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2)
實際上不是夢,而是真實的感覺,那個鬼魂就在屋子裏,飄浮在你的左右,潛伏在你的身上,鑽進你的心窩裏,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讀心術讓我明白,Tom遇到的就是中國人俗稱的“鬼壓床”。
也許自從兇殺案發生後,這棟樓裏所有的房間,都有這種可怕現象存在,使得整棟樓都沒辦法住人——可憐的黑人老頭用畢生的退休金,買下這棟樓想安度晚年,卻沒想到遭了厄運,只能以超低價格大甩賣,結果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而這個Tom也是同樣原因,只是其他住戶都吓得搬走了,只有他這個窮光蛋無處可去,只想賣房拿筆現金走人,沒想到經濟環境太差,根本沒人敢接手,就這麽每晚忍受痛苦到現在。這家夥也夠堅強,睡在常青被殺死的房間裏快一年!
“哦,如果你喜歡的話。”Tom纏着莫妮卡,豎起食指說,“一萬美元賣給你,這可是阿爾斯蘭州最低價了。”
“是個誘人的價格。”我搶先說話了,“不過,能不能看看卧室?”
“沒問題!”
走進裏面的卧室,眼前再度閃爍——屋子被染成血紅色,一個人倒在血泊之中,我恐懼地摔倒在他身上,看見了死去的常青的臉……
莫妮卡輕輕扭了我一把,将我拽回現實中,這是典型的單身漢卧室,亂七八糟,烏煙瘴氣,牆上貼滿《花花公子》海報,牆角還有一堆啤酒瓶。
“哎呀,不好意思,我剛起床。”
Tom尴尬地整理房間,而我皺着眉頭走到窗口。
窗口架着一架望遠鏡。
“這是什麽?”
Tom的臉色變得更怪:“這個……這個……你們不知道,我是天文學愛好者,馬丁。路德市的空氣很好,晚上很适合——”
“哦,看星星?”
我打斷了Tom的話,而他擦擦滿頭的汗:“是,是,我從小就喜歡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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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我從這個家夥的眼睛裏,讀到一個不同的答案——
“該死的牛仔,幹嗎問這個?我喜歡用望遠鏡看對面樓房,那裏住着不少流莺,每晚都有好戲可看!”
變态偷窺狂!鑒定完畢。
我不顧Tom的反應,迅速掀開望遠鏡蓋子,摘下墨鏡看着觀測口。
哇,這望遠鏡真厲害,對面公寓樓有數十米遠,看起來卻像近在眼前,被放大了幾十倍,晚上偷看還真夠刺激。
對面大樓結構與這差不多,一個個窗戶掃視過去,要麽是沒人的屋子,要麽拉着窗簾,沒看到什麽流莺,大概還在睡覺吧。
“你幹什麽?”
Tom剛要來阻止我,莫妮卡就攔在他身前說:“我說過了嘛,我這個表哥就是好奇心重,從小沒玩過望遠鏡,就讓他玩玩吧。”
當望遠鏡瞄準對面五樓,正對我們的一扇窗戶時,突然出現一個年輕女孩——窗前的眼神那樣特別,掠過一絲無法形容的恐懼。
望遠鏡裏異常清晰,就連臉上的痘痘都一清二楚,好似伸手就能摸到她的嘴唇。二十多歲的白人女孩,留着一頭簡單的紅色短發,和許多胖乎乎的美國女孩不同,她的臉消瘦得有些吓人,卻有一雙大得極不相稱的眼睛。
她也看到了我,或者說是對面窗戶的望遠鏡,好像愛到某種刺激,神色竟那樣怪異,就像有一場兇殺案發生在眼前。
然而,望遠鏡與眼睛的對峙,僅僅持續了不到五秒,對面女孩一眨眼就消失了,随即被一幅黑色窗簾取代。
我脫開望遠鏡再往前看,一下子沒适應過來,怎麽從近在眼前變成了馬路對面?确認那個窗口就在對面五樓,正對我所在的位置,被厚厚的黑色窗簾覆蓋,旁邊同一單元的窗戶,也拉上了這種黑色窗簾。
趕快戴上墨鏡掩蓋中國人的眼睛。
“對面有什麽?”Tom也好奇地看,以為我看到了什麽火爆場景,卻失望地搖頭,“什麽都沒有嘛。”
莫妮卡也緊張地看着我,用眼神問我:“你發現了什麽?”
那個女孩——雖然只有短短幾秒,卻深深刻在我腦中。當她看到對面窗戶裏的我,眼神竟如此恐懼,那不是一般的害怕,而是深入骨髓的絕望,我體驗過這種感覺。實在太不正常了!一般人如果看到對面有人偷看自己,最多感到厭惡或者憤怒,不可能恐懼到這種程度——除非她沒穿衣服,不過望遠鏡裏她穿着整齊,完全不是你們想象的那種衣衫不整。
無法想象她的理由——我盯着對面的窗戶,厚厚的窗簾後面還藏着什麽?
也許,她曾經看到過什麽?
看到正對面的窗戶,也就是我所在的位置——殺人現場!
想通了!就在這扇窗戶的裏面,就在我的背後,整整一年前的夜晚,發生過一起兇殘的謀殺案——常青被人用尖刀捅死,警方認為這個兇手就是我,但我沒有殺人!
兇手是誰?
我顫抖着後退幾步,踩在當初常青屍體的位置,視線正好穿透卧室窗戶,越過兩棟公寓樓之間的空氣,直指剛才的恐懼女孩的窗戶。
她可以看見!
“你表哥怎麽了?”
Tom不放棄任何與莫妮卡搭讪的機會,她冷冷地回答:“他大概要吃藥了——該死!他的藥還留在車裏,我們得趕快下去了。”
說着她把我拉出房子,Tom在後面茫然地喊:“好的,等你們上來哦。”
回到昏暗的走廊,我飛快地沖向電梯,莫妮卡輕聲問:“你瘋了嗎?發生什麽了?”
走進電梯,我才抓緊她的胳膊:“我看到自由的機會了!”
迅速跑出這棟公寓樓,橫穿過車輛稀疏的馬路,我邊走邊說:“快!別讓那女孩跑了!”
“什麽女孩啊?”氣喘籲籲地跑到對面樓下,她抓住我不放,“你給我說清楚!”
“你不會是吃醋吧?”
“放屁!”
莫妮卡狠狠扭了我一把。
“疼死我了!”我慘叫一聲,幸好旁邊沒人,“快跟我上去!那個女孩可能是目擊證人!”
“什麽?”
來不及多解釋了,我們沖進這棟公寓樓,比對面兇樓幹淨多了,看樣子也住了不少人。
我和莫妮卡兵分兩路,她坐電梯上五樓,而我走樓梯跑上去,防止那個女孩逃脫。
滿身大汗跑到五樓,莫妮卡已在513房門口等着我,壓低聲音:“剛剛敲過門了,裏面什麽聲音都沒有。”
“她肯定躲在裏面不敢出聲!”
我又跑到樓梯間觀察一下,确認走廊盡頭的513房間,正是我在對面看到的那扇窗戶。從她突然拉上窗簾,到我飛快地跑到樓下,總共還不到半分鐘——她應該來不及跑出去的。
“這房間裏真的有人嗎?”
莫妮卡又敲了幾分鐘的門,還是聽不到任何動靜。
“繼續敲!她就在裏面!”
那個女孩越是不敢開門,就越說明她有問題——對某些事某些人格外恐懼,比如發生兇殺案的房間。
敲了十幾分鐘的門,隔壁住戶突然開門沖出來,是個穿着性感睡衣的拉美女子,揉着剛睡醒的眼睛,憤怒地抱怨:“吵什麽吵!吵死人了!”
然而,她看到我這副牛仔裝扮,便拉了拉胸口說:“Boy,可以來敲我的門。”
我只能裝作此道中人說:“哦,你身材真棒!可是我現在上班,晚上或許可以過來,陪你喝杯小酒。”
莫妮卡的臉色很難看,悄悄退到了電梯口。
“那我等你哦——”
拉美女竟順勢靠在我身上,我渾身不自在地說:“美女,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牛仔,只要你晚上過來,什麽忙我都願意幫。”
“我是電話公司的,513房間的住戶報修電話,剛才明明在樓下看到她在窗前,怎麽現在敲門都不肯開呢?”
“哦,那你的視力不錯!”她火辣地勾住我的脖子,“電話公司的帥哥,513房間的女孩是個怪人,在這住了兩年多,一年前還發過精神病,關了幾個月才回來。我很少見她出門,整天關在房裏,不知道幹些什麽?”
“她也是?”
“不,她是好女孩,我是壞女孩,你喜歡哪一種?”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都喜歡,再見!”
掙脫她的懷抱,飛快地跑到電梯口,身後傳來那嬌滴滴的聲音:“帥哥,晚上等你!”
低着頭回到公寓樓下,莫妮卡仍守在門口,臉色陰沉着說:“爽不爽啊?”
“呸!你倒是自己跑了,把我一個人留下來。”
“這樣你才不會拘束嘛。”
“別審訊我啦!說正經的!”我把她拉到僻靜角落,可以監視公寓樓唯一的進出口,“513房裏的女孩,到現在還守着不出來。根據我剛才的調查,她已在這住了兩年,意味着一年前案發的時間,她有可能就在家裏,通過窗戶看到了對面的兇案。”
“這只是你的猜測。”
“但是我別無選擇,這是最後證明自己的機會!剛才五樓那個女孩,看到我用望遠鏡偷窺她,當即吓得面無人色,将窗簾拉起來,這種反常舉動,很可能與一年前的兇案有關。而且隔壁的女人說,她一年前得過精神病,關進去幾個月,正好是我被抓的時間。”
“隔壁的女人說?你就那麽相信隔壁的女人?你不知道她是做什麽的嗎?”
哎,她怎麽連這事都要吃醋?女人啊!
“別鬧了。”我抱了抱她,“不管513的女孩要把自己關多久,她早晚都得出門下樓,我想一直守在車裏,等她出來就沖上去。”
“天知道要等多久?”
“你願意和我一起等下去嗎?”
“廢話!”她又扭了我一把,“我願意為你等一輩子。”
我們走出公寓樓,再度飛快地橫穿馬路,回到租來的福特車上。
莫妮卡把車子挪一下,這是最佳觀察位置,隐蔽在樓下角落,又可監視對面出口,警察也不太會注意。
全身牛仔打扮的我,終于摘下大墨鏡,喝下一大口水,緊緊盯着對面:“耐心一些。”
莫妮卡打開車載音響聽着廣播,調到警方通緝我的公告。
天色漸漸昏暗,夜幕覆蓋這片荒涼街區。
樓上的偷窺狂還等着莫妮卡回去和他談房價。
等了兩個小時,仍未見那個女孩蹤影,莫妮卡搖着頭說:“拜托!你以為所有白人女孩都是大胖子?這棟樓裏很多女孩都長那樣,說不定早就悄悄出去了。”
“不,肯定沒有,我認得她的臉,而且她也不是那種女人。”
“可現在是晚上。”
“對面門口那盞燈夠亮,絕不會認錯的。”
我看到幾個年輕人出來,又有兩個猥瑣的中年男人進去,大概是光顧這裏的常客。
莫妮卡抱怨說餓了,便打電話叫了比薩,直接送到車裏,足夠兩個人的晚飯,外加明天的早餐。
看着凄涼的月光灑在街上,她把電臺關掉說:“這裏是當年的案發現場,也是你被逮捕的地方,警方會到這裏來抓你嗎?”
“你高估美國警察的智商了,他們無法想象我還有膽子回來,所以反倒是最安全的。”
她看着空無一人的馬路說:“如果她一夜都不出來呢?”
“那我就在車裏守一夜。”
“我和你換班吧?”
“不,你不認識她,可能會讓她溜走,我必須盯緊了。”
“可憐的人。”她總算溫柔下來,靠着我親吻一下,“你剛剛休息好,又要熬夜了!”
我揉了揉眼睛回答:“這是獲得自由必須付出的代價。”
既然在荒野上走過一天一夜,就不必害怕在車裏熬一整晚。
每隔幾十分鐘就有人進出,每次我都會把頭伸出車窗,以免遺漏任何線索。到半夜那女孩都沒下樓,她是習慣這樣足不出戶?還是擔心我們守在樓下?其實,我心裏完全沒底,但願判斷沒錯,如果她什麽都沒看到過,那我就要後悔死了。
估計樓上的變态,也在用望遠鏡偷窺這棟大樓裏的人們吧。
後半夜,莫妮卡躺在後排睡着了。阿爾斯蘭州的秋夜頗為寒冷,車裏不敢開空調怕把油耗盡。我脫下外衣蓋在她身上,不斷哈氣摩擦雙手,繼續堅守潛伏任務。
月光,漸漸被烏雲吞噬……
清晨,六點。
一輛警車鳴笛呼嘯着開過街道,卻沒把福特車裏的我吵醒,因為我本來就不曾睡着過。
又是二十多個鐘頭,沒睡過一分鐘覺的我,蜷在車裏熬得眼圈紅紅的,看着對面公寓樓的出口。整晚都提高警惕,清晰地記得每個出入者的臉,也有幾個年齡相仿的白人女孩,但都不是513的女孩。她肯定還躲在樓上,如果憋不住要下來,又将是一場躲貓貓。
莫妮卡還在熟睡,像等待被王子吻醒的睡美人。我早就饑餓難忍,吃掉了剩下那塊冰冷的比薩——吃到最後一口,對面樓下走出一個白色人影,連帽衫的帽子遮着腦袋,從體形判斷是個苗條女子。
雖然看不清長相,但我有一種強烈的感應——就是她!
她鬼鬼祟祟地看着周圍,婦孺皆知沒有把臉露出來,惹得我馬上打開車門,飛快地沖過無人的街道。不管是不是那個女孩,絕不能輕易放她離開。
清晨的街頭寒冷異常,我的牛仔外套還在莫妮卡身上,自己只穿着一件單薄的襯衫,毛孔縮起雞皮疙瘩。我以百米沖刺速度,跑到對面大樓底下,一把抓住手足無措的女孩,大膽地扯下她的帽子,看清了這張無比驚恐的臉。
我贏了!
就是對面窗戶中出現的這張臉,513房間的短發恐懼女孩。苦苦煎熬的一夜沒有白費,就像整夜潛伏的獵人,終于捕獲再也無法忍受的獵物。
在她發出尖叫之前,我果斷地捂住她的嘴巴,用強健的胳膊将她拖入電梯,回到她剛剛出來的五樓。
隔壁女人大概還在睡覺,沒人注意走廊裏的動靜,我把女孩拖到513房門前,輕聲道:“開門!”
又是那種眼神——望遠鏡裏見到過的眼神,世界末日即将來臨,一切希望都已破滅,等待無邊無盡的地獄……
“開門!你不懂英語嗎?”
我盡量不使用暴力,在她耳邊溫柔地說,但她絕望地搖頭,似乎已徹底崩潰,任由我是打是殺?
就怕這種不怕死的人!
她靠在門上一動不動,幹脆閉上眼睛,也許是等待我掏出手槍,射穿她那可憐的腦袋。
當我完全無計可施時,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我着急地把手摸進衣服,裏面藏着一把手槍。
飛速掏出手槍,瞄準來人之時,卻聽到莫妮卡的聲音:“是我!”
“怎麽是你?”
她氣喘籲籲地回答:“當你沖出車門的時候,我就被你給驚醒了,跟着你跑了上來。”
“你真行!”
我把手槍塞回衣服,莫妮卡看着那個女孩說:“怎麽回事?”
不想給她留下暴力印象,我松開緊抓着的手,低聲說:“就是她。”
莫妮卡小心地蹲下來,拍着女孩肩膀:“別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我們是來幫助你的。”
我也低頭道歉:“對不起,我不想弄疼你,但我真的想得到你的幫助。”
但她依然沒反應,坐倒在513房門前,怔怔地看着我們的眼睛。
“你看我們像壞人嗎?”
莫妮卡是不太像,但我戴着金色的假胡子,又露出中國人的眼睛,看起來就很可疑了。
“你!”莫妮卡回頭怒目對我道,“滾到後面去!”
我只能乖乖地後退幾步,而她像姐妹一樣抱着這女孩,其實她們年齡也差不多,在她耳邊溫柔地說:“坐在門口總不太好吧,我們進去談談好嗎?我知道你受過很多傷害,但我們也受到了同樣的苦難,希望得到你的幫助,找到我們共同的敵人!求你幫幫我們,不要再讓我們一樣絕望,我們會保護好你的。”
“真的嗎?”
短發女孩終于開口說話了,莫妮卡真誠地點頭:“真的!請開門!”
不得不承認,混血美女具有一種特別的親和力,無論同性異性都會天然的信任她。
女孩站起來掏出鑰匙,打開513房間的大門。
三個人走進房間。房間裏挂着厚厚的黑色窗簾,透不進一點點光線。打開電燈仔細觀察,格局與對面公寓樓差不多,想必是同一個建築師設計的。但女孩的房間就是幹淨舒服,裝飾和擺設也很簡潔。
莫妮卡安慰着她,反複解釋我們不是壞人,也是一年前的受害者。我趕快脫下假胡子,免得再讓她受到刺激。
随後小心地走到卧室窗口,拉開厚厚的黑色窗簾。馬路對面的五樓窗戶,是一年前的兇案現場,如今是一個變态單身漢的公寓,那架偷窺的望遠鏡還在窗前,正是昨天我所在的位置。
從這扇窗戶看到對面,如果那邊晚上開燈,可能被看得清清楚楚,包括所有殺人細節。
愚蠢的警察!勘察現場的時候,為什麽不到對面調查一下呢?
莫妮卡摟着短發女孩,坐到卧室的椅子上,撫摸她的頭發說:“你叫什麽名字?”
“Mary.”
她的聲音非常輕,像剛出生的小鳥。
“幾歲了?”
“22.”
“在這住了多久?”
“兩年。”
Mary目光有些呆滞,仿佛任人擺布的洋娃娃,隔壁拉美女子說她進過精神病院,看來并非編造。
我走到她跟前,半蹲下來:“Mary,你是不是還記得,去年的9月16日晚上,你透過這個窗戶看到過什麽?”
她的後背劇烈一顫,眼神有了微妙變化,明白了我的意思,這個致命的日期——2008年9月16日,是她記憶中的魔鬼禁區。
“你一定看到過!是不是?”我将手指向卧室窗戶,“就是這扇窗!”
Mary卻低頭不語,再也不敢擡起頭來。
莫妮卡對我耳語道:“你別刺激到她。”
但我把她的話當做耳旁風,繼續對着Mary說:“你看到了!透過這扇窗戶,看到馬路對面大樓,同樣是五樓的那扇窗戶,亮着燈的房間裏,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No!”
她捂着耳朵尖叫起來,緊閉雙眼不敢承認。
莫妮卡趕快抱着她說:“別害怕!我在你身邊!”
我狠狠捏緊的拳頭又放下,擔心再這麽刺激Mary,很可能把她刺激回精神病院去。
“Mary,對不起,我們闖入了你的生活,打破了原來的平靜。”我蹲在她面前,神情凝重地講述自己的故事,“整整一年以前,我從中國飛到美國,被人帶到馬丁。路德市。當我走進對面的513房間,卻發現屋裏躺着一具屍體,一個我認識的中國男人,剛被殘忍地殺害。警察把我當做兇手逮捕,我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但法庭上沒人相信我,最後被判處了終身監禁。”
“你真的要說出來嗎?”
莫妮卡突然提醒了我一句,但我微笑着說:“沒關系,在看守所與監獄裏,我失去了一年自由,剛剛越獄逃亡出來。現在整個美國都在通緝我,到處張貼我的照片,我随時随地都可能被捕。我知道自己只有一個機會,就是證明兇手另有其人,而你是我唯一的證人,我的命運寄托在你的身上,你明白嗎?”
Mary終于擡起頭,表情複雜地看着我的臉,與她那消瘦臉龐極不相稱的大眼睛,卻洩露了她心底塵封的秘密——
“為什麽不是一場噩夢……姐姐剛剛過來……我拿出新買的攝像機……瞄準窗戶對面的房間……我看到了……噩夢……但噩夢也看到了我……我們驚慌失措……噩夢很快就來了……我躲在百葉窗裏……姐姐卻……為什麽……為什麽讓我一個人活下來……為什麽那晚不是我……不……那是噩夢……只是一場噩夢……不是真的……不是真……”
她終于閉上眼睛,淚水肆意地湧出眼眶,趴在莫妮卡的肩頭,哭得那樣可憐。
讀心術已證實了我的判斷,等待Mary睜開眼睛,複述了她的第一名心裏話:“為什麽不是一場噩夢?”
Mary驚恐地瞪大眼睛,無法理解我怎麽也說了相同的話。
“可憐的女孩,我也曾這樣問過自己,但那确實不是噩夢,而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我們都必須面對現實,面對遭受過的苦難。”
她還是沒有回答,卻下意識地點點頭。
莫妮卡給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快要打開Mary的心扉了。
“告訴我,那個晚上發生的一切,比如——你的姐姐。”
“姐姐?”Mary的臉色更加驚訝,“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我能看到別人的心,但我不希望使用這種方式,還是你自己告訴我比較好。”
“姐姐——”Mary主動看着窗戶了,我趕快閃開讓她看得更清楚,“我有個姐姐,只比我大一歲,她的名字叫Jenny,一直在南卡羅來納州的老家。而我在兩年前搬到馬丁。路德市,為幫助印第安人保留地的原住民做義工。”
我還是小心翼翼:“那個晚上呢?”
“那個晚上,姐姐從東部飛過來看我。一年沒見面的姐妹都很開心,我拿出新買的攝像機,要把我們兩個人拍攝下來,沒想到鏡頭剛剛打開,就拍到對面房間裏——”
“殺人?”
“是,我看到了一起兇殺案,被攝像機錄了下來。”Mary突然捂住自己的臉,“但那個殺人兇手,也從窗戶看到了我。”
“你們沒有報警嗎?”
“那天真倒黴,我的電話停機了,姐姐的手機在機場丢了,而我的手機正巧壞了。”
“可以去向鄰居借電話啊?”
“我敲了隔壁房門,但是沒人開門,我怕會碰上那個壞人,又逃回自己的房間。這裏有人在撬我們的鎖,我和姐姐都吓壞了。還是我的頭腦清醒,把攝像機的內存卡,通過電腦複制到了備份卡上。姐姐讓我先躲起來,我就藏在卧室的壁櫥裏,接着門撬開了。”
Mary說到這又流眼淚了,我打開床邊的壁櫥看了看,門板做成百葉窗形式,裏面剛好可以容納一個人。
她擦了擦眼淚繼續說:“我藏在壁櫥裏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只聽到姐姐掙紮到卧室,隔着壁櫥的百葉窗縫隙,我看到了兇手的臉!”
“他長什麽樣?”
“噩夢!那是我每夜的噩夢。”Mary的回憶使她忍受着極大的痛苦,“姐姐被他掐死了!而我藏在裏面吓得一動都不敢動——殺手拉上窗簾,打開攝像機仔細檢查,然後就躺在我的床上。”
“他沒有走嗎?”
“是的,他沒走,一直躺在我的床上,直到第二天早晨。”
這回輪到我驚訝了:“而你就一直藏在壁櫥裏?也沒有被他發現?”
“沒有,我抓着備份的內存卡,一點聲音也沒發出,更不敢睡着——與其說是求生意志,不如說是被姐姐的死驚吓的。”
莫妮卡點頭附和:“嗯,有的人受刺激會大喊大叫,而有的人受到精神創傷,則會陷入徹底的安靜。”
“我練過瑜伽,可以很好地控制呼吸。雖然和兇手在同一個房間,共同度過一個夜晚,卻像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其實,随便想想就足夠你發瘋了,一個殺手躺在你的床上,屋裏還有個剛被殺死的親人,而你必須躲在黑暗的壁櫥裏,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和殺手一起度過漫漫長夜——怪不得她會得精神病!不瘋才怪!
Mary能夠說到這裏,已經夠堅強了:“整整一夜,我聞着兇手的氣味,聞着姐姐屍體的氣味,直到清晨才聽到兇手走出房間。”
“你報警了嗎?”
“不,當我顫抖着走出壁櫥,卻發現姐姐的屍體不見了!”
這個結果也令人吃驚,但我馬上明白:“被兇手帶走了!他怕如果留下屍體,警方調查這樁兇殺案,就會發現窗戶對面,另一場兇案的現場——怎麽會在同一個夜晚,兩個互相正對的房間,發生兩起兇殘的謀殺案?這樣我的嫌疑就會大大降低,警方也有可能找到真兇了。”
“我的精神徹底崩潰了!親眼見到姐姐被殺害,卻連她的屍體都找不到!我瘋了!沒人相信我的話,他們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治療了幾個月才放出來。”
“你們的父母沒來找你姐姐嗎?”
她苦笑着回答:“我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沒有其他親人。”
“以後你仍然每天生活在這個房間?”
“是,在精神病院治療的時候,我強迫自己忘記了那段記憶,回到這裏我幾乎足不出戶,每隔兩天去一次超市,過着不見天日的生活,整天用厚厚的窗簾保護自己,偶爾才會站在窗前,看看對面的房間——我以為自己全部遺忘了,沒想到昨天看到了你。”
“對不起,是我喚醒了你的記憶,尤其我們闖入這裏,迫使你回憶那個可怕的夜晚,對不起!”
我是真心道歉,剛才對她所做的一切,實在太殘酷了。
“沒關系,現在我才明白,總有些記憶是抹不掉的,潛伏在大腦深處,終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Mary,你是個好女孩,不該過現在這樣的生活,只要你願意說出這裏發生的一切,你不但會拯救一個無辜的人——就是我!”我緊緊握着她的左手,莫妮卡握着她的右手,“我将永遠感激你,你的人生也會徹底改變,重新走到陽光下,愛上新的男朋友,認識新的女朋友,永遠走出可怕的陰影。”
“謝謝你。”
莫妮卡又提醒了一句:“Mary,你說你備份了內存卡,還在嗎?”
“在。”她打開床頭櫃,拿出一張內存卡,“都快忘記它了,其實從沒有好好保管過,能找到算是走運了。”
內存卡通過USB接口,連接到Mary的電腦上。
播放器裏出現了畫面,鏡頭對準卧室的窗口,焦距逐漸推向馬路對面,也是五樓窗戶——對面房間亮着燈光,敞開着窗戶,一個大約五十歲的中國男人,我不會忘記這張臉的——常青,居然在攝像畫面內如此清晰。
三個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都回到了一年前的夜晚。
屏幕上常青的表情很是驚恐,又一個男人闖入畫面,卻是個光頭的中國男人。
光頭!
鏡頭裏他的臉很清楚,看起來三十多歲,長長的臉不怒自威,身材也比我高大很多。
突然,他手中多出一把刀子——攝像機甚至拍出了他的白手套。
沒等常青反應過來,利刃飛快地刺入他的左胸——這動作絕對是職業殺手,絲毫不拖泥帶水,更不像電影裏演的,殺人之前還說一大堆廢話。
常青痛苦地倒地不起,鮮血迅速染紅地板,刀子刺破了他的心髒,沒幾秒鐘他就斷氣了。
殺手滿意地微笑着,忽然轉頭看向窗戶,正好面對攝像機鏡頭!
他的面色大變,最初的驚愕過後,轉為殺氣騰騰的目光。
錄像到此為止,Mary關閉了攝像機。
還是第一次看到真實的殺人視頻,莫妮卡不住地戰栗,我憤怒地捏緊拳頭,就是這個殘酷的殺手,害得我替他背了黑鍋,墜入深深的地獄,被關進監獄忍受折磨。
Mary面如死灰,閉着眼睛躺回卧室。莫妮卡感到很惡心,卻還一個勁兒地安慰Mary.“這可是最最重要的證據!”我小心地将內存卡放進口袋,宛若我的命根子,“足夠推翻對我的一切指控,洗刷殺人犯的罪名!謝謝你,Mary,你是上帝派來拯救我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