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臭不要臉

某些時候,某些人,見過一次之後,就會接連再遇見。

祁冉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這樣,至少她自己,是有類似經歷的。比如,小學時候每天會在十字路口碰到的眼鏡小男生,比如,附中那位笑聲嘹亮的同班同學。

學校那種巴掌大的地方,頻繁碰到個把人,可以歸結為出門時間差不多、習慣路線一致等等。陳卓其人,兩天裏見了三次,除了巧合偶遇,似乎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

天色微暗,傍晚下了小雨,氣溫降下一些。空氣裏帶着濕氣,夜裏起了小風,也濕意拂面,涼爽宜人,不似前幾日燥熱難忍。

周末周緣緣是不在的,去了姜皓的住處。

祁冉在家呆了一整天,打包搬家的物件,忙得腳不沾地,一晃就到飯點。只她自己,也懶得大張旗鼓開火洗竈,打算下樓打包份稀粥湊合,順道去超市補些生活用品。

樓下是狹窄的小巷,兩人并排都嫌擠,店鋪小攤那些,都在巷口稍寬敞的馬路兩旁安營紮寨。

她低頭走着,提防坑坑窪窪的石板小路。

到巷口,不偏不倚,正好七點。

有些年代的路燈,掙紮着連閃了十幾下,終于亮起,昏黃的燈光,灑在樹梢路面,影影綽綽,放眼望去,是一片模糊扭曲。

陳卓,就坐在老橡樹下,不細看,能被樹影沒去。

他今天沒穿西裝,一身暗灰的休閑衣褲,頭發也不像昨天精細打理,軟噠噠搭在額前腦後,看上去容易親近一些。

馬路上空蕩蕩的,祁冉在原處站了一會兒,邁步過去。

男人眉眼含笑,漆色的眸子,在昏暗裏也漾着不易察覺的溢彩流光,看着她,輕輕喚了一聲:“祁冉……”

又是這樣的語氣,自然得過了頭,有着說不出的親密感。

祁冉微怔,頓了腳步,在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陳先生,過來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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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接我媽。”他揚手,拍了拍身側的空處,“坐,正好有事和你談。”

“這話……”

“怎麽?”

“好像昨天也說過。”

陳卓稍稍傾身,手肘搭在膝上,垂眼,不經意掃過女人左手中指上的飾物:“和男朋友一起住?”

祁冉順着他的視線望了望,知道他何出此言,輕輕彎了眉眼,淺淺的酒窩嵌在頰側:“花戒,戴着玩的。”

“嗯。”分明是松了一口氣的,陳卓斂神,不着痕跡撇去複雜情緒,女人在身旁坐下,才又開口,“本來交代他們明天打電話通知你的,既然遇上了,索性我一并說了,有問題你也好直接問。”

“好。”

“公司每年一次的核心制作團隊外出,為期一個月,開早會的時候,臨時決定腳本作家一并過去,不遠,就在S市周邊,藍泥小寨,下周一出發。”頓頓,打量她神色,一切如常,又補充,“要是時間安排不過來,晚兩天過去也行。”

祁冉一字一句細細斟酌,确保沒有一絲一毫的理解偏差,偏頭看他:“我以為我昨晚上态度過于強硬,應該徹底沒戲才是。”

“人才,到哪裏都有優待。”

人才?

祁冉垂首,聚了一口氣,鼓起雙頰,又徐徐吐出,猜測:“因為我在附中的時候成績突出?”

“你倒也清楚自己聲名遠揚了。”

“我并不是張揚高調的性子,長相也平平無奇,念書的時候,總有很多人能認出我,我猜,除了成績也沒什麽可供談論的。”

還有很多,只是你不自知。陳卓摸了煙盒出來,自己抽出一支,又将煙盒開口那端沖向她:“抽嗎?”

祁冉搖頭:“味道太重了。”

陳卓便收回去,自己點了:“無不良癖好?”

這話是她昨天面試自我介紹時說過的,祁冉悟了悟,知道他在調侃她昨晚毫不避諱當着他的面吞雲吐霧:“煙酒都會,現在漸漸也不碰了,沒有瘾,算不上癖好。”

陳卓點了點頭,不知是贊同還是敷衍,想起什麽,笑意漸濃,看着對面忽明忽暗的老路燈:“小你一屆,但大你一歲,都知道高三文尖班有位神一樣的學姐,每回月考,都能聽人提起一些,你的作文,一篇不落都看了的。也是白費功夫,不是自己的,看幾百遍也就那樣,純粹欣賞字體和文采罷了。”

“可我最讨厭的,就是寫作文。”

“怎麽說?”

祁冉無聊,晃着腳尖,看暗紅的指甲片在暗光下微微發亮:“尤其材料作文,給一段模棱兩可的小故事,非要你寫個八百來字的‘讀後感’,說是自己審題立意,其實也有範圍,壓不中,就當離題處理,有兩回,老師說偏得離譜,直接給打了零分。可我反複再讀那幾十個字,還是只能看出那些東西,偶爾能得高分,只是湊巧碰對了參考答案上的立意。”

她抿抿唇,評價:“就像有人告訴你,這件事你随便做,我不摻和,你費盡力氣弄完了,把成品展示給他,他卻義正言辭說你錯了,我覺得,這樣特沒意思。”

“可你最後還是堅持寫作。”

“不一樣的,我寫東西,都是想到哪兒寫到哪兒,偶爾有書迷在文下留言,說希望怎麽怎麽樣,那個情節應當如何如何,我也沒管過,一味的迎合,是寫不出好東西的。”

陳卓挑眉,吐出幾縷白煙:“其實腳本作家,也像寫作文,很多東西,是既定的,有時看投資人意願,有時要征求導演意見,改版就更麻煩了,大多原作者是不希望大改的,還得細細揣摩他們的意圖,如果你一直本着這樣的觀念,或許真的不适合做腳本作家。”

祁冉聳聳肩,腦子轉得飛快:“你自己也說了,寫作和腳本設計,差別很大。”

“反應倒是快。”

祁冉沒辯駁,問了具體事項:“下周一,什麽時間出發?”

“你想什麽時候出發?”

“嗯?”

“他們今早上都去了,我約了客戶,晚去幾天,自己開車過去,正好捎你一程。”

該說他考慮周到,還是樂于助人?

祁冉算是聽明白一些事情,也不扭捏,當面就問了:“所以你也是臨時決定的,錄用我?”

陳卓悠悠說:“也不是,還是想了一晚上的。”

“……”

“都不重要,先說你周一什麽時候能準備好?定個時間,你到公司樓下來,我在那裏等你,或者我過來接也行,你決定。”

祁冉開口就是拒絕:“你把準确地址給我,我自己打車去,就不麻煩了。”

“那地方太偏,沒車願意去,今天包的兩輛大巴,還是看我們價給得高,幾次踩點都是我領人去的,熟門熟路的,保準把你安全送到,往後都是同事,犯不着客氣。”

或許不是客不客氣的問題。

想了想,她又說:“我東西太多,恐怕不方便。”

男人毫不在意,叼着煙,目不斜視,稱得上一臉坦蕩:“我東西少,走哪兒都是一小破箱子搞定,你就是想自己帶張床去,還嫌綽綽有餘。”

盛情難卻,祁冉借口匮乏,再多說就矯情了,悶頭算了算,給了确定時間:“早上九點,我在公司樓下等。”

“嗯。”面上波瀾不驚,心底已經掀起驚濤駭浪,陳卓抽了口煙,平複下來,沉聲提醒,“電腦記得帶,要寫點兒東西,畢竟是招你們做腳本作家。”

祁冉點頭應下,端正坐好,四處看了看,只幾家小商鋪亮着燈,偶爾路過三兩下班晚歸的年輕人:“你等的人還沒來?”

“老太太好打牌,估計今天手氣順,收不住了,我等會兒打個電話催催。”

“那我……先走?”

時間不早,陳卓也不多留,掐了煙:“周一見。”

祁冉起身,說了再見,踢拉着拖鞋走了兩步,又頓住:“早點回去吧,這邊治安不太好,晚了不安全。”

“好。”

唇角上揚,目送人走遠,直到看不見為止。又啐了一口,伸着右手猛地揉搓側臉,無濟于事,笑意不受控制,爬滿眼角眉梢。

真是沒一點長進,照這走勢,估計再過十年二十年的,還是會因她的三言兩語或喜或悲,到哪天,指不定被她牽着鼻子溜着走。

給老太太去了電話,催了幾句,那端不耐煩的挂斷。天色墨黑,蚊蟲聚在樹周,不堪其擾,他找垃圾桶扔了煙頭,回車上等。

沒一會兒,肖博衍打進來,說了去藍泥小寨的事:“我這邊忙完了,你是明天出發吧?讓我搭個順風車。”

陳卓漠不關心,懶洋洋又點了一支煙:“開你自己的。”

“老子昨個兒出去應酬,回去時候眼睛起花,直愣愣往樹樁上撞,媽的,車頭都凹了,拖去修了。”

“幫不了你,我周一才走。”

肖博衍聲音陡然拔高,憤憤不平:“占着自己是公司元老,無法無天了是吧?時間是可以說改就改的東西嗎?”

“見客戶。”

“神他媽見客戶,就一難纏的老李頭還是我替你去見的,你這是典型的忘恩負義!”

罵起人來不外乎這幾句,陳卓早聽慣了,不痛不癢:“老楊和喻安明天走,你找他們。”

“我去,人家這如膠似漆的,我去了開夜車都用不着點燈。”

“你怎麽知道,我這邊就是形單影只?”

肖博衍默了一陣,品了品那話裏的深意:“祁冉啊?”

陳卓笑而不語。

“你也和她說要見客戶,才拖到周一的?”

“嗯。”

“……臭不要臉!”

肖博衍罵罵咧咧,他不氣也不惱,悠然自得,那邊氣得臉紅頸脹,呼吸都不穩。稍平複些,砸砸嘴,問他:“這架勢,是要追了?”

他答不上來,也估不出有幾分勝算。昨晚輾轉難眠,想了一夜,糾結遲疑,天邊魚肚翻白時,才咬着牙決心不去想她。

或許今晚沒在這處遇到她,頭腦發熱,祁冉這個人,又會就此從他生活裏抹得一幹二淨。

餘情未忘也好,心有不甘也罷。祁冉像一束光,使得他的所有愁苦黯淡,頃刻撥雲見日。她一笑,他苦心建設的心理防線立馬土崩瓦解。

他想留住她,卻不敢深想。祁冉太美好,好到,連偷偷喜歡都成一種奢望。

肖博衍等了許久,沒得到想要的答案,恨鐵不成鋼:“追啊!慫了一次就幹等了這十年,你還敢慫第二次?”

陳卓默不作聲,擡眼,白衣黑褲的小個子女人,恰巧從車邊經過,面容沉靜,氣質清冷。微一恍惚,眼前的身影與站在陽臺上淺笑的少女重疊交織,有些不同,又像什麽都沒變。

“你就說你還喜不喜歡她?”

“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

作者有話要說: 已經寫完了,存稿全部放入存稿箱,日更,每天早上八點定時更新。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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