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皮囊好看的男人

晚上姜皓約了朋友一起吃飯,周緣緣來S市不過一年出頭,大多是點頭之交,算得上朋友的,也就祁冉一個。

說姜皓叫了好多人,不肯一個人往人家朋友堆裏紮,軟磨硬泡,讓她一起過去。

那種場合,祁冉是不喜歡的,空氣裏都蔓延着無言的尴尬氣息。到底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交情,看人委屈巴巴抱着她的胳膊又搖又晃,于心不忍,點頭應下。

一個含着金湯匙落地,一個小鎮姑娘,朋友圈子是截然不同的。圍了一長桌的年輕人,男的都西裝革履,女的皆名牌加身,非富即貴。

祁冉同周緣緣往那兒一坐,個子瘦小,T恤破洞褲的,怎麽看怎麽格格不入。

祁冉是無所謂的,見一面吃個飯,路上碰着連客套寒暄都嫌多餘。到周緣緣那兒,總歸要顧慮許多,一向大咧咧的姑娘,也局促無措,小心翼翼。

以往中國人講究門當戶對,不是沒有道理的。成長環境差別過大,三觀、眼界、生活方式都大不相同。別人只說周緣緣嫁了好人家,并不知曉她為融入姜皓的生活花費多少精力。到頭來還戰戰兢兢,生怕做得不夠。

打一開始就擺出低人一等的姿态,委屈的,終究還是自己。

周緣緣自己也不是毫無怨言,上回生日,淩晨兩點多從外面瘋回來,又抱着酒瓶子拉着她亂說一氣:“我以前總不喜歡張愛玲寫的東西,現在想想,真他媽說得貼切,我現在為了他,真的是低到塵埃裏了,還滿心歡喜等待開出朵花來。早知道當初就該狠心到底,管他是淋大雨生重病,還是出車禍半身不遂,現在可好,進退兩難。”

她那會兒抱着自家大黃,撸着狗毛,只安靜聽。

周緣緣扔了酒瓶子,往沙發裏一摔,捂着眼睛叫嚷:“電視劇都他媽是騙人的,什麽愛情能克服一切,到頭來,原來最沒用的,就是愛情。”

“那你還嫁?”

“總歸是要嫁人的,嫁姜皓是嫁,嫁別人也是嫁,何況,我還喜歡他。”又長籲短嘆,“他要是和我們一樣,是小鄉鎮出來的,就更好了。”

周緣緣很喜歡姜皓,因為喜歡,常常衍生出不着邊際的想法。酒醒之後,又沒事人一樣,把自己收拾妥當,陪他去見眼神怪異的親朋好友。

下個月結婚,姜皓和周緣緣無疑是飯桌上的主角。一夥人都是熟識的,簡單問候玩笑之後,話題彎彎繞繞,還是繞到她們身上。

祁冉垂眼,瞧見周緣緣擱在腿上的雙手握了拳頭,微微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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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小姐,也在姜皓公司上班嗎?”

“沒有,今天才去別的公司面試了。”

“那多麻煩,直接讓姜皓和人事部打聲招呼,安個一職半位,不在話下,小緣姐也在,好有個照應。”

一番話說得推心置腹,眼底,又分明閃着鄙夷的暗光。祁冉料知一二,對方是指桑罵槐,暗指周緣緣進姜皓公司的事兒:“不必。”

幾個女的面面相觑,又笑開來:“別呀,聽小緣姐說結婚了房子要退掉,她倒是有姜皓哥養着,祁小姐今兒才去面試,想必待遇也好不到哪兒去,要我說,也別不好意思,自己人,給點兒好處也是應該的。”

指腹摩挲杯壁,祁冉莞爾:“不勞挂心。”

一時無話,突然的沉默,氣氛都變得微妙。

周緣緣瞅瞅她,出言維護:“冉冉只是不露富罷了,這點小錢,是不缺的,房子早買好了,原先是考慮離我上班的地方遠,才一直住這邊的,現在我要結婚了,她也沒必要委屈自己住那點巴掌大的地方。”

正好姜皓接了電話回來,看一桌人神色各異,攬過周緣緣,半開玩笑:“一群沒長腦子的,又惹嫂子生氣了?”

“了解一下小緣姐的朋友也不行?我發現你這人真是越來越小氣了。”

姜皓揚着唇角,卻不像笑:“有什麽問我,我老婆嘴笨,說不清楚。”

都是職場上摸爬滾打的,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一點的,沒有刻意掩飾的警告,都聽得一明二白。

倒也是個會拿捏分寸的人,既維護了周緣緣,又保住了朋友的臉面。一群人嘻嘻哈哈,笑鬧着轉了話題。

總算告一段落,祁冉暗地裏松了口氣。煩悶壓抑,心頭不快,拿過随身小包,站起身:“去趟洗手間。”

周緣緣拉着她的胳膊,不大放心:“冉冉……”

“順便到走廊吹吹風,一會兒回來。”

“行吧,菜來了叫你。”周緣緣過意不去,收了聲,嘴皮子動動,說了“對不起”。

道什麽歉呢?本來也不是沖她來的。

祁冉嗯了一聲,拍拍好友的肩,出去了。

洗手間是沒去的,來的路上順道買了一包女士煙,沒成想在這兒派上用場。走廊盡頭劃了吸煙區,方才上樓,标志醒目,一眼就記下了。

大多數人,都是直接在飯桌上點煙的,不會為此特意跑一趟。不是明文禁止,吸煙區這種地界,純屬擺設。

落地窗邊,黑色正裝的年輕男人,長身而立。

匆匆一瞥,祁冉移了視線,低頭看路。

是個皮囊好看的男人,五官是亞洲人裏少有的深邃分明。眸色幽深,映着牆壁上柔和的燈影,明明滅滅,彙做一點,在昏暗裏泛着微寒淡光。

只一眼,她也驚訝能看得這樣清楚細致。

擦身過去,嗅到男人身上的煙草氣味,散在晚間的熱風裏,淡去許些。

角落擺了幾張桌椅,偌大的地方,只有她和年輕男人,一站一坐。

他在看她,有一會兒了。

或許沒見過女人抽煙。祁冉猜想,自己也覺得不大可能,輕笑了聲,打火,點煙。

女士香煙秀巧細長,吸一口,就能燃去小一半。薄煙缥缈缭繞,徐徐向上,隔着煙霧,男人的臉,變得模糊難辨。

卻也不是真的長了個金魚腦袋,眯着眼想了想,終于找到一點由頭。

是見過的,數小時前,在E-MOUGO面試大廳,他就坐在她對面。

莫非,他記得她?

眉心微蹙,略略疑惑,又瞧了人一眼。

他說話了,眉眼含笑:“祁冉。”

聲音溫潤微沉,和着窗外風吹樹葉的響動,滑入耳道,心情微妙地變好。

“陳先生,好記性。”

陳卓揚揚眉梢:“彼此彼此。”緩步靠近,拉了椅子,在她對面坐定,“正好,工作上的事,想找你談談。”

“我以為,我搞砸了面試。”

“說的都是實話,我們還是講點道理的。”

祁冉微微笑着,彈了彈煙灰,靜待下文。

他說:“你寫的東西很不錯,我和老楊面試結束後找了一些來看,無論小說,還是短文,都無可挑剔。還是那句話,單純寫作,和腳本設計區別挺大,你個人風格太強,要轉的話,沒個三五年,是不行的。我們的意思,人力部門還有空缺,我看了,你大學學的就是人力,專業挂鈎,上手也容易。要麽,我那兒還差一個助理,也不幹什麽,理理資料,查查錯漏,工資和腳本作家是沒法比的,三千起底,獎金另算,你意下如何?”

祁冉沒正面回答,想到什麽似的,垂首,看着他指間忽明忽暗的一點星火:“去面試腳本作家的,有多少人?”

“二十幾個。”

“梧桐,也是其中一個?”

“和你一同進去的,都是。”

“你們用她了?”

“嗯。”等了一陣,不見祁冉說話,陳卓怕她多想,眯着眼吸了口煙,補充,“梧桐寫東西才兩年,寫作水平和你沒法比,但寫過劇本,終歸和腳本設計沾點兒邊,算一撥人裏比較有經驗的。像你面試時候說的,單憑一部《浮沉》打出的名聲,要想吸引有經驗有能力的專業人士是遠遠不夠的,來面試的,也多是你們這樣的網絡寫手。與其請一尊大佛回來供着,不如自己培養幾個,經費投入,也差不了多少。”

祁冉點頭,若有所思:“兩個名額,還有一個,給了誰?”

“職業學校出來的,專攻腳本設計,創意、寫作方面欠缺點兒,至少熟悉模式,往後少不了改版熱門漫畫和小說的,他應該能搞出點兒名堂。再看吧,不行再說,現在,主要是你的決定。”

“你們,很缺人嗎?”

問題轉得突然,陳卓也愣了一愣,迅即回神,随機應變:“只是覺得你合适。”

“合适?”祁冉喃喃重複一遍,像聽了笑話一般,笑意擴大幾分,“我和戴眼鏡的小姑娘,攏共說了不超過二十句話,你們怎麽看出合适來的?”

看來是對面試有意見了。

陳卓按息煙蒂,瓷白的煙灰缸底,霎時蒙了小一團黑污:“你覺得我們的面試有失公正?”

“至少不該讓一個連易安居士和白居易都分不清的人擔任主面試官。”

“黃經理文學常識是差點,專業素養還是具備的。”

祁冉聳肩,評價:“為人處世,确實夠圓滑世故。”

“看來是不願意和黃經理共事了,那麽助理的事,你考慮一下。”

手機震動,想來是周緣緣打來找她。祁冉沒接,挂斷,再抽了一口,餘下的半截煙身,都扔進煙灰缸裏。站起身:“你就當我早上沒去面試吧。”

“你是非腳本作家不可了?”

“我只是對其他的不感興趣。”然後,邁步離開。

目标明确,行事幹脆,倒也是祁冉一貫的作風。持續小半日的躁郁難安,因為微乎其微的熟悉感,得以撫平。

祁冉就是有這樣撩人心緒的本事,無論十年前,還是現在,功力只增不減。

瘦削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陳卓收了視線,無聲笑笑。再坐了幾分鐘,回了包間。

一夥人吃過一輪,癱在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胡扯亂聊。

肖博衍掀起眼皮瞧他一眼,拿筷頭敲了敲深口大碗:“給你留了倆大豬肘子,夠哥們兒吧?”

他沒理,開了一罐啤酒,坐到楊初南邊上,仰頭喝去大半,狀似無意:“腳本作家,多個把人也無關緊要,你說是吧?”

楊初南心知肚明,也不戳破:“你自己決定。”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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