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

就在唐小翼的指尖按上手腕之際，赤霄忽然一拂袖将她推開，轉身躍下了糧車。

“別碰我。”他抱着背包站在地上，仍舊閉着眼睛，只是眉尖蹙得更深，聽聲音，似是在生氣了。

唐小翼還是第一次見赤霄這麽不冷靜……或者說別扭的樣子。

她方才已趁接觸的機會，仔細确認過他的狀況，除了脈象還有些弱，沒有異常——尤其沒有被毒氣感染的跡象。

——所以，他是睡覺氣，在鬧別扭？

唐小翼忽然想起來，她家純陽小哥哥也曾有類似的性子。雖然大部分時候溫柔體貼，但若她在他午睡剛醒時有意打攪，也會收獲一堆蹙着眉迷迷糊糊的“乖，別鬧。”

——然而小哥哥就是鬧別扭，也比眼前這個混蛋浩氣可愛多了。

再回想起美好的過往，唐小翼倒也寬容的原諒了赤霄的态度。

她轉而眯起眼托着腮，看他保持着站姿，将背包抱在懷裏當枕頭，然後歪着腦袋繼續睡。

據她所見，赤霄通常是将斷劍包裹背在身後，或是挂在車架上，然而自他午後開始嗜睡，卻一直是将它緊緊抱在懷裏的姿勢。

……挺奇怪的。唐小翼想。

“喂，我們此行路上沒有雜貨店，你似乎沒地方修劍了，可是為此心中不快？”她先往好的地方猜，“我懂點鑄造——放心，比我的機關術靠譜得多——我值夜時幫你把劍修好，這樣你能打起精神來幹活麽？”

這次，她還沒伸手，赤霄已抱着包裹縱身掠出了幾十尺外。

“乖，別碰它。”他迷糊的，措辭奇異的說着，閉着眼睛徑直跳上了身旁的樹枝——靠向樹幹坐下時，發簪勾到了枝葉，他差點四仰八叉的摔下去。

唐小翼捏起拳頭，清楚的感到自己的耐心用完了。

就在她要發火時，卻見莫丁在旁邊怯生生的輕拽她的袖子，“那個……唐女俠，讓道長睡吧……我，我可以值夜，我膽子特小，一有風吹草動就能發現的，真的！”

——莫丁猶豫許久，給自己打了好幾回氣，才終于決定自告奮勇擔當人生第一份守夜大任，好為兩位在他看來，下一秒必定要打架到天亮的冤家大俠解圍。

三人商量了一下，最終決定給莫丁機關和氣場為輔助，讓他值守上半夜。

唐小翼把糧車停到樹下，對它放好了浮光掠影機關，就将莫丁一起帶上了赤霄所在的大樹。

——高處總是安全些，視野也好。

——另一點重要的是，她絕不能忍受赤霄身處比她高的位置。

——得她在上面俯視他才對。

唐小翼跳上赤霄所在正上方的那根樹枝，選好位置坐下——此處剛好能在他腦袋上方不遠處，自由的晃悠兩條腿。

她滿意的點點頭，同時又看了眼确實幹得很有模有樣的小哨兵莫丁，安心的睡了。

一個時辰後，近地面的高度通過一陣密度遠高于空氣的，無色無味的氣體。

樹上的三人分毫未觸及，也就分毫未感知。

遠處一片混亂的神策和狼牙軍卻像受到召喚一般，當即停下相鬥，沿着氣體的傳播方向集群而去。

莫丁看到異動，剛要報信，卻見赤霄已醒來。

“沒事，不用管，他們不會過來。”赤霄在莫丁耳邊小聲說着——以免吵醒唐小翼，然後又回去睡了。

***

第二天一早，三人繼續上路。

昨晚睡下前，唐小翼特意确認過官道的安全，但今天看時，就在數裏外的區域，道路的一整段已成廢墟。

——大約昨夜醜時，被毒氣影響的狂暴軍團穿越過那裏。

通過地面上橫陳的神策與狼牙兵屍體，很容易得出推論。

“……他們是全都進了亂葬崗密林麽？”她看過屍體向東南方分布的走向，又遠望四周，沒看到任何活着的士兵，也沒有任何異樣聲響。

只有東南方亂葬崗區域幽暗的森林中，衆多枝葉正随風沙沙作響。然而無論葉片如何搖晃，也沒能将如深淵般厚實而廣闊的森之陰影揭開任何一角。

“我們走吧。”赤霄轉過機關車的方向，向官道駛去。

“但是官道斷了啊？看着還沒人管。”莫丁在旁邊提問。

——經過昨夜英勇的值班，莫丁覺得自己在隊中的存在意義大大提升，俨然也成了一位能擔事兒的小俠，因而愈發積極的參與到行程讨論中來。

“有人管，等我們到時會修好的，放心吧。”唐小翼在旁邊接口，同時拍拍莫丁的肩膀表示鼓勵，“以後你有什麽想法，也這樣跟我們說哈。”

——據唐小翼所見，那位在神策軍營放毒的神秘人行事極有計劃。所以，當時被毒氣波及的上萬民夫應不是廢招。現在，那些原本就在修整官道的苦力應會被引到斷口附近，然後在毒性的心理暗示作用下，如行屍走肉般繼續擔當修整道路的工作。

赤霄聞言看了她和莫丁一眼，只一點頭，沒有出聲。

***

兩刻鐘後，道路斷口區域忽已可見濃郁的霧氣。

再過片刻，有衆多模糊的人影從迷霧深處浮現。

他們的走姿能看出不正常的僵硬，與先前的狂暴士兵症狀相同，卻全都低眉順目，悄無聲息，只頗有秩序的排着隊拿起工具，然後在同樣中毒的工頭帶領下，叮叮當當的修起路來。

數千人心無旁骛，動作飛快，原本蔓延過兩裏的廢墟竟是不到一刻鐘就清理幹淨。同時，嶄新的道路以堪稱離奇的高速向前鋪展，若從空中看，仿佛是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握着巨筆，在浸透鮮血的地面上不住勾勒出慘灰的線條。

與霧氣和民夫隔開一段遠距離，糧車越過被清理到一旁的屍體，緩慢的走在嶄新的官道上。

見莫丁已經吓得連尖叫都不會了，踩踏板的動作比前方的中毒者還僵硬，唐小翼趕緊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別怕，那就是先前被神策營中毒氣波及的修路民夫，他們被混蛋兵痞欺壓得太慘了，就連中了毒也只知道修路，不會狂暴，不會傷害我們……唉。”

提及民夫的處境，她忍不住嘆一口氣，才繼續換上安慰的聲音，“現在他們倒不會再被打罵了，處境其實比先前好一點，你看現在午飯時間，他們還會排隊吃飯——

等到了洛陽，我和道長會想辦法給他們找解藥，所以你什麽都別擔心，眼下只要小心趕路就好。”

莫丁縮成一團點點頭，對唐小翼扯了一下嘴角，努力睜開眼睛繼續向前看。

然後真的尖叫起來。

“——媽呀！他們為什麽改道！！！”

順着莫丁顫抖的手指，唐小翼看到了前方的情狀。

從楓華谷往洛陽的官道應是向東北延伸，但前方的民夫卻在道路快要修到與完好段接攏時，忽然将它轉向了東南方向——甚至還開始拆除東北方的完好段。

“等等，這樣轉彎的話，這段路是……”她依稀眼熟，立即去口袋裏翻找一年前的老版地圖。

還沒等她翻出來，莫丁倒是先發現了，“這個走向是一年前平頂村段的官道！當時我在那裏的驿站當差，我認識這段路！”

一年前的平頂村驿站，兩陣營的争奪琉璃瓶大戰打壞了官道，至今沒修好。

那是因為神策将修路工程拖延了一整年——以敲詐陣營更多的賠償金，同時也能使以修路為名征來的民夫，更多的為他們辦私事。

直到近一個月，上頭發覺了這段公路的問題，遣人來問責，神策才急匆匆開始修路——當然，是強迫民夫以最快的速度幹活的。

——所以，民夫們中毒前修的是平頂村段的道路，中毒後雖被霧氣引到別的地方，卻顯然還是會繼續先前的工程了。

平頂村地區有山，官道是個彎曲的抛物線形，往東南走過一段後，又會折回東北，雖然繞了些遠路，卻仍然向着洛陽。

“所以沒問題，還是到洛陽，跟着走吧？”唐小翼問赤霄。

“走。”赤霄将方向轉到東南的新道路上，準備繼續前進。

“不！——不行！”莫丁卻突然音色顫抖的大叫出聲，一把抱住赤霄的手臂，“不能跟着走！平頂村段的走向挪到此地，會直接穿過亂葬崗！”

——亂葬崗是楓華谷地區民間傳說中，最為恐怖的禁區，據說裏面滿是鬼怪幻境，進去的人都會變成迷失的幽靈，再也無法出來。

“無妨。有我在，沒有邪祟能靠近。”

赤霄揮了揮手中裝着斷劍的包裹，又試着挪開莫丁的爪子，奈何他仍舊抓得很緊，一時竟無法掙脫。

“——不！請相信我！我是驿站員工！往東南繞路很遠，還不如克服過一段廢墟，直接走正常的東北洛陽段！真的！指示要你們速去洛陽，你們當然要最快！”

莫丁像樹袋熊一樣牢牢扒在道長身上，聲音卻漸漸有了底氣，高昂起來。

“沒事的小兄弟，亂葬崗我就進去過，在那兒住了半個月刺探敵情來着——它背後就是浩氣據點楓湖寨，我們經常在那兒打攻防，平日還有好多浩氣出門就從林子裏過呢。我們不都好好的嘛。”

兩人正争執不下時，唐小翼在一旁給赤霄幫腔，似是為強調語氣中的輕松，她随手撥弄下途經的樹枝，枝條垂落的陰影剛好擋在了糧車後方。

“再加小兄弟現在越來越有氣概了——只要你一直保持方才争辯的氣勢，什麽妖魔鬼怪都不敢近你身，真的。”

借着話頭，她站起身湊到莫丁耳邊，伸手一揉他的頭發，“——有高手追擊我們，加速！”

莫丁被唐小翼前所未有的嚴峻聲線一驚，理智還未反應過來，腳下已猛踩着踏板照辦。

就在糧車加速的瞬間，後方飛來一枚小石子。

唐小翼回身以飛镖打中了它。

——卻驚見這枚裹挾奇詭內力的鈍器就這麽擊碎了她以十成功力打出的飛镖，在幾乎化為實質的氣浪中，仍舊不偏不倚的疾飛而來。

唐小翼急忙全力閃避，石子堪堪劃過她的頸側打到車架上，瞬間入木三分。

她還未穩住身形，第二發石子已緊跟而至。

這次赤霄已架好防禦氣場，終于順利将它完全擋落。

但下一刻，并行的三發到來，一擊将這即使在最激烈的陣營戰中，也能堅持過至少十分鐘的厚重氣場打碎為虛無。

……這絕不是自己能對付，甚至不是道長能對付的角色。

唐小翼心下一凜，揮手向後方打出身上僅剩的一枚煙/霧/彈，又将好幾袋糧食扔下車，進一步加速前進。

現在，再沒有轉向的選擇，糧車在去往亂葬崗的東南道路上一路呼嘯而行。

“——前方要到霧區了，有毒麽？怎麽辦？”見糧車就要追上民夫們修路的區域，莫丁尖叫着急問。

“沖過去！”赤霄回答，繼續以氣場阻擋後方攻擊的同時，手中已執起符紙。

作者有話要說： 1.游戲裏戰亂楓華谷亂葬崗有個著名的任務叫憶紅顏，本文幻境武器的設定大部分源于它，當然，是走近科學的那種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