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遲來的信

又下雨了,不大,零星飄着幾顆,天色卻昏昏沉沉,看了讓人壓抑。

清早打電話回去,老媽還興沖沖告訴他:“前幾天就晴了,正好給你把床單被套收洗了晾上,怕鋪出來又落灰,放衣櫃裏了,你回來自己理理,我懶得再跑一趟。”

陳卓那會兒在候機大廳,厚重的玻璃牆外,陽光耀目,看得久了,有些晃眼。想起公司的事,問:“老程來過沒?”

老太太先是笑,一會兒又嗤了一聲:“昨兒打電話找我拿鑰匙,正好約了你王姨打牌,我尋思他來來回回也麻煩,幹脆去你那兒取了給他送去,說一樣不少,誇老太太辦事利索,兔崽子全憑一張嘴,哄得人為他當牛做馬。”

“您不喜歡那樣的嗎?”

“再喜歡也是別人家的,我往後還指着你養活。”

陳卓沉聲笑笑,登機口已經烏泱泱排了長隊:“我挂了啊,開始登機了。”

“行,晚上過來吃飯,小誠回來了。”

“陳誠?”

“啊,工作調過來了,你小嬸樂壞了。”頓頓,又交代他,“叫上那幾個崽子一并過來,老頭難得下廚,都過來嘗嘗,老念叨着要找肖小子下象棋,一舉好幾得。”

不過幾句話的當口,隊伍去了大半,陳卓悠悠起身,拎着電腦包排到最末:“我陪他下不行?”

“人嫌你技術不行,侮辱了象棋。”

陳卓撇嘴:“行吧,正好回公司一趟,晚點帶他們回去。”

“還有初南那小媳婦兒別忘了啊。”

“知道。”

“還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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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票放在電腦包夾層裏,單手摸了幾次,也沒能拿出來,失了耐心,皺着眉:“我下飛機再說,您先忙。”

老太太倒也幹脆,沒有多餘的客套,直接撂了電話。

像是掐着點,算準他下機的時間,才打上車,胡亂抓了幾把微微沾濕的亂發,老太太又打過來:“今天陪你爸上老城那邊看朋友去,還見到那小郵局了,不知道你有印象沒有,你高中那段常去那兒寄信取信的。”

陳卓一怔,有些意外:“不是規劃的時候說要拆的嗎?”

“不在原來那處,搬到四五條街開外,老李頭也還在,你別說啊,老李家那閨女,長得是真俊吶,我一看就很喜歡,你說你……”

不想聽這些,撿了自己想知道的問:“您剛才說小郵局怎麽了?”

老太太砸砸嘴,說他不像話,卻也沒再繼續那茬:“我們那時候搬家,也沒給人留個新地址,號碼也換了,說是積了小一堆信件,本來是要返回去的,想着你會去取,老李頭都給你留着呢。”

信……

陳卓眯眼想了一陣,猛地坐直身子:“收信人是誰?”

“你啊?還能有誰?你別是坐飛機坐傻了吧。”

“您看信封上寫的是什麽?”

“仨英文字母,你擱家裏那一摞不都是這樣?”

“确定?”

老太太冷聲冷氣的:“愛信不信,都給你拿回來了,放你以前那屋,晚上過來都擄走,和你那堆破信過一輩子去!”

果真是她。

不知怎的,沉沉地舒出一口氣,又靠回椅背,眸底漾着溢彩流光:“我馬上過來。”

“你不回公司了?”

“不回了。”

“博衍他們……”

“我打電話讓他們自己過去就是了。”

許是他決定反常,那端老太太放心不下:“你沒事吧。”

垂了眼,入目是膝蓋上微微顫抖的指尖。什麽啊,就是個十年未見的小姑娘罷了,值得這樣激動慌亂?何況僅僅是幾封信件。

五指收緊,舒展眉眼,偏頭望向窗外,雨水沖刷過的玻璃窗上,是蜿蜒曲折的水跡,雨勢漸大,泛起迷蒙霧氣,恍惚間,少女恬淡的笑顏在腦海漸次清晰。

陳卓輕笑:“沒事,很好。”

沒有什麽,比知道祁冉的消息,更好的了。

挂了電話,重新給司機報了地址,又給楊初南去了電話,說了晚上吃飯的事,那邊應下,想拉他談幾句工作的事,他也興致缺缺,胡亂應付幾句了事,支着腦袋出神。

許久沒有這樣清晰地想起她了,夢裏常見,年歲漸遠,也只剩一個模糊輪廓,與幾句聽不真切的呢喃細語。

細算算,已經十年有餘。

去深圳出差之前,肖博衍偶然還提起過她:“祁冉到底多大能耐,一個瘦巴巴的病姑娘,也能讓你念念不忘這十來年?”

他翻着策劃,頭也不擡:“關祁冉什麽事?”

“那你單身到現在?阿姨可說了,讓我們多幫你看着點兒,有合适的給你介紹介紹,你都拒絕多少次了?下回我們可沒臉上老太太那兒吃飯去,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利索。”

“我不喜歡那一型。”答得輕描淡寫。

肖博衍抻着辦公桌,伸着腦袋湊近,盯着他左右打量:“你別是喜歡男的吧?”

“滾遠點兒!”

那哥們兒嘿嘿笑笑,靠坐在桌邊:“我知道,你喜歡祁冉那種的,問題是沒有啊,現在的姑娘,個頂個的開朗伶俐,想找祁冉那種孤高冷傲的,做夢呢吧?”

陳卓掀起眼皮瞧他,重申:“說了和祁冉無關。”

“你還有別的理由?”

“才二十六,着什麽急,我還想自由幾年。”

肖博衍白眼翻上天:“二十六還小?老程女朋友都換一打了,初南昨兒才買了求婚戒指,我和我們家那口子下個月就兩周年,再瞅瞅你,一把年紀還跟愣頭小子一樣玩純情,怎麽地?還想把初戀留給未來老婆?”

合了文件,端過瓷白茶杯,含了半口茶水,微苦,皺着眉咽下:“有什麽不妥?”

對方一口咬定是祁冉的緣故,語重心長:“真的,你這樣的條件,什麽樣的找不着?祁冉就算了吧,了無音訊七八年了,要出現早出現了,沒戲的,趁早收了那份心,找個值得的姑娘,也好讓叔叔阿姨省心。”

“說完了?”

“算吧。”

“門在那裏。”

“……”

他自己其實不常提起祁冉,倒是哥幾個時不時聊起。

人吶,自己過得幸福美滿了,恨不得身邊所有人都脫離“苦海”。

鹹吃蘿蔔淡操心。

出國喝了兩年洋墨水的陳誠也沒少管閑事,閑來無事考了本心理咨詢師資格證,想着不能浪費,也拿他練手:“老哥,你坦白告訴我,為什麽不找女朋友?”

他當時大概腦子短路,配合了一出:“不想找。”

“理由。”

“就是不想。”

也不知道兔崽子哪兒得出的結論,一拍桌子,玻璃杯都顫了兩下:“肯定是因為祁冉!”

“……你繼續編。”

陳誠得意洋洋嘬着吸管,皺着臉把最後一口橙汁咽下肚:“這是心病,沒得治,解鈴還須系鈴人,不過祁冉這人,怕是再也見不着了……不要灰心,幸虧你有我這麽個靠譜的老弟,多來幾次心理輔導,保準你茅塞頓開。”

陳卓淡笑,從冰箱裏拿了罐啤酒,轉身上樓。

又聽他問:“你還喜歡她嗎?”

還喜歡她嗎?

這問題問得妙,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

出租車拐入小道,前面是占去半條道的騎車少年,司機鳴笛,陳卓回神。

正是放學時候,穿着藍白校服的少年少女三兩一排,各自打着傘,有說有笑。年輕女人一手拎菜,一手牽着步子不穩的孩童,站在站牌下等雨停。

祁冉今年,也該二十五了吧。

她現在,又是怎樣的?

還喜歡看書嗎?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不愛和人交談說笑?有沒有找到心儀的工作?或許還是喜歡一個人,帶着路邊撿到的貓貓狗狗,過着簡單快樂的日子,或者和方才的女人的一樣,早早嫁做人婦,改了年少時的觀念,心甘情願做起相夫教子的小女人……

如果再見面,不知道能不能再認出她來。

十年,渾渾噩噩,忙忙碌碌也過來了,再回頭看,卻是走了很遠很遠了。

老太太早早等在小區門口,撐着能容三人的黑色大傘。瞧見他,老遠揮着手走過來。

付了車錢,陳卓拖着行李箱急走了兩步,接過傘柄,并排往裏走:“說了不用下來,到處都是積水,等會兒鞋濕了又要怨我。”

然後被擰了耳朵:“兔崽子怎麽和媽媽說話?我好心下來接你還沒個好态度,是不是給你臉了?”

陳卓稍稍彎身,方便老太太上手,面上卻是笑着的:“知道您想我,這不是來了嗎?”

“還好意思說,還告訴我昨天回來,菜都買了又說不回來,糊弄誰呢?”

“您以為我樂意?那不是工作需要?”

“诶喲喂,就你忙,那幾個崽子忙還知道給自己把終身大事解決了,就你一個跟無頭蒼蠅似的亂轉,也不見給我帶回只母蒼蠅。”

走得快,褲腳濕了大半,貼在小腿上,難受得緊:“上回帶過來的衣服還在這兒吧?”

“少轉移話題!”揪着他的耳朵又來回擰了幾圈,老太太仍是答了,“都是正式場合穿的,怕你着急穿,洗了給你送回去了,就剩些你讀書時候的了,也一樣,個子都在那時候長完了,肯定還是合适的。”

“我都說了自己來拿,您老是這樣,兩頭跑也不嫌麻煩。”

“得了吧,兩趟公交的事兒,我去找你王姨不比這近,到時候別個說我不關心兒子,有理沒處說去。”收了手,挽着兒子的胳膊,縮着肩膀提防傘上滴落的水濺到身上,“讓你通知小楊他們,話帶到了嗎?”

“說了,等會兒就過來。”

“喻安她們那幾個丫頭呢?”

“不都是一起的?好得跟連體人似的。”

老太太斜眼看他,意有所指:“看看現在請個人吃飯還要準備雙份了,就我家這個沒出息,也不知道怎麽好意思在人家情侶堆裏混。”

“……”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開坑,喜歡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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