:自己有生之年,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若是有認識的人見到男子,一定會感慨——風華絕代的梅谷主怎麽會成了這副落魄模樣。孤身遠走,竟是沒有一個随從。
……
風過,沙起,漸漸模糊了官道上的一人一馬。
漫天黃沙之中,梅子傾成了遙遠的一個黑點,混入了天地之間。
成王敗寇。
那一夜,他用畫卷與柳木白換了風林谷所有人的性命。
得了畫卷,柳木白依言,并沒有為難他們。可梅子傾往日的雄心壯志,複國執念忽地就散了。
這一次,他輸得太徹底。無論是一直想着的複國大業,還是擺在心間的女子。
也許是他太左顧右盼,瞻前顧後,貪心不已……魚和熊掌最終都從指尖悄然流逝。
後來,他便下定決心散了衆人,放了一切。只為遠離中原,尋一方天地幽靜、與世無争之處。
從小到大,他背負了很多,如今,一切都卸了下來。梅子傾這才發覺,從頭到尾自己最放不下的只有那個人——石曼生。
明明是他最先陪伴,卻不能執手到老。是他錯過了太久,錯過了太多。
就好比,錯過了花期,便再也尋不見那朵心心念念的花兒了。
他有過怨恨,有過不甘——明明柳木白初始接近于她是何等的居心不良,卻能在石頭心中牢占一席。他不服。
可在今日看到那張告示之後,梅子傾剎那就釋然了。
他自問做不到如柳木白那般義無反顧,更做不到破釜沉舟只為換卿一見。
柳木白,輸給你,在下心服口服。人生若真有來世,我必全力以赴與你痛痛快快地争上一回。
而今生,願你能尋到她,護好她,莫和我一樣……負了她……
……
在梅子傾走後不久,有一位女子也來到了告示之前。
她穿着當地人的服裝,長相明豔,卻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孤冷。
“金樹池塘……沐流雲,沐流雲……”她緩緩重複着這三個字,眼中神色變了幾變。
沐流雲……流沐雲……
所以……那個人沒死?
“夏姐!我買酒回來哩!”
一個坐在板車上的半大姑娘,邊趕驢邊沖她揮着手。
聽到喚聲,餘夏的視線從告示上移了開來。轉過身,她走向了驢車,輕飄飄跳坐了上去,“走吧。一起回去。”
那姑娘摸着腦袋有些愧疚,“夏姐,這次只買到了二十壇,那朱老鬼說什麽都不肯賣了。”
“缺了他的酒,生意可不好做。”餘夏摸了摸酒壇子,語氣有些低落,“好吧……你夏姐我明天親自去找他買。”
“夏姐,那朱老鬼分明就是對你有意思,你不去,連酒都不肯好好賣。不過……我覺得,和朱老鬼比起來,還是那常來喝酒的樊大哥長得更好些……”
一個響栗,餘夏瞪了她一眼,“覺得他好,你就嫁呗。”
“不行不行!樊大哥喜歡的可是夏姐你啊!”小姑娘捂着腦袋,一個勁兒地搖頭,看得餘夏哭笑不得。
“別貧嘴!好好趕車!”
“是!夏老板!”
驢車緩緩駛進了小鎮的一家酒樓的後門,店裏的兩個跑堂紛紛湊了上來。
“掌櫃的回來了!”
“來,我來拿。”
餘夏看着他們熱火朝天地模樣,嘴角挂上了清淺的笑意。
她現在的日子挺簡單挺好,在這邊陲之地,開個小酒樓,數數錢做掌櫃,沒旁的煩心事……
她,不會再離開了。
往事如煙,散便散了,若是不散,她也沒那個心再去攪和了。
若柳木白真的還活着,那也許便是天意了。
——石頭……你總是比我要幸運的。真是讓人嫉妒啊……
☆、122.一二二
金樹院的日子很平淡, 柳木白的身邊只留下了阿戊和一個負責起居的小厮。
他還特意去請了個做川菜的廚子,想着平日多吃吃辣的,習慣習慣,等石曼生回來, 便能順着她的口味了。
柳木白還特地将院裏的池塘擴了一倍有餘,順便将院子也擴了不少。因他聽丁澤說,石曼生最喜喂魚,心情在怎麽不好, 只要喂上一兩個時辰的魚便好了。
忙完了一切, 柳木白便安靜地期盼着那個人的到來。
——她會來的。他對自己說。
石曼生總是容易心軟,特別是對他。所以這一次,她一定會來。
只要她還在這世上,只要她見了那幅告示,她就一定會來。
一年為期,無論她在何處,應當都是趕得回來的。
……
時間過得飛快,自從那告示貼出來,不知不覺已過去了三個月, 一年之期也去過了四分之一。
丁酉年冬日,似乎比往常要更冷一些。十字街上的店鋪,開門也變得較往日晚了半個時辰。
這天早上起來,柳木白發現池塘結了一層薄冰。
透過透明的冰層, 能見到水下緩慢游動的錦鯉。
他突然也起了喂魚的性子。
用竹竿敲破冰層, 伸手丢了個饅頭屑進池塘, 那些漂亮的魚兒立時便追逐争搶起來。
嘩啦啦的水聲消弭了清晨的瑟瑟寒意,柳木白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若是自己以後不小心惹了石曼生生氣,就陪她一起來這池塘喂魚,喂到她解氣為止。
若是魚撐死了,就再買一批新的。
總之,她喜歡什麽,他便陪着她做什麽。
又撕下一片饅頭,再次引起魚群追逐,柳木白覺得自己能想見當初石曼生站在池邊喂魚的樣子。
她一定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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