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2)
這樣的男人?難道只因為他有張漂亮的臉?
有時候,女人和男人一樣幼稚。
她說她在阿爾斯蘭州深處——是否也是一種青團式的暗示?暗示我去那裏救她?
又是一個陷阱?送來一份天大的誘餌,讓我心甘情願鑽進圈套,就像上次在美國東海岸的海島,這次卻換成西部的阿爾斯蘭荒漠。
緊緊捏着這封信,這裏最讓我恐懼的一句話,也是秋波對慕容雲的疑問——他究竟愛的是誰?
她。
她是莫妮卡。
剛剛上班,有個黑衣人對她低聲道:“藍小姐,董事長請你去‘狼穴’。”
不到一小時,還是昨天那輛商務車,載着她在崇明島登陸。通過寒冷的田野與森林,再次深入地下。經過重重嚴格檢查,進入核心區域。
她見到了白展龍,這個男人對她冷笑幾聲,貓頭鷹似的目光不寒而栗,如同法官對犯人宣判死刑。他什麽都沒說,徑直把她送進防彈門內,董事長辦公室。
她愛的人就坐在裏面,寬大的辦公桌後,國王寶座之上。
白展龍狡詐地微笑道:“董事長,我把她帶來,您盡管提問。”
“好,你出去吧。”
“遵命。”
白展龍的眼神有些得意,直直地瞪她一眼,似乎說“你要倒黴了”!
她暗暗對自己說:“別害怕,只要可以見到他,就不會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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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她和他兩個人。這個她最愛的男人,卻是蒼白疲倦,像晝伏夜出的吸血鬼——他一直生活在黑暗中,許多天沒見過陽光,這是連放風權利都被剝奪的監獄。
“董事長,您找我有什麽事?”
“有個問題,我想問清楚,才能證實你昨天說的話。”
他的上半身前傾得厲害,手肘頂住桌面,手背托着下巴,打量她的臉龐,好像昨天還沒看夠。
“好吧,您可以提出任何問題,我不會害怕的,因為我所說的都是事實。”
她拼命控制自己的表情,最擔心因他而情緒激動,破壞精心準備的僞裝。盡量保持矜持與陌生,不被他察覺一絲一毫的熟悉痕跡。
“你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讓她微微吃驚:我到底是誰?莫妮卡——不,絕不能讓他知道。
她的表情完全沒有洩露,眼神也略往旁邊偏了偏,恰好躲過他的讀心術。
但是,她沒有按照準備好的那套話來回答,而是靈機應變:“董事長,為何問這個?你發現了什麽?”
“你不是藍靈。”
說得好直接,想起剛才白展龍的目光——沒錯,一定是這個鷹犬,掌握了藍靈已死的情況,所以把她召喚到“狼穴”,這樣的忠誠對他是好是壞?
“您知道了?”
他那張蒼白的臉,終于露出一絲笑容:“我很欣賞你的坦率,最讨厭拼命頑抗死不承認的家夥。根據白展龍的調查結果,真正的藍靈一年前就死了,請問你是幽靈還是僵屍?”
果然如此——她卻不躲避他銳利的雙眼,因為她在想:“我就說出自己的名字吧。”
“好,說出來!”
他感覺已占據上風,她便順水推舟道:“對不起,董事長,我承認——我不是藍靈。”
“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
“莫妮卡。”
她平靜地說出自己的名字,并且讓他看到自己的眼睛。
“什麽?”
這個熟悉的名字讓他極度震驚,這是除了媽媽以外,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的名字。
但他又盯着她的臉龐,搖搖頭:“不,你在說謊。”
可是,讀心術同時告訴他——她沒有說謊。
“不,不可能,你不是莫妮卡,你不是那個人!”他像見到鬼魂似的站起來,“她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回來了。”
“董事長,我真的叫莫妮卡——父母給我起的名字,我出生在英國倫敦,父母都是中國大陸出去的留學生,從小接受嚴格的華語教育,才會說一口流利的中文。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是吃英國政府救濟長大的,中學沒畢業就以打工維生。幾個月前,我在倫敦一家高級餐廳做服務生,正好遇到牛總在那吃飯。他緊盯着我不放,開始以為遇到了老色狼,沒想到他說要收我為幹女兒。”
“幹女兒?”
她盡量把那些場景在腦中想象出來,以便躲過他的讀心術檢驗,雖然一切均屬臨時杜撰:“牛總說我長得非常像藍靈——他真正的幹女兒。一年前,在劍橋讀書的藍靈意外死了,他對此非常傷心,每次來英國都會落淚。所以,見到一個長得酷似藍靈的華人女孩,他說是上天賜給自己一個女兒。他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離開原來的生活,并把我帶到上海來,安排到天空集團做秘書。”
“等一等!你說你長得很像藍靈?”
“是。”
他打開內部通話系統:“白展龍,将藍靈的真實資料發給我,我需要她在劍橋讀書的照片。”
一分鐘後,他的電腦前出現一張照片,拍攝于藍靈生前幾個月。
果然,與眼前的“莫妮卡”長得非常相像!
“牛總為什麽要幫助你?只因為你和他的幹女兒長得一樣嗎?”
“他是個複雜的人,但一定是個善良的人,到底是什麽目的?只有去另一個世界問他。”
不能什麽問題都回答清楚,反而會引起到別人懷疑。
“你!”似乎要職責她,卻話到嘴邊欲言又止,大概說你這個冒牌貨,轉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個冒牌貨嗎?“好吧,算我暫時相信了你。”
“董事長,您還有什麽問題?”
“沒……沒什麽……只是……莫妮卡……你的名字。”
顯然,他被“莫妮卡”這三個字觸動,僅僅因為愛屋及烏,也對這個名叫莫妮卡的女孩産生了好感。
“我的名字怎麽了?”
他感覺到了不對勁,不怒自威道:“你在審問我嗎?”
“對不起。”
正當她為剛才的不慎而擔心時,他卻在觀察許久後說:“明天,請你到‘狼穴’來上班。”
“啊?”
這不是裝的,她真的很吃驚。
“這裏正好缺一個女秘書,我看你很合适!”
“為什麽?”
“我讨厭問那麽多為什麽!”他的手指輕輕彈了彈桌面,“好吧,你回去準備一下,‘狼穴’的工作人員,必須在基地住宿。”
“住在這裏?‘狼穴’?地下?”
他像有些低血糖,疲倦地回答:“地面有為員工準備的宿舍,雙休天可以回市區休息,但開會時必須在這裏,明白了嗎?”
“明白了。”
她乖乖地點頭,心髒卻幾乎跳出嗓子,是神奇命運的安排嗎?終于讓她在時隔一年之後,重新回到他的身邊,可以每天陪伴在他左右,盡管在深入地下的“狼穴”。
幸好——任何人接到這種通知,都會在臉上有緊張反映,他并沒有察覺到她的心事。
“出去吧!”
“是。”
她緩緩走出辦公室,身後穿來熟悉的聲音:“莫妮卡,明天見!”
莫妮卡!他又一次叫她莫妮卡!
就像兩年多前的初次相遇,就像西湖斷橋邊的漫步,就像美國監獄裏的深情探望,就像逃犯與公主的夜晚……這是一年來她最幸福的瞬間。
然而,她卻絲毫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回頭輕聲道:“董事長,明天見!”
狼穴。
我看着“莫妮卡”走出辦公室,消失在厚厚的防彈門後。
此莫妮卡非彼莫妮卡,無論容貌氣質身份所有的一切,均不可同日而語。
只有她們的眼睛,還有偶爾的話語,有那麽一丁點兒的相似。
不過,世界上那麽多人,遇到一兩個神情相似的人,也屬正常範圍。
但正是這原因,再加上“莫妮卡”三個字,我才會把她留在“狼穴”——讓最為可疑的女子,坐在我的辦公室外面,顯示我的過人大膽略。即便,她真是慕容雲派來的內鬼,我也可以将她牢牢掌握,甚至利用她反攻Matrix。幾分鐘後,想必“莫妮卡”已離開“狼穴”,通話系統響起白展龍的聲音:“董事長,您讓這個女孩來‘狼穴’工作?”
“有何不妥?”
“太危險了!”白展龍原以為我會将這女孩嚴刑拷打,問出她的幕後黑手,卻沒想到她反而說服了我,“她明明是假冒的藍靈,讓她每天待在這裏,等于放了一顆定時炸彈。”
“我自由分寸,你不必過問!”
“是。”雖然心有不甘,但對我黨獨斷專行,唯有忍氣吞聲,“董事長,端木先生有事找您。”
“他?好吧,讓他近來。”
端木先生就是端木良,在“狼穴”地下關了許多天,這裏是他名副其實的監獄。
一個與我同樣蒼白餓男人走進來,看到我卻笑道:“古英雄,我們兩個彼此彼此。”
還好他身後的隔音門已關上,沒有任何外人聽到“古英雄”三個字——這正是我要他二十四小時留在“狼穴”的原因。
“請你說話當心一點!抱歉,這幾天沒去看你,最近出了太多的事,連曬太陽的時間都沒有,是不是覺得我的臉色也像吸血鬼?”
“你是沒有時間上去曬太陽,我則是連這個權利都沒有。”
他在說我小氣嗎?
“誰說沒有,只要不走出基地,你可以去地面上散步。”
“當然,前提是有人跟随着我。”
“這是為了你的安全。”
“非常感謝!”
他依然帶着諷刺的語氣,我卻不想再和他玩文字游戲了:“請問找我有什麽事?”
“這兩天來,我聽說了集團目前的許多困境。”
“狼穴”絕非世外桃源,也常被地面的世界影響,他可以知道外面的情況——自從天空集團遭遇印度投資項目失敗,已被媒體披露嚴重虧損,外界猜測我涉嫌非法交易,牛總自殺不過是做了替死鬼。紐約總部也是風雨飄搖,遭遇銀行團很大壓力,現金流随時可能枯竭,外界又在猜測天空集團何時崩潰的老問題……
“哦,你原本不是天空集團的敵人嗎?現在怎麽關心起我們來了?”
“你原本比也是我的一夥嗎?”
端木良這句犀利的反問,讓我無語片刻:“好吧,我們從前是一夥的,現在還是一夥的。”
“現在,天空集團的敵人,也就是我的敵人。”
我知道他說的這個人是誰——慕容雲,複活的蘭陵王。
眼前浮起他身着漢服的形象,手中拽着一副看不清楚的面具,我已猜到端木良接下來會說什麽。
“蘭陵王的面具?”
他微微點頭贊到:“你真聰明。”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個人的一切行為,無論是陷害我入獄,還是與天空集團為敵,目的都是蘭陵王的面具。就像古家與高家恩怨的起源,也理不開這副傳說的面具。”
“解鈴還須系鈴人!”
敵在暗,我在明,想要通過正面交鋒,我們永遠無法取勝。就像慕容雲帶着秋波從我眼皮底下逃走,只要他可以想到事情,就一定有辦法做到。而我總是處處受制于人,跟在他的屁股後面走,焉有不敗之理?
“我們只能通過蘭陵王的面具,将這個人間魔鬼引誘出來,在肉體上加以消滅!”
“你要殺了他?”
我的心中咯噔了一下,依然把那個人當做自己的“賢弟”。
“必須這麽做!為了天空集團,為了你的命運,也為了我的生存,更為了拯救這個危機中的世界,必須殺了他!”
端木良說得殺氣騰騰,讓我感到幾分厭惡,但必須承認他說的沒錯。
“你想怎麽做?”
“首先重新找到蘭陵王的面具。”
“談何容易!”我失望地搖頭,“你以為,那個人不在找面具嗎?如果他沒有找到的話,我們又憑什麽可以找到?”
他卻厭惡地笑了一聲:“有個突破口——我的爺爺。”
“端木老爺子?”
“是,既然已經找到他的下落,為何不主動出擊?”
我煩躁地喝了一大口水:“不是怕驚動他嗎?”
“可是,那麽多天過去了,你們監視到什麽有價值線索了嗎?”
“沒有。”
白展龍每天向我報告,在垃圾場監視端木老爺子的情況,确實從未有什麽收獲。
“不能再守株待兔下去了,我和你一起去找爺爺,向他開誠布公說明來意!老爺子對藍衣社忠心耿耿,對古家幾代人無條件服從,他不可能被慕容雲控制!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才知道蘭陵王面具埋藏在哪裏!”
“可是,端木老爺子不知道我還活着,他以為古家早已絕後,我也死于2006年深秋的杭州,他才會每年都給古英雄上墳,給我燒紙錢祭奠。”
“這恰恰說明爺爺的忠臣!他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相信我這個孫子,但他相信你,相信古家的後人!如果,他看到自己誓死效忠的古家後繼有人,他所祭奠的古英雄并未死去,他一定會激動得老淚縱橫,并且全心全意為你服務,自然就能找到蘭陵王面具了。”
“可是,如何才能讓老爺子相信我?”
現在的我長着一張高能的臉,又身居天空集團董事長之位,恰恰是藍衣社古家的死對頭,誰能證明我是古英雄呢?
即便,由端木老爺子的孫子出馬,他也未必會相信端木良的話——否則,為何那麽多年來不去找他,反而小心地避開呢?恐怕在老爺子心目中,這個孫子早已背叛藍衣社,淪為常青等人的爪牙,根本不值得信任!
端木良低頭片刻,忽然揚了揚眉毛:“古英雄的身上有個記號。”
“我的身上?”
“假如你是古英雄的話,就隐藏在你的左耳後面。”
我立即從寶座上站起來,辦公室有面落地鏡子。我拿一面小鏡子照着後腦勺,特別對準左耳之後的凹陷,正面對着大鏡子仔細辨認。耳後處于陰影之中,是自己一輩子看不到的地方,除非是理發師傅,別人也很難注意這裏。
小心地看了好幾分鐘,在端木良的提示下,我才發現通過兩面鏡子,隐隐照出自己左耳之後,有一小塊新月形的紅色印痕。
拿出一太攝象機,讓端木良把鏡頭對準我的耳後,将這個印記拍攝下來。
然後,重新在攝象機裏看我的耳後,果然是一塊小小的印記,紅色新月形狀,不到兩厘米大小,藏得太隐蔽了。
我有些恐懼地問:“那麽多年來,我怎麽不知道?”
“不,只是你現在不知道,當你失去記憶前,你是知道這個胎記的。”
“胎記?”
“我小時侯和你一起玩過,那時候你和礙事個光頭,很容易被人看到耳後。我的爺爺幾乎是看着你長大的,他知道你耳後的胎記——你的父親也有這個胎記,同樣也在左耳後面。”
“古家的遺傳基因?”
“據說你的祖父和你的曾祖父,每一代藍衣社的社長,耳朵後面都有這個新月形胎記,每一代的位置、形狀、大小、顏色基本相同,這是你們古家世代相襲不變的遺傳特征。”
所以,高能的父母在接我回家後,他們不會仔細看我的左耳之後,就算看到也不會在意——因為我受過嚴重的傷,他們會把胎記當成傷疤。
看我已被自己的記號震住,端木良繼續說:“古英雄,這個标志會讓老爺子相信的!”
“等一等,如果随便找人來在左耳後面刻上新月形記號,不也可以假冒古英雄了嗎?”
我再度焦灼不安,他卻安慰着說:“是的,但我們可以試一試,你的這個真實的胎記,再加上我這個唯一的孫子,或許可以打動老爺子。”
打動老爺子?雖然不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但未必一定失敗,比如在我的墳墓前。
“好,下午就出發!”
走進“狼穴”還是深秋,走出“狼穴”卻一是冬日。
地面鋪滿厚厚的枯黃落葉,許多大樹已不見一絲綠色,露出班駁書皮與幹枯枝丫。我命令司機放下車床,可以直接受北風,長驅直入溫暖車廂,無情摧殘我的頭發與眼睛。寒風隐藏許多氣味,是遙遠西伯利亞的冰雪味,東方遼闊大海的鹹澀味,南北兩側長江的泥土味,還有冬天特有的寂靜與死亡。
守衛大門的基地保安們,驚訝地看着我的悍馬來到。經過嚴格的例行檢查,我和端木良還有幾名保镖,坐在三輛車上沖出“狼穴”。相比以往興師動衆的龐大車隊,這次沒有通知白展龍,反而事先把他派去市區。我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不想讓無關人員介入藍衣社的恩怨。所以,我禁止白展龍或公司其他人,與端木良有任何接觸。
穿過冬天蕭瑟嚴酷的森林,很快駛上跨越長江的大橋,看着兩邊越來越密的車流,端木良長長嘆息:“總算回到人間了。”
我何嘗不是如此感想?冬日陽光穿過車窗,灑在蒼白的虛弱的臉上,這是我搬入“狼穴”地底以來,時隔一百多個小時後,第一次回到地面曬到真正的太陽。
西郊,某個荒涼角落,被廢舊工廠與建築工地包圍,中間是一大片墳墓般的垃圾場。
私家偵探彙報了最近情況——端木老爺子每天清晨出門,去附近小區和工地撿垃圾,下午通常會在垃圾場內處理廢品,賣給馬路對面幾家廢品回收站。他總在旁邊的建築工地買盒飯吃,有時也在自家棚屋裏做飯。他同周圍的人們關系不錯,互相幫助交換一些東西,但看不出其他人有特別之處,也沒有外人找過他。
此刻,端木老爺子正在自己的棚屋門口,拆卸一臺被人丢棄的洗衣機。
我和端木良,分別換上普通廉價的外套,不引人注意地走進垃圾場,就像附近廢品站的工作人員。
穿過地上一堆電子垃圾,我們來到老爺子面前。七十多歲的老人蹲在地上,披着一件肮髒的厚棉襖,低頭認真地擺弄洗衣機,想必有不少零件能賣錢。
根據事先的計劃,由端木良第一個說話。他看着撿垃圾的爺爺,不免情緒有些激動,半蹲下去說:“爺爺,我來了。”
老頭的反應有些慢,緩緩擡起頭來,只看了端木良一眼,又繼續低頭弄那些零件。
“爺爺,是我啊!我是阿良!”
孫子的嘴唇不停顫抖,寒冷的風幾乎凍僵他的身體。
“對不起,先生,你認錯人了。”
老頭依然無動于衷,只對洗衣機零件敢興趣,似乎眼前兩人都不存在。
“爺爺!”端木良顯然真心感到內疚,“我來晚了!孫子對不起你!不該讓你在這裏受苦!你快跟我回去,阿良會給你買新衣服,給你住新房子,給你吃好東西,你不能再這樣了。”
老爺子再次擡起頭來,看看激動悲傷的端木良,又看看旁邊沉默的我,搖頭說:“你認錯人了。”
不,他沒有認錯!果然,政治有短短一瞬,我的讀心術已經感覺到了——老頭的心在劇烈顫抖,他依然愛着自己的孫子,為端木良來看他而高興,只是邊上有一個他不信任的人——我。
看來老頭是死不承認,但我們還有第二套方案,端木良瞪大眼睛說:“爺爺,你可以不認我這個孫子,但你不認你的孫女了嗎?你不想念秋波嗎?”
聽到“秋波”這兩個字,老頭果然擡頭,渾濁的眼裏放射精光:“你說什麽?”
“妹妹想要見你。”
抱歉,這是我和端木良商量出來的計謀,利用無辜的秋波來吸引老爺子。
“她怎麽了?”
“爺爺,你不知道嗎?她已恢複光明,不再是個盲人了!”
“她能看見了?”
看來老頭子對秋波的變化一無所知,更不知她早已跟随慕容雲遠在美國,他真是徹底的隐居,兩耳不聞垃圾場外事?
“是,已經大半年了,全是我的一位朋友幫忙,資助妹妹做了視網膜移植手術。”
端木良說完伸手指了指我。
“他?”
老頭子肯定記得我的臉,兩次在我的墳墓前與我相遇。
“沒錯。”端木良像兄弟一樣拍拍我的肩膀,“爺爺,他也是你的一位故人。”
“故人?什麽人?”
他對我充滿警惕,大概懷疑我也是常青的手下。
“爺爺,等你見到秋波,會跟你詳細說的。”
“她在哪裏?”
“秋波不再是盲人了,她非常想見爺爺,她最思念的就是你。但是,我不想讓她來垃圾場,看到你現在的樣子,這樣肯定會讓她傷心。所以,我想接你到另一個地方與她見面。”
老頭皺起眉頭想了想,還是懷疑自己的孫子:“阿良,你不也是‘他們’的人嗎?”
“他們?”這個“他們”讓端木良滿臉痛苦:“不,他們早就完了,常青也早死了,藍衣社——已經第二次換了主任,我也差點死在他們手裏。現在我什麽都不是,我只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過着凄慘的流浪生活,幸好是我身邊的先生救了我。”
端木老爺子沒有放松警惕:“我不會相信你的,但如果秋波要見我,我願意和你一起走。”
看來爺爺不相信孫子,卻相信孫女。
老頭很不舍得地放下破洗衣機,把已拆下的零件放進棚屋,以免被其他拾荒者撿走。
三人離開垃圾場,坐上我的悍馬車。老頭始終表情嚴肅,沒說過一句話,怕言多必失,只想快點見到孫女。
車子開上郊區公路,端木良擁抱了一下老頭,拿出一件嶄新的羽絨服:“爺爺,你換件新衣服吧,不要穿着破棉襖見秋波。”
老頭很樂意地換上羽絨服,卻發現車外風景不對:“你們要帶我去哪裏?”
“很快就要見到秋波了。”
不久,悍馬在公墓門口停下來。
老頭認得這個公畝,我也認得——這裏是埋葬我的地方。
老爺子拒絕跟我們下車。
我第一次說話了:“端木老先生,感謝你每年來給我上墳。”
“你是誰?”
“我們可以去墓碑前聊聊嗎?”
老頭狠狠瞪了孫子一眼,和我們一同下車了。
其他人照舊等着我們,只有我、端木良、老爺子三個人,穿過無數寂靜的墓碑,走向每個人必将回歸之地。
四周墳茔叢叢,不見半個人影,迎面朔風飛舞,席卷荒野大地,萬物蕭條肅殺,宛如空曠的墓地。
老頭邊走邊說:“沒有秋波,是不是?”
“對不起,爺爺。”端木良緊鎖眉頭愧疚地說,“秋波現在美國,她過得還不錯,眼睛也确實好了。”
“幸好沒有她。”
端木老爺子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幸好沒在這看到她——他擔心會見到秋波的墓碑,就像四年前樹立于此的古英雄的墓碑。
“但這裏有我。”我突然插了一句,搶先來到我餓墓前,看着“古英雄”三個字,看着冰冷的陶瓷相片裏,那張我從未回憶起來的面孔。
老頭子果然有些觸動,身體微微一晃,端木良扶住他說:“爺爺,不要傷心,墳墓裏埋着的是另一個人。”
“我不相信。”
“你還記得當初和古英雄一起出車禍的人嗎?”
老頭想了想說:“高能?”
“是,他是蘭陵王高家的後代,這座墳墓裏埋着的骨灰,就是高能。”
“爺爺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聽你的故事。”
端木良攙扶着老頭子,目光激動地說:“爺爺,懇請你就當我在說故事,至少讓我把這個故事說完!”
三個人的厚外套擋着寒風,站在我的墓碑前,聽端木良書說完四年前的往事——從常青控制的藍衣社,直到杭州龍井的致命夜晚……
這是端木老爺子第一次聽到這段往事。
最後,他的孫子指了指我說:“他——就是古英雄!”
老頭平靜地聽完孫子的話,整個過程一直觀察我的臉,尋找話語或表情上的漏洞。
“阿良,剛才全是你嘴上說的,你拿不出任何證據。”“是,因為古英雄沒有死,他冒名頂替了高能的身份,繼承了天空集團的産業,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這是個天大的秘密,絕對不能洩露出去的秘密,所以任何證據都必須要銷毀!”
端木老爺子冷笑一聲:“既然這麽重要的秘密,為何要告訴我?”
“因為,爺爺你也掌握着一個秘密,藍衣社數代人都想知道的秘密,不是嗎?”
“果然動機不純。”
“爺爺,你要我怎麽說才能相信?”端木良痛苦地抓着頭發,“難道,你不希望古英雄還活着嗎?古家絕後不是你最大的打擊嗎?現在我告訴你——藍衣社古家後繼有人,你效忠的古英雄仍然活着,他就站在你的面前,只是戴上了一張高能的面具!并且,他已牢牢控制了天空集團,完成了藍衣社幾代人都沒完成的心願,他是我們最大的驕傲!”
看老頭依然沉默不語,我才說話:“端木老爺子,我已經失去了車禍前的記憶。雖然無法回憶起你,但你一定得我的小時候。”
随後,我摸摸自己的臉頰說:“這不是我的臉,我的臉已經毀掉了,但我确實是古英雄,這是DNA檢測證明的。但是,我做的一切不是為了藍衣社,也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對另一個人的承諾,而是對許多人的責任。現在我們遭遇了一個敵人,這個人已控制了藍衣社,同時也控制了一筆巨大的財富和力量。他非常非常邪惡,要将我引入滅亡,要統治這個世界。”
我激情飛揚地說了那麽多,卻得到老頭一句冷漠的回答:“與我何幹?”
一旁的端木良幾乎暈倒:“爺爺,他是古家後人!他真的是古英雄。”
老頭無奈地嘆息一聲:“好吧,那請他轉過身去。”
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便順從地轉身背對端木老爺子,他不知從哪抽出一副老花眼,戴在鼻子上端詳我的耳朵。
半分鐘後,我感覺他的身體在顫抖,那只撩開我的左耳的手,幾乎要撕下我的耳廓了!
“你——你真的有?”
“什麽?”
我裝作不知道耳後的胎記。
老頭對端木良訓斥道:“阿良,是你告訴他的嗎?左耳後的那個新月胎記,從老社長開始代代相傳的胎記。”
“爺爺,你懷疑這個胎記是我們僞造的嗎?好吧,我們現在就去醫院檢驗,醫生一看就知道胎記是真是假!順便我們還能做個DNA鑒定,古英雄媽媽不是還健在嗎?請她過開一比對就知真假!”
“夠了!”
端木老爺子用銳利的目光盯着我——心想這個年輕的男人,要麽就是對自己最重要的人,要麽就是最可怕的敵人。
然而,我毫不懼怕這雙眼睛,這是跟随過我的祖父與曾祖父,保守着藍衣社與蘭陵王的秘密的眼睛,這雙眼裏寫滿對我的家族的忠誠,即便他為之付出撿垃圾的代價,只能讓我感到無與倫比的尊敬。
“老爺子,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我不是他們那些人,我也不會用他們那些手段。但是,請給你的孫子一個面子。”我指指端木良,又指指自己的墓碑說,“也請給古英雄一個面子。”
“我會給他面子的。”
老頭說完動情地撫摸墓碑上我曾經的照片。
這回輪到端木良說話了:“爺爺,請跟我們回去吧,讓我好好照顧你幾天,我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和你說。”
端木老爺子沉默半晌,呼嘯的北風卷過他滿是皺紋的額頭,終于點頭道:“好吧,你要帶我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