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呼……對過七遍了，不會有錯的。”在赤霄身上标完圖中指出的穴位，唐小翼甩了甩手直起腰，把面前的參考書翻了一頁。

——然後從那個打開的機關裏拎出一把銀針。

暴雨梨花針。

莫丁圍觀過無數次陣營鬥毆，這些著名武器的外觀早就認熟了。

因此吓得差點從車架上摔下去。

“诶诶诶……唐女俠，這是暗器吧？你你你……你要用它給道長施針？”驟驚之下，他連舌頭都有些不利索了。

“是啊。”唐小翼回答，“我手邊只有這個跟書上畫的最像。”

“暴雨梨花針……不是都有劇毒麽？”

“是啊。”她把銀針拿到手裏，對着參考書的圖示試手法。

“——我的沒毒，因為平時都是一擊必殺，不需要。”

莫丁覺得更吓人了。

“哎，唐女俠……我聽說內傷最好還是用溫和的藥靜養，這種暴力療法是下策——你看書上還紅字寫着“慎選”——天啊，附錄那一大串副作用！”他把她的參考書翻回了經絡圖那一頁，拽着她的袖子繼續連聲勸說，“何況你是第一次給人針灸吧？人命關天，這可不能亂來……”

“我知道。……可是我們沒時間。”唐小翼的聲音終于出現了一絲帶着沉重的遲疑。

但很快，又恢複了原本的幹脆利落，“他會理解的。”

“——何況我的手法一向很準，第一次也不會有問題。”

自覺書頁上的标準進針技巧一時不怎麽順手，她直接擺出以往投暗器的動作，對着糧草袋試了幾個角度後，終于滿意的點點頭。

此時，看清那些比醫用毫針粗長一整圈的殺人武器尖端層疊的倒刺，莫丁吓得又是一抖，幾乎要叫出聲來，“我的媽呀……這樣子就算能治，拔針該有多疼……萬一道長掙紮時針頭移位，這是要出大事的啊唐女俠！”

“不會的。”唐小翼拍拍莫丁的肩膀，把自己的袖子從他手裏抽出來，轉而拿起先前讓他準備的一系列藥瓶，手速飛快的開始配毒：

“我們提前喂他軟筋散，他不會動的。”

莫丁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幼小的頭腦裏，只餘先前升騰的粉紅泡泡們噼裏啪啦碎成一地血淋淋的劇烈震動。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砰的一聲癱到了座位上。

***

足足折騰過兩個時辰，唐小翼的兇殘療法終于有驚無險的完成了。

正常情況下，需要靜養至少七日才能蘇醒的重傷，如今已恢複到只需再調息一晚，就能承受糧車的颠簸，神志清楚的繼續上路了。

檢查過赤霄已基本穩定的脈象，她一甩頭上的汗水，朝一旁提心吊膽照應着，臉色幾乎比病人還差的莫丁比了個“搞定”的手勢，開始拔針。

起初還算順利，然而由于唐小翼畢竟業餘，時間估計不足，再加心地也沒自以為的那麽狠，眼看赤霄痛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手裏下意識的放慢了幾拍，到了最後幾根針時，軟筋散的效力漸漸過了。

此時的赤霄已恢複了些體力，開始迷糊着掙紮起來。

“——喂喂喂別亂動！要出人命的！”看到他身上的針尾随之不斷顫抖，唐小翼額頭的冷汗頓時又滲了一整層，她立即停手，轉而緊緊按住他的肩膀，俯身靠過去柔聲相勸，“道長你聽我說，還有五根針就完成了，你再忍一忍，堅持最後一下……算我求你，可好？”

“不好！”赤霄閉眼摸索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語音模糊的連聲呻/吟，“我不忍！不堅持！我真的很痛……你這沒良心的！……別碰我別碰我別碰我……！”

他現在的力氣顯然無法推開她，只能顫抖着抓住她的袖緣來回搖晃，感到對方紋絲不動，他又開始掙紮着想扭頭，似乎是在醞釀要咬人了。

唐小翼頓時愣住。

——她平日不是在唐家堡，就是在惡人谷據點，見到的傷病員沒有上萬也有成千，其中有一聲不吭逞英雄的，有嗷嗷大叫真性情的，也有聲淚俱下賣可憐的，但真是從來沒見到……這樣子耍賴撒嬌的。

整整十年沒見到了。

所以，她已經不記得當年是如何安慰他。

只能保持着強行鉗制的姿勢原地不動，直到她的小哥哥慢慢恢複意識，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中焦點恢複的瞬間，往常的冰冷，平靜與淡然也立刻回來，嚴絲合縫的占滿了所有露出的神采。

就連因為疼痛自然産生的生理性淚水，他居然也有本事飛快的控制回去，仿佛它們從未出現。

現在的赤霄，已經完全變回了那個堅韌端肅的浩氣盟精英戰将，仿佛幾秒前還在呻/吟着耍賴撒嬌的，幹脆是另一個人。

……或者，是一個幻象。

是明知已埋藏于時間深處，心底卻還是那樣希望着，能再見到一次的故人音容。

唐小翼恍惚着低頭，正見赤霄在不動聲色的悄悄整理先前掙紮時，道袍長袖上被弄亂的小流蘇，似乎是感到了她的視線，他猛然一把将它藏進手心。

她重重嘆一口氣。

“……唐姑娘？繼續吧，沒關系。”赤霄把衣襟合上些許，只露出還沒拔針的部分，然後迎着莫丁手中火折子的光芒，直接擺了個無比配合的人體标本姿勢給她。

聞言，唐小翼終于回過神來，她一抿唇，無聲的靠過去繼續動手。

最後五根針，剛好是最關鍵而敏感的經絡，但赤霄真是全程一聲未出，一動沒動，連表情都沒怎麽變過。

只是在唐小翼幫他包紮傷口，整理衣衫時，他執意要自己收拾衣袖，好把忍痛時緊握住車架，硬生生扭傷了關節的手指給遮起來。

唐小翼看到了，但裝作沒看到。她轉而背過身去，專心的清洗銀針倒刺上那一大片糾纏的血肉模糊。

全都處理完，剛把銀針收進機關，裝回千機匣，她又聽到赤霄的聲音，“唐姑娘，我記得車上有烈酒，給我一壺。還有，借我方才的針。”

唐小翼知道他想做什麽。

方才的暴力治療固然有效，到底不可能讓他直接恢複戰鬥力。前方的行程布滿成千上萬的狂暴士兵，還有未知的狼牙高手在外虎視眈眈，所以，他要再用點手段即刻激發體力，以确保三人能快速，順利的完成任務。

——只為了行程，其實也不至于。

畢竟還有莫丁能幫忙駕車，而她這個境主雖未得到全部的幻境武器，若是有他能謀善斷的頭腦和與兇煞相處的豐富經驗從旁輔助，卻也足有八分把握獨力保護三人。

所以最重要的，是他想要立即融合先前被赤霄紅蓮奪取的那部分幻境武器，以免被她趁劍主虛弱之際搶回，好在到達洛陽，為陣營争奪戰利品時，能擁有壓制她的王牌。

——為此，竟不惜用“那種手段”對待自己。

唐小翼知道，需要用到烈酒和銀針的正是那個來自陣營的江湖秘法，此法以烈酒的熱量配合針刺強行撕開損傷的經脈，可以短時間內把幾乎斷氣的人刺激到能跑能跳能打架。

然而，此法于醫理上是傷害而非治療，不僅痛苦非常，還會損人根基，甚至折人壽數，因而在旨在仁心濟世的醫書裏，是從不記載它的。

只有陣營人士有時需要讓重傷的俘虜有力氣招供或帶路，才把它記在刑訊教程裏傳承下來。

……但是，道長怎麽可能知道這種手段？

唐小翼忽然疑惑起來。

陣營的刑訊都是專人負責，一般不對無關者公開。她會知情，是因為她是唐門刺客，出師前就受過刑訊訓練。軍娘也是考察了她好幾年，才認可她的心理素質，給了她接觸這些黑暗手段的權限。

而赤霄這樣講究心性功德的道門清修之士，職位是單純的前線戰将，還是浩氣盟的，按理不該知曉這種明顯不怎麽浩氣長存的隐秘——

更不該，熟稔到能親手使用它。

唐小翼正沉吟時，赤霄已經自己拿走了她放在車架上的千機匣，把暴雨梨花針重新拆了出來。

大約是因為沒見過她這上個月剛出的最新款，掌握的機關術又不正統，還得悄悄在她回過神前搞定，赤霄急急忙忙的見啥拆啥，找到放針的機關時，半個千機匣已被拆回零件狀态，一地狼藉。

“——你幹什麽！”唐小翼終于發覺，登時氣得連聲大叫，“給我躺好！不許亂來！”

看赤霄艱難的站起身，又要去拿挂在車後，前天相助難民時獲贈的酒壺，她更是怒火升騰，當即一把将人按回了原位，粗暴的掰着他的手指要拿回銀針。

然而就在此時，她看清了地上的零件堆裏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