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道長的情形比唐小翼慘得多。因為先前被箭風沖擊受到的內傷，他此時正虛弱的躺在地上，口中不住咳出鮮血，眼看對手的短刀即将割斷他的喉嚨，他卻再無法反抗。

“你聽好。是我贏了，惡人贏了。”唐小翼靠向道長耳邊，抵在他頸項的短刀毫不留情的用力，“安息吧。”

就在此時，道長忽然睜大眼睛。

“那是什麽！”他猛一擡手，指向她身後。

“——喂喂，這種小花招我七歲時就不管用了好嗎！” 唐小翼幾乎被他逗笑了。

她完全不理他，繼續動手殺人。

然後下一瞬間，一個鐵卷軸自她身後從天而降，“啪叽”——狠狠砸到了她的頭上。

是惡人谷的飛鴿急件。

唐小翼揉着劇痛的後腦勺，狠狠瞪了眼那只向來跟她感情不好的混蛋信鴿，同時努力讓自己忽略道長那副“我說的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酷拽欠揍表情，趕緊将卷軸拆開看了。

軍娘要她負責将劫獲的糧草于兩日內運往百裏外的楓葉澤，她會派人在那兒接應。

唐小翼望了眼四周。

因為先前的争奪戰太過激烈，如今糧車區域除了她和屍體，竟是一個惡人都沒有了。

當然，除了已失去戰鬥力的道長外，浩氣也再無活口。

拉車的牲畜更是早就跑得沒了影。

“要我運這麽多糧食，這樣子有點難啊。”唐小翼眯了眯眼睛。

不過在尋思這個難處之前，還是有一件事更容易做——趕緊把此地的浩氣活人數變成零。

就在唐小翼舉刀時，道長又說話了，“我們蒼爹要我将此地糧草送往楓葉澤，你們軍娘定是同樣安排。沒我幫忙，你一人完不成任務。”

——哦，你是在說“饒我一命，我能幹活”。

唐小翼斜睨着身下的道長依然高貴冷豔的表情，又要笑出聲來。

“……我說道長啊，有沒有人教過你，求饒應該有求饒的态度？”

她伸手向躲在樹後圍觀的莫丁一指，“你死心吧，我才不需要你——那邊有個小兄弟，他定會很樂意接受我的保護，助我一同押車去遠離狼牙的我谷營地。”

“……你确定？他靠譜？”道長轉頭去看莫丁，過了一會，很認真的問她。

唐小翼也定睛看去。

莫丁正像八爪魚一樣極不協調的挂在伏倒的小樹上，一邊流着眼淚，如抽搐般神情誇張的哭泣，一邊流着口水，直勾勾，色眯眯的緊盯她和道長幾乎要貼到一起的嘴唇。

“……不靠譜。”唐小翼悶悶的回答。

***

唐小翼放過了道長。

兩人喊來莫丁——到他們身邊後，莫丁倒是很快變得正常——讓他幫忙應急處理了身上的傷勢，又各自調息一陣，就準備收拾收拾，一同上路。

“兩位大俠，此地未被屍體污染的糧草共有九十三袋，咱們沒有牲畜，就是三個人也沒法運啊。”莫丁本就是被狼牙軍擄來運糧的苦力，因而對這些物資十分熟悉，很快按要求清點完了數目。

他記錄好清單，小心的繞過屍體們走回唐小翼和道長所在的地方，緊靠在他們身邊坐下。

——與這兩人直接接觸後，莫丁腦海中來自琉璃瓶的奇怪香味迅速的，真正的淡去了。現在，靠近唐小翼已不會産生任何幻覺。

就這些怪事，他也已向道長原原本本的說過，還請他看過脈，結論是可以探查到他一年前吸入過致幻劑成分，但現在它們已分解失效。

“那瓶子大約是什麽江湖秘藥吧，兩陣營都沒搶到，倒被我躺了槍。反正已經失效了，不用再理它。”

莫丁的神經不算細——他正是憑此忍受下一整年狼牙軍苦力的日子，因而對這個問題，他也很幹脆的将其歸咎于他的陣營孽緣，就此抛諸腦後。

同樣的，幻覺消失後，他對唐小翼也再無忌憚。在這陰風陣陣，滿地死屍的荒山野嶺，這個比傷勢不輕的道長看來更有生命力的強悍女人，自然是毫無膽量的他本能想靠上的避風港灣。

“——這麽多。但不用擔心，我可是個唐門。我來把牛車改造成機關，三個人運糧妥妥的。”

見莫丁一臉擔憂，像畏寒的小白兔一樣直往她鬥篷上的毛毛邊緣靠，唐小翼當即把鬥篷脫下甩給他，利落的起身去打開千機匣。

***

然而，唐小翼的機關術水平有點糟糕。

足足倒騰了近兩個時辰，機關車的框架都沒搭完。

莫丁本來想趁機睡一覺，卻隔幾分鐘就被各種“怎麽回事？”“不對不對。”“咔嗒，砰，稀裏嘩啦……我x你仙人板板！”給吵醒，他縮在唐小翼的鬥篷裏翻了個身，見本來在一邊靜坐調息的道長也被她給吵起來了。

“底框問題很大，必須全拆重做。要最快的話，你從靠左第一根軸承開始拆。”道長朝唐小翼那兒看了一眼，在她身後發話。

唐小翼一愣，當做沒聽見，仍按自己的思路繼續。

——她方才正苦思冥想怎麽在不重做的基礎上，把先前犯的錯誤都修正，如今已改進到了第十九版方案，如此反複考慮，肯定沒問題，用不着重做。

——最重要的是，身為機關世家的嫡傳弟子，若要當着第三人的面，被一個敵對陣營的道士指導怎麽做機關，先不說自己尊嚴掃地，家門和陣營的臉肯定是全丢完了。

“……行。你非要撞南牆，我也攔不住。”見唐小翼不理，道長嘆了口氣，“但你能否先別放天青石，此地沒有礦産，它又是核心，存貨若被你用毀，咱們不用做任務了。”

唐小翼往身後比了個“滾蛋”的動作，繼續把最後一顆天青石裝進機關。

“等等，這個接榫位置不對，放這裏。”道長不知從哪裏找了個竹枝，咔嗒一聲點向她身側的一處結構，像老師在拿着教鞭。

唐小翼忍住揍人的沖動，磨着牙将那根竹枝揮開，繼續不聽。

“立刻，否則下層的中樞會斷。”

唐小翼撕了一段膠布，轉身糊在了道長嘴上。

雖然她已發覺他說得對，但她薄薄的臉皮一直在提醒，決不能馬上就按他說的做。

何況以她的計算，晚一點再修正這處錯誤也沒什麽。

然而就在此時，咔擦——清脆的斷裂聲傳來。

随後“啪叽——轟”。

兩個時辰的努力徹底變成了廢墟。

一瞬的寂靜過後，狂暴的咆哮聲響徹了夜空。

“——丫的死耗子！你行你上啊！！！”

***

道長真的上了，并且真的行。

只用小半個時辰，他已做完唐小翼先前折騰了大半夜的所有工作。就連被她用毀的最後一顆天青石，他也很快設計了配方，用現存的材料加上道家的煉丹術，做出了性質相同的替代品。

然而他畢竟有傷在身。因為下一道工序有不少體力活，道長沒多久就氣息紊亂，再過一會，直接成了搖搖欲墜弱柳扶風狀，隔一會就拿起手帕一陣咳，手帕上落下的血跡都快連成一片。

唐小翼看他一眼，分毫不為所動——

她是習武之人，一眼就能确定道長雖然狀況看來嚴重，卻顯然沒傷及根本，按他的修為，幹完活後吃點藥打一會坐，就又是一條能拉糧車的好壯丁，頂多不怎麽活蹦亂跳罷了。

——事實上，這樣整他一整，大出了一口先前公然出糗的惡氣，簡直是大快人心。

因而唐小翼仍舊淡定的站在不遠處，手裏把玩着一根小皮鞭作監工狀，精神則專注于觀摩對方的技術。

讓她頗為驚訝的，道長能很熟練的使用她那來自唐門的獨家工具，工藝思路卻與唐門的機關術毫不相關，也不屬于她知曉的任何其他機關術流派——甚至雖然管用，卻全無系統性的章法。

“看來他的機關術不是學來，是自己琢磨的？”唐小翼沉吟，“一個道士自學機關術做什麽？還是用唐門的工具自學？……”

——最神奇的是，她發現道長使用某些工具的習慣動作，竟是和自己頗為相似，

——準确說，是過去少女時的自己。當年門派機關術考試不及格兩回後，她氣得連手法都推倒重練，才考過了出師的。

……所以，他在用事實向她表示，沒有不好用的手法，只有不會用的人……麽。

……丫的死耗子！

就在唐小翼剛開始咬着牙花式腦補之際，并不了解武人體質的莫丁瞧見道長弱柳扶風的凄慘樣兒，身為良民的同情心泛濫起來了。

“那個……唐女俠，也過來搭把手吧？道長受了傷，可做不了重活。”他一面跑去替道長提着大件的材料，一面可憐兮兮的朝唐小翼望過來。

“不好意思，我技術太差，幹不了。”

見莫丁話音一落，道長也朝她的方向看過來，唐小翼當即冷着臉将手裏小皮鞭一甩，偏過頭去給他看後腦勺。

莫丁探身看了看她的表情，縮回去了。

但此後，他細細弱弱的聲音就像蒼蠅一樣沒停過。

“哎呀，道長你怎麽又吐血了！”

“道長快停工休息一下吧，我覺得唐女俠不會打你的……”

“唐女俠，求求你饒了道長吧，他快要昏倒啦！”

……

恍然間，唐小翼覺得自己好像真成了什麽江湖女魔頭，正在殘忍的欺壓兩個良家婦男。

她垂下眼簾抿起唇，扪一下自己善良的心，又捏一把薄薄的臉皮，想了想，一咬牙一跺腳。

……老娘本就是惡人谷的女魔頭，就欺負人怎麽着！

唐小翼一拂頭上的“極道魔尊”戰階，甩着小皮鞭就要繼續擺監工造型。

——卻忽見莫丁又探出頭來。

“那個……唐女俠，道長要我跟你說，他不太擅長做齒輪，看你這方面手藝比他好，請你去把個關，一起快點把機關車做完，可以麽？還有還有，他之前沒幫你一起動手做，實在是因為有傷在身，特地要我跟你道個歉。”

莫丁擡起頭看她，使勁眨着真誠的眼睛。他邊語速飛快邊一個勁的抓帽子，帽檐都快被拉到了眉毛下。

……這說謊功夫也太差了。

但唐小翼卻立刻決定答應他。

——莫丁說謊時，那個兩手抓帽子的動作，簡直跟她在惡人谷裏最好的朋友，那位來自楓華谷平頂村的秀姑娘一模一樣。

她的秀姑娘已在一年前，驿站中，那一次争奪琉璃瓶的任務裏戰死。記憶中粉衣少女的這個招牌動作，屬于她們兩人的溫暖與悲傷，她本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再也想不起了。

***

此後，唐小翼非常配合的替下道長，擔當了後續所有的手工操作。即使道長又惬意的坐去了一邊動嘴皮子，拿着小竹竿噠噠噠的左指右點，她也再沒半點抵觸，只默默聽着他的指揮，改造完了整個機關車。

迎着漸亮的天光，三人駕着糧車駛離屍橫遍野的戰場，選個幹淨所在稍事修整後，轉上了去往楓葉澤的道路。

***

遠在南北兩端的浩氣與惡人據點，位于制高點的瞭望塔上，蒼爹和軍娘同時注視着機關車絕塵而去的車轍印痕。

同時長嘆一聲後，兩人握緊手中的軍令，緊緊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1.you can you up系列

2.耗子是游戲裏惡人對浩氣的蔑稱，同理，浩氣管惡人叫惡狗，本來是帶惡意的，但現在有些場合已經成愛稱了……？= =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