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情不知所起?

第一次見祁冉,是雨後豔陽天。

正值盛夏,文理樓中間的老槐樹上,蟬鳴不斷。

課上和肖博衍插科打诨,被老劉頭抓到陽臺上罰站,肖博衍嘴閑不住,被罰了仍站在他旁邊嘀嘀咕咕,一個人也說得熱鬧起勁。

陳卓只不時附和兩句,目光不覺停在對面教室陽臺上的小姑娘身上。

七八米的距離,不遠不近,視力也超乎常人的好,模糊能瞧見那人臉上淺淡的笑意,陽光灑在她的肩頭發梢,渾身像綻着一圈淡淡的光暈。

小姑娘套着藍白的校服外套,松垮垮挂在身上,更顯小小一個。雙手交疊,搭在陽臺欄杆上,頭微微沖下,看往來行人,或者在看雨後草坪。他不清楚。

右手捏了白色的耳機線,一只還吊在欄杆外,被風吹得左右擺動。她也不管,安安靜靜站着,置身事外的模樣。

“诶,和你說話呢,發什麽愣?”肖博衍曲起胳膊肘,撞了撞他的。

陳卓莫名心虛,退了兩步,撐着閑置的單人桌輕輕一躍,坐得穩穩當當,卻沒有收回視線的打算:“你說什麽?”

肖博衍也不在意,原模原樣又給他重複一遍:“段小玲啊,三班那個,上回給老楊表白,也不知道跟老楊那兒受了什麽刺激,轉眼和五班的蔣鑫好了,活脫脫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真的,毫不誇張。”

“以貌取人不好。”他笑笑地回了。

肖博衍樂了一陣,又想起什麽,問他:“黎荷你覺得咋樣?”

“黎荷是誰?”

“不是吧老弟?那麽個如花似玉的大美女,你就沒一點兒印象?”

陳卓搖頭,确實是沒印象的。

肖博衍勾着他的脖子,說他:“傻了吧唧的,成天就知道盤算你那點兒破籃球,上回和三班打比賽,人小姑娘一事不關己的,還巴巴地跑來給你送水,就前兩天的事兒,你真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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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搖頭。

肖博衍連連咋舌,恨鐵不成鋼:“你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楞木頭,黎荷啊,理科樓樓花,看上你了你還正眼不瞧一眼,不得了,老楊那萬年朽木都說好,你要是感興趣,試試也不是不行。”

“不試。”

“嘿喲我的老弟,你別是月考考多了腦袋秀逗了?青春嘛,全靠浪,不瘋狂,枉青春!”

陳卓嗤了一聲:“我又不是你。”

肖博衍被他輕飄飄的語氣激得跳腳:“我怎麽了?我将來可是要幹大事的人!”

“英語都幹不掉的人,還想幹大事?”

“……我晚上要在你泡面裏投毒。”

對面的姑娘直起身,再看了樓下兩眼,緩緩收了耳機,胡亂揣進衣兜裏,走路也是緩緩的,五六米的陽臺,也走了一分多鐘。進了教室,不與人搭話,也不在任何一處停留,徑直順着過道去了最後,隐入死角,再看不見人影。

“那個女生……”

話到一半,肖博衍急吼吼打斷,順着他的視線張望:“哪個哪個?說出來,哥哥保準給你把她幼兒園小情人都給你打聽出來!”

陳卓垂眼,盯着地板:“沒什麽,對面幾班。”

肖博衍轉頭看他,見鬼一般:“不是吧老大,高二了你不知道對面幾班?”

“不知道。”

“高三文尖,問這個做什麽?”也不等人回答,自顧自抱怨上了,“他們班風水好,仨老師請病假,逍遙一上午了,你說老劉頭身體怎麽就這麽硬朗?記性也好,還記着上周罰我那三千字的檢讨,我現在才完成三分之二,本來學業就很忙了,這是要把我逼上絕路!你說你也是,抄作業也不知道帶上哥哥,讓沒做作業的站起來那會兒,好家夥,簡直萬花叢中一點綠,我算是丢臉丢大發了……诶,和你說話呢,又想什麽?”

下課鈴響,陳卓跳下桌面,拍了拍那哥們兒的肩:“我突然想起來,下午華姐要抽查英語模拟卷的後面四套,包括作文。”

“你說什麽?”肖博衍笑容僵在臉上。

“啊,還有,黃小波的物理卷子好像是下節課檢查,你好自為之。”然後,插兜回了教室,留肖博衍一人風中淩亂。

周六哥幾個約了去騎車,陳誠小他們一歲,腦子好使,已經在高三蹦跶,這種活動,是不大參與的。倒是楊初南帶了他的小青梅過來。

小姑娘愛玩,又操心累成小山的作業,路過圖書館那會兒無論如何也不肯繼續走,去圖書館奮鬥去了,交代他們回來時候記着去接。

楊初南是妹控,即便對方只是鄰家妹妹。

騎了沒兩圈,就說要去給人輔導功課。剩三兩個人,玩得也不盡興,氣溫也高,都興致缺缺,一并都去了。

下午五點多,陽光已經柔和許多。

窗邊坐着短發的姑娘,褪去肥大的校服,簡單的白色襯衫,倒襯得人愈發氣質迫人。淺橘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少女身上的清冷感淡去一些,清雅又可愛。

手邊是一摞黑色封面的小說,家裏書架上擺了一套,父親看的,他沒碰過,卻也知道是餘華的作品。

像是她會喜歡的東西。

憑着僅有的兩面猜測他人喜好,簡直莫名其妙,自己也覺得不大像話。

“看什麽?堵在門口。”

第二次了,被一個小不隆冬的女生唬住。動了動嘴皮子,想丢個一言半語和程牧揚搭幾句,以證自己思路清晰,邏輯在線。

無果,被程牧揚推搡着去了淩喻安那桌。

楊初南喜歡淩喻安,明眼人都知道。

哦,除了淩喻安。

即便嘴上念着“你什麽能把腦袋裏的水放一放”,手上仍是一刻不停,在紙上推理演算,生生将一堆字母符號算成阿拉伯數字。

淩喻安便支着下巴等,眼珠子轉了幾轉,不知想到什麽,眼睛都跟着發亮:“周一學校請了F大知名的漢語言老教授過來做講座,在大禮堂,地方大,本來只要高三的去,後來把我們高二文尖的也帶上了。最後老教授提了幾個問題,擺明是為了顯擺自己水平高,挑了幾個學生回答,點背兒,挑到個頂厲害的轉學生,硬是把老教授堵的說不出話,臨了臨了還挑了兩個錯,你們是沒看到,當時老頭的臉那個綠呀,啧啧。”

自诩萬事通的肖博衍覺得稀奇:“轉學生?我怎麽沒聽說?”

淩喻安沖窗邊的女生努努下巴:“喏,那個就是了,是不是看不出來?”

有話哽在喉嚨口,程牧揚先他一步問了:“這麽牛掰?叫什麽名兒?”

“祁冉,耳朵旁那個祁,冉冉升起的冉,簡單好記,寓意深刻。”

“什麽來頭?”

“聽說是教師子女,誠哥他們班上的,都知道教師子女可以随意選班的,大概心裏不平衡吧,班上沒幾個待見她的,還有人嚼舌根說人家走後門。上回月考,好家夥,直接年級第一,超了原本那個扛把子林蘇整整七十五分,七十五分啊,什麽概念?繼續保持,北大有她一席之地,佩服得五體投地。”

楊初南拿筆尖敲了小姑娘的腦門:“你能搞清楚幾種圓錐曲線的區別我更佩服,解出來了,聽着。”

“哇,你好厲害啊!”

“少給我貧,這套卷子做不完今天就在圖書館過夜了。”

“人家圖書館十點就閉館的。”

叫祁冉啊……

不自覺笑彎了眉眼,又多看了那人兩眼。摸了卷子出來,不經意擡眼,對上肖博衍和程牧揚探究的眼神。

不大自在,輕咳一聲:“看什麽?”

“該問你吧?看什麽呢?”

“沒。”

肖博衍環手坐着,看破一切的樣兒:“那神情,分明是惦記上哪家姑娘了,說出來,哥哥們給你把把關。”

陳卓聳肩,從楊初南筆盒裏順了支鋼筆過來:“沒有的事你讓我說什麽?”

程牧揚哼了一聲:“你不說我也知道,打進門就怪裏怪氣的,就是那邊那位呗,還想瞞過誰?”

淩喻安埋頭做題也不忘摻和一腳:“祁冉啊?想不到卓哥喜歡這種調調。”

“做題做題,八卦什麽?”

肖博衍卻一拍桌子,一腳踏上木椅,繼續他的青春理論:“喜歡就去追啊,趁年輕,劃船不用槳,全靠浪!不瘋狂,枉青春!”

被程牧揚捂着嘴巴按回座位上:“輕點聲兒,又想被人請出去?”

楊初南搖頭,眼睛盯着複雜難解的幾何圖:“把那點兒歪心思放學習上,就不會老被請去辦公室喝茶了。”

肖博衍掰開哥們兒的手,不服氣:“我不照樣在尖子班呆着?天賦這東西,羨慕不來的。”

楊初南但笑不語。

消停沒兩分鐘,肖博衍又咬着筆頭瞅陳卓:“不是,你真看上她啦?”

陳卓沒答,筆卻沒再動過。

程牧揚便笑他:“一見鐘情,可真夠俗套的。”

“沒文化了吧?”肖博衍幹脆擱了筆,大有好好上一課的架勢,“《牡丹亭》看過沒?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阿卓這年紀,對個把姑娘上心,也是正常的。”

陳卓說:“少他媽胡說八道,做你的作業。”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裏清楚。”

程牧揚揚揚眉梢,提醒:“不是最好,教師子女,少惹為妙,別到時候成績下來了還怪你頭上,有理說不清。”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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