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2)
情人幽會。
我無奈地搖頭,這世上竟沒有可信任的人了嗎?
秋波輕聲說了句:“太晚了,我想回家。”
“好的。”
我沒有打擾牛總的好事,而是輕聲地呼喚服務生結帳,悄悄地帶着秋波離開了。
送她回去的路上,我讓司機放了那首鄭智化的歌《生日快樂》。雖然有些不合時宜,卻正好是我自己的心情。
沒有再看她的眼睛,因為害怕看到真相。
第二天。
天空集團亞太區總部新辦公樓。
聽說牛總從臺北“飛”回來了,我在第一時間拜訪了他的辦公室。
他的表情有些意外,但很快恢複鎮定,點頭哈腰說:“董事長,大駕光臨屬下辦公室,實屬無上榮幸!”
這話說得實在肉麻,這臺灣人是不是拐着彎罵我呢?
我只能放低姿态,對他露出難得的微笑,坐下來問:“牛總,聽說你的太太身體有恙,昨天你飛回臺北探望,所以我才來問一下。”
“哎呀!這點小事還勞煩董事長親自過問,屬下真是太感動了!”他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煞有介事地回答,“拙荊只是犯了些老毛病,我陪她看了醫生,應該并無大礙,錯過昨天的重要會議,屬下真是慚愧慚愧!”
哎,我只是順着他的謊話将計就計,沒想到他還真的詛咒老婆生病,看來男人若變了心,多少年的夫妻情分都會忘記。
我懶得用讀心術去看他的眼睛,信箱也不必揭穿別人醜事。馬小悅也是為了接近我,才會第一步想方設法接近牛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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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就好,代我向你太太問候。”
“非常感謝!”
“牛總,我最近的脾氣不好,經常在公司大發雷霆,幾次開會時沒給你面子,請你宰相肚裏能撐船,原諒我這個年輕後輩。”
“哎呀,哪有的事?屬下能聆聽董事長教誨,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我鎖緊眉頭看着他的眼睛,感覺他說話越來越像諷刺我,而他的眼睛也洩露了一句話:“你牛!你才最牛!我們誰都不如你!你是天才!是天空集團的救世主!小小的銷售員!我們這些老臣,在你眼裏都還不如狗屎!”
這番隐藏于眼底的肺腑之言,反而讓我開懷大笑:“牛總,我向你道歉!可能這些天壓力太大,整天研究怎麽對付Matrix和羅斯柴爾德家族,搞的神經衰弱難以控制情緒。”
牛總立即誠惶誠恐:“屬下——”
“別再‘屬下’啦!這裏是天空集團,不是日月神教。”
“好吧。”他又開始躲避我的眼睛,“董事長,還有件事情,屬下想向你通報一聲。”
“還說‘屬下’?”
“對不起,這些天習慣了,我想說一件關于銷售七部的事情。”
“侯總?”
到現在我才想起侯總的名字,四年前我剛醒來,變成高能進入天空集團,就是在銷售七部做銷售員,“侯總”——這個酷似電視購物的“侯總”的侯總,正是我的頂頭上司。也是這個侯總,與田露勾搭傷害了我,更提名把我裁員趕出天空集團。
“現在又提此人做甚?”
牛總尴尬地一笑:“董事長,我知道他曾經對不起你,若你有所介意就不提他了。”
“沒關系,請說。”
“上周,中國區的銷售總監,被派遣到印度做新公司副總,我正招認填補空缺。今年以來,各個銷售部業績最好的就是侯總,為公司贏得了幾十項重要訂單,包括幾比上億元的政府采購。中國區管理層一致推薦他升任銷售總監之職。不過,考慮到董事長當年與他有過節,我必須征求你的意見。”
想起侯總那張臉,想起當年做銷售員連狗都不如的日子,心底不免酸楚起來。今年,雖然我已貴為董事長,但幾次半夜做噩夢,都夢見我仍在銷售七部,遭到侯總高聲訓斥,痛苦得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牛總,你太多慮,也太小瞧我了吧。若我真的記仇,就絕不會讓侯總留到今天。這個決定權在你手中,若你和中國區的高觀都無意見,我何必插手?”
“董事長英明!屬下佩服之至!”
這句話又讓我感到惡心,他是真奴才還是僞君子?
我滿臉不快地走出牛總辦公室,難得到銷售部去走一走。然而,我的到來卻像鬼子進村,吓得所有人魂飛破散,沒一個人還敢坐在位子上,許多人顫抖着向我鞠躬,竟像事先排練過。
我困惑地注視着銷售部,其中不少人還是以前的同事。他們全都戰戰兢兢,不敢用正眼看我,似乎我是掌握生殺大權的閻王,只要打個噴嚏就能讓所有人飛出去。
當然,人們畏懼的并不是我——從前我是一名小銷售員,常被他們随随便便欺負。
我不過是個身高一米七體重不超過一百三十斤的平庸的二十八歲男子罷了。
而我手中擁有的權利卻足以改變千千萬萬人的命運。
他們眼裏的我不過是個符號,是局行屍走肉,真正為之畏懼并五體投地地是我手中的權力。
想通這點不免苦笑,讓身邊的人們更膽戰心驚,仿佛我随時會把他們掐碎。
忽然,身邊走過一個女子,她抱着個紙箱,卻沒有低頭躲避,冷冷地從我身邊穿過。
我認得她,她的名字叫田露。
多年以前高能曾短暫地擁有過她,盡管只是她無聊時喚來的玩具罷了。
“田露。”
她的視若無睹激怒了我,而她緩緩回過頭來:“董事長,今天我辭職了。”
怪不得偌大的銷售部裏,只有田露沒有對我卑躬屈膝,原來它已不是天空集團一員,也不用如此畏懼或者讨好我了。
“為什麽?”
“我覺得自己不适合再在這裏工作。”
她的眼裏有淚花閃爍,我明白她說的不适合是什麽意思。對我徒勞無功的誘惑失敗,就像被抛棄的怨婦,她卻選擇有尊嚴地離開。
也許,她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壞”。
“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
“高能,很高興曾與你共事。”
當她說出“高能”兩字,人們都大驚失色,因為這裏沒人膽敢當面直呼我的名字。
我卻沒有怪她,反而湊近她問了一句:“你也要離開侯總嗎?”
田露面色大變,像受到了莫大羞辱,居然重重地将我推開:“我與他早就沒有關系了!高能,不要以為你成了董事長,就可以肆意侮辱別人!”
她的舉動更讓所有人目瞪口呆,連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在我的地盤還有人敢這麽對我?在保安趕來之前,她消失在公司門外,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接受四周無出異樣的目光。
除了我手上的權力,他們依然瞧不起我。
車隊駛過高速公路,前後四輛全進口大切諾基,當中夾着我的新坐駕悍馬越野車,從美國訂制的全套防彈防爆裝置,即便遭到小股武裝襲擊也可保安全。
防彈玻璃後面是寬敞的空間,足夠放得下一挺重機槍或肩扛式導彈,我們就像沙漠中的士兵,仔細端詳車窗外不安的人間。我的中國區助理白展龍坐在我身邊,用車載電腦詳細地介紹這個最新投資項目,三年後可以給天空集團帶來數十億美元的利潤。
車隊開入這座外省城市,風雨掠過被煙塵污染的天空。一層秋雨一層涼,這是秋風肆虐的季節,枯黃落葉積了滿地,城管們正在驅趕無證攤販。一條渾濁河流穿城而過,充滿垃圾的河邊堤壩上,許多人趴着鍛煉俯卧撐,河面上不時濺起肮髒的水花。街景看起來并不陌生,與絕大多數中部城市一樣,近幾年GDP呈幾何級數增長,據說已戰局了全球三分之二的女士內褲定單份額。果然,路上不少豪華跑車呼嘯飛過,全然無視紅燈與斑馬線。
忽然,悍馬一個急剎車,幾乎讓我撞在前面靠背上。前方車隊也緊急停下,亮着紅燈的路口發生一起車禍,有輛法拉利闖紅燈,在斑馬線上撞死一個過馬路的年輕人。聽到這種可悲的事情,總讓我義憤填膺心情難受,便毫無估計地罵了一聲:“這人紮該拉出去槍斃!”道路并不寬闊,前後左右擠滿車載,我們只能安靜地等待。白展龍下令提高戒備,十幾名保镖下車布崗,不準任何人無關人員靠近。
這一等便是十來分鐘,擁堵車流絲毫沒有開動跡象,路口圍觀人權越來越多,裏外三層過節般熱鬧。
我忍不住跳下悍馬,白展龍卻拉住我說:“董事長,請你務必留在車上,以防萬一刺客隐藏在人群中。這是他們最好的機會,可以趁着人多混亂輕易逃跑。”
“沒關系,我要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渣幹的這種爛事!”
“請不要冒險!”
我的心腹助理忠誠地攔在跟前。
然而,我沒給白展龍留半點面子,而是粗暴地将他推倒,害得他四腳朝天摔在水塘中,還沖動的罵了他一句:“給我滾開!”
最近這種事已是家常便飯,再敢阻攔便會賞踢他一頓老拳。
在大隊保镖簇擁下,我們強行推開圍觀人群,來到路口的斑馬線。一輛經典版的法拉利跑車,副駕駛坐着穿着性感的年輕女子,用LV包擋住臉不被拍照。
跑車風擋玻璃砸出個大洞,數十米外躺着個年輕男子,顯然是被高速飛馳的法拉利撞飛出去的。死者孤獨地躺在斑馬線上,身體已多處骨折扭曲,腦袋即将從脖子處斷裂,整個人以高難度的雜技姿态橫卧街頭。
數百群衆說笑打鬧着圍觀,既有尖叫又有呼嘯,看一個人表演什麽叫橫死?他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穿着樸素多半是個打工仔,不知他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人為他落下眼淚。家鄉的父母多半會傷心欲死,然後拿到一筆法拉利主人的賠償金,默默忍受晚年喪子的悲痛,知道自己被埋入貧瘠黃土。
大雨無情地打在年輕人身上,鮮血被沖涮為赤色洪水,滾滾奔流在黑色柏油路面,流向四面八方的車輪,流向人群冰涼的鞋底,流向鍛煉俯卧撐的河流,永遠消失在渾濁的河水中,仿佛這些鮮血養活的生命為未來到過這個世界,仿佛這些生命的短暫存在只是為了博得法拉利速度的喝彩。
當我憤怒地轉回頭來,尋找那一個罪魁禍首時,看到數米外的角落裏,警察正詢問一個年輕人——不論穿着打扮還是眼神姿态,都說明是個億萬富翁的兒子,他的手裏晃着法拉利的車要是,無疑就是這人渣幹的惡事。
警察做完筆錄,便有馬仔給富家子打傘。肇事者大搖大擺地叼起香煙,全然不顧四周數百人的目光。名牌牛仔褲包裹的雙腿,在雨中富有節奏地擺動,好像還在迪廳吸搖頭丸狂歡。
這小子掏出手機,有說有笑地将了一通電話——大概向老爸彙報闖禍了,不過老爸錢可通神,自然可以打點一切關節,很快就又可以開着法拉利亂彪了,至于一條打工仔的人命——在他們眼裏還不如一杆高爾夫球。
他徹底激怒了我。
沒什麽好說的,對付這種“人”用法律或道理都沒用,他們的良心早被寵物狗吃了,他們的畏懼感早被鈔票沒下了。
正是這些人渣,教給我一條全新的人生信條——以暴易暴。
憤怒驅使我快速向前,擺脫身後大傘的秘書,沖到密集的風雨之中。在肇事的富家子反應過來前,我的右手已重重砸在他脆弱的嬌嫩的鼻子上。接着是我的左手,結結實實地捶在他目中無人的右眼上。然後是我的右腿膝蓋,毫不保留地奉獻給富二代柔軟的小腹。
人渣的馬仔們剛要上來,就被我的保镖們打倒,這些只會欺男霸女的地痞流氓,哪裏是退役特種兵的對手?立刻被打得哀聲便野滿地找牙。
我的憤怒,作為一個普通中國公民的憤怒,作為一個人的憤怒……全部傾瀉到我的拳頭上。
風吹亂頭發,雨淋濕皮膚,血染紅拳頭,腎上腺素充滿身體,眼前被血水與雨水模糊成一片,耳邊被哀號與拳頭聲完全覆蓋,心底不停地泛起一個字——爽!
忽然,發覺自己也變成了畜生。
當答對警察過來制止,剛剛撞死了的富家子,差不多也要被我打死了。身邊的馬仔們都倒在地上,圍觀群衆們要麽吓得逃走,要麽輕聲為我鼓掌。
幸好,沒有刺客。
我被帶到公安局,治安拘留了一個晚上。
次日早上,原計劃當晚請我吃飯的地方政府,将我從公安局保了出來。
經過政府部門協調,我賠償給富家子一百萬醫藥費,外加一百萬精神損失費。但市長答應我必将嚴懲交通肇事者,檢察院會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起訴他。
完成了與政府領導的談判,白展龍安排我迅速離開這座城市,以免在本地擁有很大勢力的富家子老爸報複——這個教子無方的地頭蛇也風光不了幾天,誰敢把我惹火了,必定讓他傾家蕩産,法拉利的主人即将流落街頭。
坐在車裏看着白展龍,心裏很過意不去,慚愧地道歉:“對不起,昨天我太沖動了,有沒有把你弄傷?”
“沒關系,董事長,我只是掉到水裏弄髒了衣服。”
雖然,表面上說得輕描淡寫,但眼裏分明洩露了心裏話:“高能啊高能,枉為我們當年同事一場,雖然我感激你那時在天臺上救我,更感激你回來以後提拔我,但我畢竟是堂堂男子漢,不是你卷養的一條狗!我也有自己的尊嚴,為何總是這麽對我?高能,你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嗎?算我白展龍看錯了你!”
看來我确實讓他傷心了,設身處地想想若換作我,碰到這麽一個喜怒無常的老板,早就,早就懷恨在心辭職不幹了吧?白展龍還算克制,昨天阻攔我也完全沒錯,說明他的一片忠心。
“兄弟,你沒有看錯我。”
我這句話讓白展龍大吃一驚——我怎知他心中所想?他吞吞吐吐回答:“董事長,我怎麽會這樣想呢?”
“不,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我盡量保持平靜的語氣,不再像昨天盛氣淩人,“是不是最近大家都對我心有怨言?感覺我對周圍的人很粗暴?”
“這個……這個……”他只能現編阿谀奉承的話,“董事長日理萬機,要處理那麽重大事務,偶爾教訓一下身邊的人,大家都可以理解,我也受教匪淺。”
“白展龍,別跟我玩這套虛的!”
必須承認,這兩個月來是我的不好,往往動不動大發雷霆,稍有不滿就把人罵得狗血噴頭,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尤其不粉場合不分時宜不分對象,竟回在集團大會當中罵人,上到亞太區老大的牛總,下到剛進公司的小秘書,沒有一個能逃過我的魔掌,包括從紐約總部遠道而來的董事會成員們。
奇怪,為什麽以往冷靜沉着的我,忽然變得那麽心浮氣躁?從前我隊身邊的人都很友善,無論其身份高低貴賤,在我眼中只有分工不同,因為我自己也曾是小人物,最讨厭用有色眼睛去看人,最讨厭那種自以為是欺負低級員工的混蛋。
為何我現在也便成了以往我最讨厭的那種人?
白展龍打斷我的沉思:“董事長,請允許我說一句實話,是否因羅斯柴爾德家族被Matrix掌握,令你遭遇前所未有的壓力,所以難以控制情緒的?”
“非常感謝!你的直言進谏,現在我最需要你這樣的話,而不是那些滿嘴好話的馬屁精。”
沒錯,羅斯柴爾德家族的財富深不可測,再加上本身就是個謎的Matrix,以及“我”的祖宗蘭陵王再世,這些古老妖怪們結合在一起,足以構成地球上最強大的力量。是否還有能力守護好對莫妮卡的承諾?我在所多瑪國樹立起的一點點自信,又被這些情報敲打得煙消雲散。還有上次的綁架事件,說明我的“賢弟”慕容雲,随時能給我設置陷阱,輕松玩弄我于鼓掌之中——無論我怎樣加強安全保衛,都可能一覺醒來發現已成階下囚。
這樣恐懼的情景的一直出現在噩夢中,如何不讓人神經衰弱?難以控制情緒,身邊的人都成了替罪羊,成為我發洩情緒的“沙袋”。昨天那自以為很吊的富家字,也活該倒黴撞上我的槍口,不拿這種人渣出氣更待何時?
我沒有精神分裂被關進醫院已是大幸!
車隊繼續駛過陰沉的大街,凄風苦雨打在防彈玻璃上,我和白展龍都不再說話,沒有走來時的路,而是沿着河邊一條近路。穿過一個肮髒的橋洞時,車窗外閃過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幾秒鐘後,大腦深處閃過一個名字,同剛才眼底記憶的臉聯系在一起。
不!怎麽可能是他呢?
但我還是叫住司機:“停車!快停車!”
随着緊急剎車的嘯叫,白展龍緊張地問:“董事長,怎麽了?”
我回頭看着後面,車隊的最後一輛車還在橋洞裏,我皺起眉頭說:“能不能掉個頭?”
一分鐘後,我的悍馬回到橋洞底下。這裏躺着七八個流浪漢,破衣爛衫發臭味,大概晚上就露宿其中。有個男人倒也面色白淨,正手指一堆破舊報紙,後面擺着鐵鍋準備吃飯,只是長長的亂發披在腦後,頗有乞丐長老的氣勢。
沒錯,我确實認識他。
再次不顧白展龍阻攔,我命令司機放下車窗,把頭探出去大喊:“端木良!”
剎那間,那個男人像觸電般劇烈顫抖,随後轉頭看着車上的我。
他的嘴型先是變成“古英雄”三個字,但并沒有說出聲音來,接着便是大家都聽到的兩個字:“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