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有什麽好看的

S市今年夏天雨水奇多,斷斷續續下了一個多月。又住在山腳下,四處濕氣彌漫,惹得人心浮氣躁。

祁冉的小屋被淹了。

當晚接連下了兩個小時的大暴雨,小屋門檻和外面青石地面齊平,雨水順着門縫湧進去,一覺醒來,已經沒去小半條桌腿。

涼風竄起,涼被因為坐起身的動作,滑到腿上,只着一件單衣,胳膊上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

緩了緩神,披上薄外套,蹚着水去開門。

陳卓站在門口,右手握着黑色大傘的傘柄,長褲下半被雨水濺濕,濕漉漉貼在小腿上。無暇顧及,低頭看了看她泡在水裏的腳踝:“收拾東西,到裏間去睡。”

祁冉昨晚上嫌天氣悶熱,坐在桃樹下,和淩喻安平分了一打啤酒,聊到半夜,變天了才各自回屋。躺下還沒一會兒,突然被人叫起,現下有些暈暈乎乎,不在狀态,心态卻很好:“不礙事的,淹不到床上。”

男人應該挺無語,瞅了她一眼,不等招呼,把傘立在門邊,邁步進去:“看了天氣預報,還要下個三五天的,保不準小土房都要塌。”

“天氣預報也不是回回都準的。”她擡腳,踩住漂到腳邊的淺藍拖鞋,穿好,拍了拍臉頰,打起點兒精神。

“以防萬一。”

“裏間夠睡嗎?那麽多人。”

“橫貫屋子的大通鋪,我們外間躺了六七個男的還嫌綽綽有餘,徐佳和薛安安轉到另一組去了,就你們四個女的,你就是想橫着睡也足夠了。”說着,已經彎身折起被褥,不消一會兒,枕頭涼被那些,都碼得整整齊齊。

“你帶傘了沒?”他問。

祁冉點頭:“帶了的。”

“你自己打了過去,我給你拿這些東西。”

雨勢變大,門大敞着,接連又湧進許些渾水。祁冉不再堅持,到抽屜裏翻找折疊雨傘:“你先過去吧,我拿點兒東西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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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你動作快點。”抱着東西走到門邊,又轉頭交代她,“拿上電腦手機那些,別的先別管了,等天亮雨小了再來收拾。”

“知道。”

外間還亮着燈,祁冉進去的時候,煙味嗆鼻,幾個男的都精神抖擻,倚着牆壁,不時低聲讨論什麽,手上動作一刻不停,快速在鍵盤上敲打游移。

瞧見她,也只是不鹹不淡地打了聲招呼,繼而低頭繼續忙活,表情嚴肅異常,像是憋了一肚子火氣。

陳卓也不像平時悠閑自在,拿着手機翻找着誰的聯系方式,頭也不擡:“裏面都是女的,我進去不方便,你自己整理一下,沒問題吧?”

他心情不好。

方才小屋燈光昏暗,她沒瞧清楚,隐隐覺得這人今天語氣冷淡了些。現在面對面站着,亮光垂直打下,男人眉心的褶皺都看得一清二楚。

陳卓不常動怒,是以表情稍有變化,就能覺察出來。

屋裏氣氛也非比尋常,祁冉機靈,知道這種情況不宜打擾,點頭應下,自己跑了兩轉,把東西都運進裏間。

淩喻安也沒睡,靠在床頭,心事重重。

她跪坐着打理床鋪時,正欲問問,對方先嘆息一聲,開了口:“遇上大麻煩了,前期準備都快完成了,王|八蛋版權說不給就不給了,所有努力都付諸東流了。”

祁冉捋了捋話裏的深意,不大理解:“這樣算違約吧?”

“要是能算也就好了,損失還能彌補一點。”淩喻安坐直身子,憤憤不平,又怕擾了兩個姑娘休息,臨了臨了壓低聲線,“派去協商的人和原作者有交情,那會兒他人不在S市,讓公司那個替他簽了,我們的人也是豬腦子,以為十幾年的朋友,不會出岔子,沒嚴格按程序走,現在那位死不認賬,一口咬定非本人簽署,我們無憑無據的,有理也說不清了,還怕他反咬一口。”

“好端端的說不賣就不賣了?”

“聽說有大公司出了三倍價錢,那混蛋見錢眼開,十幾年的朋友都不要了,半夜直接打電話到牧揚哥手機上,公司那邊也亂成一鍋粥了。”

确實不是小問題。

E-MOUGO成立有些年頭了,近兩年在圈子裏也小有名氣,但終歸還是中小企業,又處在轉型階段,丁點兒風吹草動都可能傷及要處。

祁冉默了默,把枕頭扔到靠牆一端:“買的誰的作品?”

“時雨的,《浮生若夢》,上中下三部都買了。”想是越說越氣,揪着頭發低咒了兩聲,“還特意為了背景設計貼近小說描寫,團隊外出都定在藍泥小寨,公司上上下下盡心盡力準備了這小半年,說沒就沒了……”

外面雨聲大作,陳卓在走廊上打電話,隐約能聽到幾聲怒不可遏的訓話。這與他平時溫和好脾氣的形象大相徑庭,看來事态确實嚴重。

祁冉思忖片刻,伸手探了探衣兜,觸到方形小物,撐着床邊滑下去:“我出去一下。”

“外面下大雨呢,怪冷的。”

“沒事,我去去就來。”

經過外間,餘光瞥見矮幾上的打火機,也不問是誰的,順手揣進兜裏帶了出去。

陳卓站在欄杆邊,一手舉着手機,一手抻着木欄杆,身子稍稍前傾,低着頭,不知在看什麽。語氣緩了不少,斂去怒意,仔細交代着什麽,說到最後,或許自己也沒把握,聲音很輕:“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重新來過……”

祁冉沒有回避,徑直過去,站在他身側,雙手交疊,搭在欄杆上。

許是沒有料到,陳卓略略疑惑,偏頭看了她幾回,和那頭說:“先按我說的去做,有情況再聯系我,挂了。”

話音才落,不等對方反應,兀自挂斷了。也沒有按習慣立馬把手機放回褲兜,而是握着手心,不時轉動着:“怎麽出來了?”

“出來看看你。”

陳卓勉強揚了揚嘴角,笑得力不從心:“我有什麽好看的?”

她沒答,摸了煙盒和打火機出來,放在他手邊的欄杆上:“我只有女士煙,不嫌棄就點一支,心裏多少能平靜些。”

他看看香煙,又看看她:“你就是這樣?難過了,傷心了,自己點一支煙,慢慢平複心情?”

“不一定,有時還會開一瓶紅酒。”

“煙酒對身體不好。”他說,卻還是抽了一支細長香煙,夾在指間,微偏着頭點了。吸了一口,評價,“煙不錯。”

祁冉攏了攏外套:“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首要當然是穩住投資方,其他的,再想辦法。”

“如果都行不通呢?”

“東拼西湊,彌補損失,繼續走下去。”

祁冉點點頭,欣賞對方的态度:“有件事我挺好奇的。”

陳卓暗暗做好十足的心理準備,畢竟她的好奇,從來不懂得拿捏尺度:“什麽?”

“一一年的時候,你們也還是大學生而已,怎麽想起來要自己創業的?”

聞言,男人舒展眉眼:“自小一起長大,在一處野慣了,年輕氣盛吧,不願看人臉色、受人約束,也不知道是誰先提的,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說幹也就幹了。穿上西裝那天起,才知道他媽還不如給人打工。”

“那也好好的走過來了。”

提及往事,陳卓不吝于分享,彈了彈煙灰,輕笑了聲:“我們幾個家境算不錯,問家裏拿了點兒,又找銀行貸了一筆,那會兒大學生創業國家有政策支持,反正最後稀裏糊塗也辦起來了。起先就十來個人,辦公地點還是老程他爸贊助的,電腦設備什麽都是省吃儉用買的,人手不夠,應酬、技術、管理都是自己來。都是半吊子水平,又年紀輕輕,別說拉投資,免費給人負責一個部分人家都看不上。”

“也不知道老肖怎麽辦到的,拿到盛安的案子,沒日沒夜忙活了大半年,到期把負責的項目交了,那時候是真熬不下去,吃飯都成問題,別說經營公司,本來還打算着,要是盛安不認可,幹脆申請破産一了百了。誰知道呢,返回來的消息出乎意料,慢慢的,也在圈裏站穩腳跟了。”

祁冉莞爾,側耳聽着。

“後來人手不夠,尋思該給公司注入新血了,在網上挂了招牌信息,都穿戴得整整齊齊,緊張得一晚上沒睡,生怕沒人會來,沒想到還是來了二十幾個。和大公司合作多了,情況逐漸好轉,就是有病,見不得好一樣,拿着那點資本立馬開始作妖,野心勃勃要自主制作,其實自己也沒譜,話撂在那兒了也收不回,只能硬着頭皮上。”

他聳聳肩,狀似無謂:“又熬了四年,《浮沉》竟然也真被做出來了,反響不錯。功夫不負有心人,老祖宗誠不欺我。”

祁冉單手支着腦袋,眉眼帶笑:“原來我就覺得奇怪,公司不大,還左一個楊總,右一個陳總的,現在看來,都是公司元老級的人物。”

“都是瞎叫的,那會兒麻煩事一堆,也沒有确切分過哪個負責哪一塊,哪裏缺哪裏補,公司多是技術人員,對職級稱呼也不敏感,就這樣叫開了。”

祁冉挑挑眉梢,不大贊同:“這樣下去沒問題嗎?公司已經壯大不少了。”

陳卓抽着煙,語氣随意:“大多都是年輕人,怎麽方便怎麽來,條條框框多了,大家都不舒坦,也不見得有條有穩的公司就能一帆風順。”

“看來是我多慮了。”她直起身,收了香煙和打火機,轉身就要走。

陳卓品了品那幾個字,心頭一暖,還是佯裝不知:“多慮什麽?”

“那麽多年都熬過來了,這點困難,肯定眼睛都不用眨就能解決。”

“當然,如果失敗也算一種出路的話。”

“煙都抽了,還說什麽喪氣話?”

陳卓低笑出聲:“你的煙是靈丹妙藥?”

她沒回,踢着拖鞋回屋,心無雜念,拉過被子裹着就準備入睡。

旁邊淩喻安還端坐床頭,一雙大眼睛在黑暗裏閃耀迫人,定定盯着她:“怎麽出去一轉心情還好了?”

她文不對題:“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我倒是想睡。”

“都會解決的,只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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