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莫丁頓時尖叫起來。

“別怕，他只是昏迷。”唐小翼一把拽回快要掉到車輪下的莫丁，同時檢查着赤霄的脈搏。

除了虛弱之外，沒有任何異常。

但她就是無法将他喚醒。

唐小翼把莫丁安頓好，在口袋裏進一步翻找可能會有用的丹藥時，莫丁又驚聲大叫：“糟糕，道長的符紙熄滅了！”

視野中那一點金色微光完全消失的瞬間，她頓感一陣天旋地轉，糾纏的彩色強光剎那布滿視野。

再能睜眼時，四周景物劇變。

不僅森林化為崇山峻嶺，連糧車和道長都消失了。

只有她和莫丁兩人，正被困鎖在一處狹窄的懸崖底，腳下是冰冷湍急的漆黑溪流，四面是深褐色的荒蕪峭壁，唯有頭頂的一線天光，照亮了石壁上泛着奇異虹彩折射的，如鋒刃般銳利的嶙峋怪石。

***

亂葬崗森林邊境，一個身形魁梧，披甲背刀的中年男人遙望向森林深處。

“……呵呵，幻境主的力量果然強大無匹，妙不可言。”

短短半個時辰內，他已看到林中幻象兩次變化，不由得撫掌而笑，“蒼雲天策那兩個蠢貨，自以為已将我全軍誘進紫源山死地，竟敢派如此關鍵的人形武器孤身行動，要暗度陳倉去洛陽救急呢——真當我庫瓦察姆是個病貓麽！”

庫瓦察姆一手把玩着小石子，回頭招呼随行的親兵們一起觀賞高山幻景，“他們既想要洛陽，又想要楓華谷，還想用幻境主當誘餌，引我這個主帥進去亂葬崗有來無回——你說他們胃口這麽大，這回會不會撐死？”

“将軍，我們不進森林追擊嗎？”親兵問。

“當然不，咱們先在這附近玩一會，看看戲。”見幻境中山壁色彩逐漸染紅，庫瓦察姆繼續笑，手中石子相撞有聲，“因為咱們的蒼雲将軍實在是想得太周到了，竟安排了赤霄劍主與幻境主同行——

一是用那位小道長聰明的腦袋做掉神策那幫飯桶，一路為這林子裏增添不少用來打洛陽的傀儡兵，二是寄望他的戰力能在幻境加持下将我擊殺，第三，還打算讓他一起去洛陽，待惡人谷的幻境主辛辛苦苦打完仗，就以神劍之威将其壓制，讓浩氣盟獨占所有戰利品——真可謂公私兼顧，一石三鳥的好計啊——”

他惬意的揮手扔掉石子，轉而從口袋裏拿出一只小瓷瓶，“只可惜，蒼雲那小子太會用腦，不會用心，不曉得心疼人——

赤霄紅蓮何等兇物，他這個中原人理應比我更清楚。

小道長年輕力弱，平日要鎮壓它已是辛苦，蒼雲身為領袖，竟忍心再讓自己的愛将一路磨難颠沛，又帶着傷徑入這滿是煞氣的兇地……

——有時我真懷疑他其實是我們的卧底，正在忠誠的幫我們活活整死一位精英敵手，哈哈。”

庫瓦察姆将小瓷瓶綁上箭杆，拿過親兵的弓，将它徑直射向幻象山峰深處。

“所以不用着急。方才交手時，我已瞧過狀況，小道長那樣子最多撐不過五日。五日後，我們輕松愉快的進去帶走唐小姐即可。”

聽着箭矢落地，其上小瓷瓶破碎發出清脆的聲響，庫瓦察姆張開雙手，一把攬過身旁的幾位親兵，“你們看，我才是好主帥，平日多心疼部下——

他們要逼咱們放棄骁果營北上，咱們照辦，他們要劫咱們糧草，咱們就給，唯有他們敗退，咱們才平平安安的追。

如今紫源山之局，我也已有解，決不讓敵人傷我狼牙弟兄一分——

赤霄紅蓮乃天下衆煞之首，若與我的功力結合，足以反控幻境主。

五日後，待我手持上古神劍，駕馭幻境武器，統領十萬傀儡兵直取紫源山，真不知那些自以為決勝千裏的陣營大俠們是什麽表情呢！”

粗啞的大笑響徹空間之時，小瓷瓶落地處，那團控制着修路民夫的灰色毒霧也剛好一陣飄搖的晃動。

***

赤霄再恢複意識時，眼前已不是正常的白天森林，而是夜幕下，遍布着彩色楓樹的崇山峻嶺。

……紫源山。

十年前，他與那位唐門女孩正是在紫源山邂逅，結伴生活過數月，他對這處地形銘記極深，時刻不忘。

……又是引羽制造的幻境麽。

——看來，符紙終究沒能阻擋此地天然的煞氣與她所攜的幻境武器結合。

……也好。

雖然現在早了點，也可以一試。

赤霄想着，從地上起身，去拿背包。

怎麽也找不到。

“沒能一起帶來……？”發覺自己與劍的感應完全消失，他一愣，旋即輕嘆着攏起了衣袖。

——引羽與幻境武器的融合，當真比預料中更好。

早在剛進入亂葬崗森林，第一次見到那個植物蔓延的幻覺時，赤霄就通過帶領唐小翼運轉清心咒文，探察到了她與整片森林存在感應。

——就和他自己與赤霄紅蓮感應同質的，武器與主人之間建立的連接。

琉璃瓶中氣體由這片森林的煞氣煉成，因而在這本源之地，它的主人即是此地的主人。

——整個亂葬崗，已成由唐小翼随意控制的心象領域。

雖然現在的她只是因為建立感應的過程，被動的把他人卷入自己潛意識構建的場景，但想來應當很快，她就能進一步領悟武器的用法，主動生成幻境，直至操縱境中人。

比如現在，分明遠未從莫丁那裏傳遞到全部的幻境物質，又僅僅是第二次使用領域，她已進步到能将屬于更高等兇煞，會越過她操控權的赤霄紅蓮整個隔離出去了。

——甚至在這一過程中，成功壓制了劍主的力量。

“……我有這麽差？”想及此，赤霄幾乎有些站立不穩。

赤霄紅蓮畢竟是上古兇劍，雖已認主，足以随意驅策，卻畢竟要消耗他的內力作為感應媒介——以及最重要的，需要主人有足夠穩定的心境，才能鎮壓它的兇性。

然而，此行運糧不過短短三天，先是與唐小翼一戰，相助消解兇煞的玄晶與劍身分離，功效大減，此後又一路帶傷，耗盡內力，再加至今仍為在神策軍營放毒的罪過倍感痛苦，心境失穩，并進而因此宿疾複發，日漸嗜睡，現在的赤霄竟已無力再使用劍中的力量，甚至唯有将它近距離的緊靠在懷裏，才能勉強維系住控制，不至于被反噬。

而今日與唐小翼繼續接觸，最後一點道心似乎也要完了。

——正常情況下，以他的修為，三人剛進森林時的低等幻境絕不會對他有影響，但他偏偏就是中了她的招。

——随後與她相談道號由來，在她提到赤霄紅蓮被她損壞時，更是因為太在意戰敗而心緒波動，當場病發昏倒。

“……當真是因為我太差，還是我與你……真有足夠深的因果淵源？”

——然而，若因為有所淵源就輕易動搖心境。

——那還是我太差。

赤霄覺得自己又要昏倒了。

開始變暗的視野中，卻忽然閃現一個少年模樣的藍白色人影。

那人走過來，伸手握住他的手臂。這是個求助的動作，卻剛好牢牢扶住了他。

“這位大俠，可否幫我一個忙？”少年語聲溫和的開口。

赤霄睜開眼。

——看到面前赫然是十年前的自己。

“大俠，我是來此地歷練的純陽弟子，前日路遇一位同在歷練的唐門姑娘，正幫她一起制作機關翼。我們急需收集許多制造材料，卻是人手不足，大俠你身手不凡，可否請你來搭把手？多謝了！

——眼下最缺的是鐵礦石，紅楓木，還有河底砂，大約各需要十份，它們就在這處山上。”

少年與赤霄正面對視，卻仿佛根本沒看到對方震驚的表情，仍舊以平直的語調自顧自說着。

甚至，從他的視角應能明顯看見所扶之人還沒站穩，他仍像執行固定步驟一樣放開手，轉而配合着說辭指向遠處的山地。

突然失去支撐，赤霄一頭撞上了身旁的石壁。

這讓他清醒些了。

他很快确定這個“十年前的自己”是幻境的一部分，又通過幻影人方才的表現，确認其并非形成于自身意識，而是由幻境主獨立構建。

幻影人的形貌穿戴，與當年的真實分毫不差。

幻境地點又在紫源山，內容正是那一段相伴時光。

——幾乎可以确定，現在這個粗野世故，一副暴躁玻璃心的女惡人引羽，就是當年那位心如明鏡，堅韌純良，甚至成他機緣，引他入道的小翼姑娘。

……這十年裏，她到底經歷了什麽，竟會如此……判若兩人？

最初的震驚過後，赤霄心中五味雜陳。

但他很快又想起一個時辰前，唐小翼以奇跡般的飛速學會了他教給的道家清心咒文。

……她沒有變。

仍有那般純淨的心性，仿佛天成的幾近道心。

“其實……我也沒有變。”

赤霄重重嘆一口氣。

“我雖已修為精進，入世證道——卻仍是滿心雜念，不得超脫。”

因為随後下意識的又回到了“我怎麽這麽差”這條很不超脫的雜念，并且很不超脫的拼命強迫自己停止雜念，他又感一陣心神激蕩，眼前一黑，差點又要昏倒。

那位“十年前的自己”沒有等他，早已遠遠的走了。

幻影人去的方向，正是赤霄記憶中，唐小翼實驗機關翼的那片山頂空地。

而方才那番求助，正是當年他見她屢試屢敗卻百折不撓，心生相助之意，卻發覺僅憑自己，依然沒法填補她那個超高失敗頻率造成的材料空缺，才會一時請求路人幫忙。

他求助時離唐小翼所在的地方不遠，她想必是聽見了，如今在這潛意識構成的幻境中，雖然幻影人被放在了與現實不同的地方，話音卻一句不差的再次重現出來。

赤霄曉得這件小事的結局——

那位一身異族打扮，應當是正在中原雲游的路人大俠熱情的幫忙收集了材料，甚至幾乎有意為他們停留幾日，卻在聽聞唐小翼想做的是何種機關翼後，忽然久久靜立，随後無言的拍拍兩個孩子的腦袋，長嘆一聲走了。

現在，赤霄擔當了當年那個路人的位置，被“過去的自己”帶到了十四歲的唐小翼身邊。

——就在紫源山的最高峰，楓葉飄揚的深藍星夜，隔過滿地閃閃發亮，仿佛星羅棋布的零件與廢品，遙望那位一身簡樸黑衣的女孩輕放下手中工具，在這天與地的星光交彙中擡起頭，慢慢的轉過身來。

——她有一雙比星星更美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1.庫瓦察姆是洛陽牛車任務裏的小boss，打完他才能出車給玩家搶

文中的時間點上，他還沒到洛陽當小boss

本文算是牛車任務的腦洞前傳吧~

2.看問題思路清奇的男主（後文會解釋他為什麽這麽清奇），正在玩劍三……= =

本章的找材料，跑腿都是游戲裏的任務形式，下章還有聽npc講話和幫打怪XD

文中“過去的自己”的臺詞我是腦補游戲裏npc發任務的語氣寫的，不知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