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最親愛的
萬裏無雲,碧空如洗。朝陽輕和,灑在肩頭發梢。
她站在百花叢中,彩蝶環繞,萬鳥齊鳴,輕輕哼唱着軟哝小調。花海盡頭,虹光悅目。
頃刻烏雲蔽日,蟲飛鳥散,花葉凋零。
雨,漫天的大雨。
一片墨黑裏,暗紅湧動,血腥撲鼻。她站在原處,恐慌無措,哭喊低吼,無人應答。雨聲大動,一襲月白長裙的少女,蜷縮低泣。
天旋地轉,唢吶與哀怵聲聲交錯。白布素衣的長隊,踏過泥濘小路,泥水飛濺。
湖面如鏡,竹筏順流飄遠。少女頭戴花環,絲綢覆身,鮮花為鋪,寧靜安詳……
祁冉夢中驚坐,呼吸急促。
雨聲潺潺,和着風吹樹葉的響動,傳入耳道,刺激敏感脆弱的耳膜。
涼風從半開的窗縫鑽入,臉上濕意難掩。像是沒有察覺,她怔怔抻着床板坐了許久,眼神渙散。
旁邊睡着數小時前找她聊天逗趣的淩喻安,半夢半醒,拍了拍她的後背:“做噩夢了嗎?”
是噩夢,揮之不去,纏身多年。
她閉了閉眼,平複呼吸,緩緩躺下,開口時,聲音都是顫着的:“沒事,睡吧。”
那人困極,翻個身,貼着牆壁重新進入夢鄉。
雙手搭在涼被上,困意全無。指腹滑過左手手腕,交錯的疤痕,仍盤布在那處,并未随時間流逝而淡去。
輕嘆,在黑暗靜默裏也突兀清晰。右手撫過銀镯,往下順順,遮去觸目驚心的淡色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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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五點左右,雨勢漸小,天色逐漸放亮。祁冉就那麽側躺着,盯着透着微光的小窗到天明。
公雞打鳴,淩喻安還睡得香甜。她輕手輕腳下床,端着洗漱用具,出了小屋。
雨後初晴,山腰雲霧缭繞,頂上卻鋪着金黃晨光。祁冉站在庭院裏,呆呆看了一陣,驀地,又是一聲嘆息。
她突然想起牆那端的少年,用溫潤清透的聲音,輕柔地安撫她:“好的,不好的,都會過去,只是時間問題。”
那時候,也是雨後天晴,天邊還挂着罕見的雙彩虹。
是一個和彩虹一樣,讓人自在安心的少年。
Max,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
早知道,當初無論如何也該在離開前見上一面。總不至于一句當面的“謝謝”,還拖欠至今。或許,還欠了他解釋和道歉,因為“無故”消失的那兩年。
“在想什麽?”
陳卓總是起得很早,無論頭一天睡得多晚,每天早上見到的第一個人,都會是他。
祁冉沒回頭,過幾秒,邊上便多了個健碩的身影:“我看你在這兒站了很久了,大早上起來發呆?”
“以前的事,最近時不時會想起來。”
“你心情不好。”他斷言。
祁冉沒否認,說話仍是徐徐的:“小的時候,我一直不相信電視劇裏演的那種,隔個三五年,什麽事都記不清了,後來我讀書,小學畢業的時候,班主任說聯系方式就不留了,反正最後都會忘記的,我還憤憤不平,自信能記住每一個同學的姓名長相。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才上初中,很多人,就再也想不起來了,偶爾我朋友和我提起舊同學,都要回憶好一陣,最後也只是模糊知道有過這麽一個人……”
陳卓微皺着眉,定定看她:“你想說什麽?”
“我在別人的生命裏,或許也是這麽無關緊要,偶然被提及時,也只是一個學習很好的孤僻女孩,沒有什麽特別,其實也正常,都在自己的世界裏,活得很艱辛,哪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挂念不相幹的人,你說是吧?”
猜不透她的真正意圖,陳卓沒法贊同或否定,幹脆便不答,安靜等待後文。
“有的人,轉身就是形同陌路,但不覺得惋惜,還有的人,可能最後也是形同陌路,偶爾想起來,會很舍不得,如果一輩子不能再見,應該會很遺憾。”
說完,不等他反應,又自我肯定地加了一句:“一定會的。”
又是這樣自說自話,這一點,倒和小時候一模一樣。陳卓想附和兩句,腦子裏轉了千百個彎,還是沒一點頭緒。索性自暴自棄,悶聲不吭氣。
對方似乎也不在意他回應與否,擡腳,将青石板上的小石子踢進菜地裏:“我其實不想到S市來,這裏有我很讨厭的人,也不知道上輩子是不是造孽了,一下飛機就碰上了,那時候的心情,簡直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她搖着頭笑了笑:“其實也不是,知道不得不來的時候,我每天都像在吃蒼蠅,後來想想也還好,起碼還有朋友和親人在這邊,糟心的人和事,不去想的話,勉強能當做不存在。還有很重要的人,沒有見到,在這裏分開的,或許也只能在這裏找到,主要,我也不知道還能去哪裏找他……”
莫名覺得嗓子幹澀,他艱難地咽着口水,五味雜陳:“什麽重要的人?”
祁冉看着遠處,露着标志性的小酒窩,眼裏閃着水光:“我最親愛的,陌生人。”
親愛的……陌生人?
應該知足的,起碼她想起他的時候,是笑着的,他小心翼翼的期許,總算沒有落空。
深呼吸幾次,控制不住想知道更多的心情,陳卓握緊拳頭,掩藏指尖的顫抖:“怎麽說?”
“你知道《Mary and Max》嗎?”
“恰巧看過。”
“我和他的關系,就像那兩個黏土小人,互不相識,但一直默默扶持,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幫助到他,但他,真的幫了我很多很多。”她垂了眼,眼睫掀動,聳了聳肩:“這麽說可能你不明白,但是我打心底裏把他當成好朋友,雖然我不知道他的長相,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許哪天在路上擦肩而過,我也認不出。”
“他對你,真就這麽重要?”
“非常重要。”答得篤定,毫不遲疑。
陳卓定定神,決定追根究底:“為什麽,斷了聯系?”
祁冉卻不願說了,端着小盆去了水龍頭那裏,擠着牙膏:“你去幫我拿幾根木柴吧,該生火做早飯了。”
話說一半留一半,真不是什麽好習慣。
看着已經心情放松,哼起小曲的女人,心口堵了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郁郁難受。終于還是作罷,去牆角撿了她要的柴火,主動把火生好。
姑且算作她還記着他吧,怎麽着,都比被歸入毫不相幹,錯過也無關緊要的那類強。
祁冉煮了小米粥,滿滿一鍋,熱氣升騰。
昨晚別組有兩個一同過生日,聚在他們這邊慶祝,鬧到後半夜才散了。偌大的院子,只有他和祁冉。聞着香氣,陸續爬起來幾個,有幾個酒勁沒過,還睡得不省人事。
是以今天的早餐不像平常熱鬧,稀稀拉拉坐了五六個人。住一起兩個多星期,祁冉漸漸也能提起興趣和人主動搭話,熟悉起來,相處自然了許多。
祁冉吃飯的時候,習慣坐在他邊上,十多天了,一直如此。
無意識的小依賴,也足以讓他樂上半天。
想起前幾日,江橋那邊人手不夠,拉他過去湊數,太陽沒升就要出門。那時候,她是起了的,坐在涼床上,看他換外出的鞋子,抿着嘴巴,欲言又止。
他在院子裏悠來轉去,檢查出門要帶的設備,她就眨巴着大眼看他。他一大老爺們,硬生生被看得臉紅心跳:“一直看我做什麽?”
“你又要出去?”
一個“又”字,隐隐帶了抱怨委屈,陳卓自己戲很多的腦補了一陣,有些飄飄然,面上不露聲色:“啊,就這幾天,我正好沒事,過去搭一把手。”
“你總是不在……”她小聲說,坐在那裏,小小一個,惹人心疼。
祁冉就是這樣,撩起人來,毫不心慈手軟。自然,也只是他單方面這麽覺得。
留她在身邊,是正确的決定。他想着,笑意偷摸爬上眉梢。寡淡的小米粥含在嘴裏,也見鬼地嘗出了甜味。
太陽高升,溫度瞬時增了幾個度,那些個懶骨頭,見不得光似的,端着碗四處乘涼去了,陳卓雷打不動,坐在涼床邊,身側是晃蕩着細白小腿的女人。
猝不及防,腳側貼上瑩白小巧的腳掌,陳卓一口氣沒提上來,卡在喉嚨口,吃驚又疑惑。愣愣地看過去,對方只留了一個雲淡風輕的側臉給他,語氣毫無起伏:“大了好多。”
她收回腳,淡然喝粥。
陳卓暗罵自己沒出息,視線回到粥碗裏,差點沒把小米粥盯出朵花來,輕咳一聲:“正常吧,畢竟身高體型就差了不少。”
“就是突然想看看究竟大了多少。”
“嗯……”
媽的,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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