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午後時分, 光線正好, 兩個人握着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程季安想到什麽,卻又正身說道:“對不起,我之前忘記打電話告訴你了。” 他一定是急壞了,他是個克制的人,三十三個電話, 只怕已經超過了他的極限。

紀崇均聽着, 笑了笑, 像是沒在意, 只是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目光露出一絲心疼,“當時傷得很重吧?”

如果不是傷得嚴重, 她又怎麽會想不到跟他說一聲。所以就算程父告訴他是輕微腦震蕩,已經沒事了, 他也還是不放心。

程季安被他摸着頭, 心裏湧出一陣暖流, 嘴角也止不住抿出一絲笑意,她點點頭應道:“嗯, 當時撞了下就直接暈過去了,後來一直暈暈乎乎的記不住事。不過現在真沒事了, 就是偶爾會有一些頭疼,醫生說過兩天就好了。”

這個動作親昵又讓人莫名心動。

想到什麽,卻又看着他問道:“我要真撞傻了怎麽辦?”聲音輕軟, 眼中卻滿是趣意。

紀崇均也笑了,“不管怎麽樣我都要的。”

頓了頓,又說道,“其實傻一點也挺好。”至少也不會再像這樣淘氣。

程季安聽到這個回答有些意外,她倒沒想到紀崇均還會開玩笑。看着他明亮又滿是寵愛的眼睛,她的心又暖了起來,止不住就握住他的手又歪着頭将臉靠近。

他的手掌溫暖,貼近着,莫名安心。

隔壁病床上,王思甜趴着睡了一覺,卻又醒了過來。她坐起身,迷迷瞪瞪,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就是一個午覺都能睡得沉。餘光瞥見隔壁床前有人,這才轉過頭來,看到坐着的是個陌生男人時,卻又有些迷茫。

紀崇均察覺到邊上冒出了個人,下意識的抽回了手,也有些意外,先前他倒真沒在意到隔壁床上還有人。

眼前的小姑娘頭發淩亂,睡得滿臉通紅,眼睛倒挺大。

程季安也察覺了,忙向他介紹道:“這是思甜,跟我一個車上的,當時就坐在我旁邊。”

紀崇均微微颔首,剛才外露的溫情已然收斂。

程季安又已轉頭向王思甜介紹起來,“這是……我老公。”稍作遲疑,卻還是用了“老公”這個詞。“男朋友”這個詞也行,但總覺得有些生疏,她怕他會有想法;這裏也沒別人,倒也不用擔心什麽。

紀崇均聽着,卻是心一跳,轉瞬卻又安靜下來,顯然是猜出了她的想法。不過這一聲“老公”卻還是在他心間盤旋着。

“哦。”王思甜看了他一眼,卻只是簡短的應了聲,随即又跳下床往衛生間走去。

她對“老公”什麽的不太感興趣。

有了別人在,紀崇均又有些不自在,剛才是父母,現在又是個小孩子,怎麽都有些束縛。

無事可做,看到邊上有水果,便又問道:“吃橙子嗎?”

“好。”程季安感受到了他的拘謹,便只是笑着應下。

衛生間很快傳來沖水聲,王思甜開門又走了出來。她洗了臉,雖然擦幹了,發間還有着殘留的水跡。

“思甜,吃橙子嗎?”程季安見她走過來,又拿了個橙子遞了過去。

“哦。”王思甜接過去,道了聲謝,又坐在床上開始剝了起來,只是橙子難剝,她又人小力輕,剝了幾下也只是扒下了一點點皮。

紀崇均已經将一只橙子剝好了,見她那笨手笨腳的樣,把手中的橙子遞給了程季安。程季安也早已看見,又轉手遞了過去,“思甜,你吃這個吧。”

王思甜看了看她手上那只剝得光溜溜的橙子,又看了看紀崇均,見他低着頭又開始剝了另一個沒反對的意思,這才将手上的橙子還給她又接過,“謝謝。”

程家安笑了笑,沒說話,王思甜便又低下頭将橙子分開放入嘴中吃了起來。

這時,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洪亮的聲音,“王思甜?王思甜?”

王思甜正咬着橙子呢,聽到這聲音差點沒噴出來。門口的男人看到她後,卻已經大步的走了進來。

四十多歲,人高馬大,行走間特別豪邁,轉眼就已經走到了她的病床前。

王思甜卻已經瞪大眼睛抱怨起來,“王鐵生你能不能管管你那破嗓門!”每次都那麽大聲,丢死人了!

王鐵生卻像是絲毫沒有聽見,只是抱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見她确實如電話裏說的那般沒多大事後,這才松了口氣。随即卻又大掌一揮,重重的拍在了她的屁股上。

“你個小兔崽子,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吶!還玩離家出走!”他生氣道。

王思甜被打着,瞬間就炸了,捂着屁股就跳上床嚷道:“王鐵生我說過不許再打我屁股了!我已經十五歲了是個大姑娘了!”

“大姑娘咋滴!大姑娘做錯事也該打!”王鐵生卻只說道。

王思甜氣瘋了,居高臨下,怒不可遏,“王鐵生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打我屁股我下次還離家出走讓你這輩子都找不到!”

“……”王鐵生還想再說些什麽,可一聽到後面幾個字立馬萎了,擡頭瞥見她的頭發,便只轉過話題道,“我是你爸!你再沒大沒小叫我王鐵生試試!還有,你這染得什麽雞毛顏色!”

“要你管!”王思甜依然氣得不輕。

王鐵生見她整個臉都氣紅了,終于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做過了,便不由小聲問道:“剛打疼你了?”

“哼!”王思甜扭頭,不理他。

王鐵生皺了下眉又徑自說道:“不應該啊,我剛掌握分寸了啊,打得可輕了……”

王思甜捂着屁股的手有點僵,體會一下,确實,他剛看這落手重,其實一點都不疼。

“不要站在床上,也請不要大聲喧嘩打擾其他病人的休息。”門口,護士走過來敲了敲門又提醒道。

“好好好,不好意思啊護士,一時激動,一時激動。”王鐵生轉過身揚了揚手,笑着表示歉意。

王思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只覺得丢臉快丢到家了。

王鐵生轉過身又說道:“快下來,人護士小姐都說了。”

王思甜氣不過,卻還是搭着他的手跳了下來。

不過經過這一打擾,氣氛倒緩和不少。

“跟我說說,到底咋回事啊,怎麽好端端的就整車禍了?”王鐵生想着正事,趕緊又問道。

“大中午的,司機疲勞駕駛犯困呗,整個車都翻了。”王思甜回答着,想到什麽,卻又說道,“你要替我好好感謝人家,要不是她救了我,我可能就死在裏面了。”說着,看向了對面的程季安。

王鐵生也循着她的視線望去,目光從程季安身上劃過又落在了一旁的紀崇均身上,随即便是愣住了,“紀總?”

紀崇均也已經站了起來,卻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王總。”

剛才眼中的詫異已然全部泯滅。

王鐵生,博遠集團的老總,自他進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認出。只是他從未想過私底下他會是這個樣子。他和他也打過好幾次交道了,是個成竹在胸大局在握的人,雖是風趣健談,卻從來成熟穩重,一副大哥的風範。哪像現在這樣,來去如風,說話恣意,又被一個小姑娘怼着,一副搞不定的樣子。

雖是他的女兒,總歸讓人意外。

不過他的心裏還是有些疑惑,安安救了她?這倒從未聽她說過。

“你們認識啊?”王思甜有些詫異。

程季安看着他們,也有些奇怪。

“生意上的合作夥伴。”紀崇均低頭輕聲解釋道。

程季安明白,便朝王鐵生微笑致意。

王鐵生也回以一笑,轉頭卻又問向自己的女兒,“到底怎麽回事?”卻已恢複了人前的沉穩。

若是剛才,只怕又是一句“咋回事”甩了出來。

王思甜便又将當時的事說了出來,從她不願系安全帶,到出車禍時她拉住了她又昏了過去,原原本本,能記住的,統統說了出來。

紀崇均聽着,變了色,他只知道翻車的結論,卻根本不知道車禍時具體的經過,此時聽着,只覺驚險萬分。止不住的就又握住程季安的手,滿是後怕。

王鐵生的臉色更是白了,他無法想象如果當時程季安沒有拉住自己的女兒會将是什麽樣子,她可能先摔下去被行李狠狠砸到,然後等車子向另一個方向側傾時再翻滾下去再被另一側掉下的行李砸到,到時候,可就真的難說了。

他已經顧不得指責自己的女兒不願系安全帶這件事,只是上前一步就握住了程季安的手,鄭而重之的說道:“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的女兒。”

“不用,我也只是舉手之勞。”程季安被他這麽正經的樣子倒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對她來說,這真的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王鐵生已經收回了手,神情依然有些凝重。轉而想到什麽,才又問向紀崇均,“不知這位是……”他不太确定程季安的身份。

“他們是夫妻啦!”紀崇均還未答話,王思甜已經開了口,她白了一眼自己的爸爸,懷疑他怎麽連這麽簡單的事都看不出來。

王鐵生望向紀崇均,紀崇均沒有說話,王鐵生便又看向程季安,“所以這位是程季安程小姐?”

“是。”程季安點點頭,卻不知道他怎麽知道自己的名字。

王鐵生得到回答,有些愕然,轉而卻又笑了,“之前看着紀總英明果斷魄力十足,便想着還是與你們紀氏合作,現在看來是非合作不可了。”

說着,目光落在紀崇均的身上,極為肯定的贊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紀氏能有紀總和紀太太這樣的人,又怎麽會讓人不放心!”

處于危難之中,能夠自保已是不易,而還想着救人,就已經不是簡單一個善良能形容。它需要理智、勇氣,和足夠的魄力。

試問,有誰在自己危難之中還能想着救人?又有誰能夠在自己危難之中願意去救人?

至于先前聽到的那些傳言,他再不信。

這麽一個美麗謙遜,溫柔又有膽識的女人,紀崇均又怎麽可能與她離婚?他現在在這,便是最好的證明。

他剛才,還是在給她剝橙子吧?

王鐵生瞥見桌上放着的剝了一半的橙子,眼中露出了笑意。都說紀氏的紀崇均為人冷淡不解風情,怕只怕能讓他溫柔對待的只是不是她們而已。

程季安還是有些疑惑,紀崇均又已向她輕聲解釋道:“他是博遠的王總。”

程季安終于了然,怪不得他會知道自己,只怕也是看到了那些新聞。

……

王鐵生是來接王思甜的,辦好了出院手續,又跟公交公司處理好一些事務便就要離開。

“來日方長,我們再聚。”臨走時,王鐵生又說道。其他人他可以随意感謝,可是現在是紀氏,便只能留待時間。

王思甜收拾着自己的背包,卻有些不舍,見自己的父親再跟紀崇均說話,便又拿過手機走到程季安的床邊。

“我能留個你的號碼嗎?”她問道。

“當然可以啊。”程季安笑着說道,随即又将自己的電話號碼報給她。

王思甜妥善儲存好,又問道:“你也是在華都的嗎?”

“嗯。”程季安應道。

“那我以後可以來找你嗎?”王思甜又問道。

程季安看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忍不住又笑了,“當然可以,你要是想來,随時都可以,當然,是要在你放假的時候。”她可不願她又逃課跑出來。

“思甜,好好上課,雖然你覺得上課挺無聊的,但這其實是件很有意義的事,當你把課本上的內容學進去後,你會發現整個人都充實起來。學得越多,懂得越多,思想越豐富,都說學無止境,其實我們都還沒有真正的學起來呢。”想着跟她中午時候的對話,她便又說道。

“嗯。”王思甜點點頭,卻是真的聽進去了。以往老師說了那麽多遍,她都覺得是廢話,可是由她說出來,她就覺得一切都那麽有道理。

她是真的很喜歡她,又溫柔,又溫暖,有時候就像媽媽一樣。

“你也要聽爸爸的話,你爸爸真的挺愛你的,當然,有時候粗暴了點。”程季安又說道。

王思甜聽到這裏,卻又朝王鐵生站着的方向翻了個白眼,“哪是有時候啊!”就沒有不粗暴的時候。

程季安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不過卻也沒再說下去,她看得出,王思甜還是聽了進去。

王鐵生聽到女兒的聲音,又轉過頭來,看到的卻是自己的女兒站在程季安跟前,低着頭,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

心上突然有些恍惚,他有多久沒見到她這麽乖順的樣子了?

轉而卻只對着紀崇均說道:“那我們就先走一步。”

“我送你。”紀崇均說道。

“留步。”王鐵生忙擺手。

“你在這等我。”紀崇均跟程季安說了一聲,還是跟着一道走了出去。

“紀太太再見。”王鐵生便只好又向程季安道別。

“再見。”程季安笑着應道。

王思甜背上背包也跟着往外走,只是走到門口時卻又停住,回過頭,揮了揮手,似乎有些不舍。

程季安也跟着揮了揮手,倒是也有些舍不得。

一行人走到樓下,王思甜跟着司機先去了停車場。

王鐵生放慢腳步卻又說道:“今天讓你見笑了,我這個女兒實在是讓人頭疼。”想着先前的失态,他實在有些汗顏。

紀崇均笑了笑,“王總言重了。”

王鐵生又繼續說道:“我老婆離開得早,很久以來一直是我帶着她,可是後來她長大了,我一個大老爺們就不好帶了。我這人比較糙,很多東西都不懂,就想着送到她姥姥家,她姥姥家書香門第,總比我帶着好。誰知道她越來越叛逆,竟整出離家出走來,唉……”

紀崇均沒有回應,只是跟着往前走,他知道王鐵生說這番話,或許只是想要傾訴一下。

“不過紀總啊,你也該是時候要個孩子了,我家思甜雖然皮吧,可小時候真的就像個小棉襖,那小胳膊摟着你的脖子喊你爸爸,那感覺甭提了。我現在有時候也特別想她,就是恨自己太忙了,實在顧不上。”果然,王鐵生又轉過了話題。

“我會考慮的。”紀崇均聽着,點點頭,心裏卻真的被觸動了。

他其實一直很想和她有個孩子,可是想着她不願意,便只能作罷。一開始時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他無比期盼着有一天她能為他生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他都會用盡一切來愛它,就像他愛她一樣。

……

又說了幾句,便要徹底告辭了,停車場已到,車門也已打開。

言歸正傳,王鐵生伸出手手,做着最後的道別,“合同我會讓人盡早傳過來的。合作愉快。”

紀崇均伸出手,也給予了回應,“合作愉快。”

兩手握住,一份龐大的契約未曾落筆,卻已然締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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