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那是她的千機匣核心部件中的一整個結構，因為其中用特殊物質制造的精密軸承遇空氣就會變質，它平時都是密封的。

然而很明顯，赤霄把它拆出來放到地上時，故意将封口打開了。

現在，她再不放開他，第一時間把它組裝回去，整個千機匣都要玩完。

唐小翼想打人。

她忍了又忍，終于只是在赤霄肩膀上控制着力道掐了一把，咬牙切齒了一句，“莫丁，過來，給我按住這只死耗子——往死裏按，別客氣！”

然後趕緊轉身去搶救零件了。

然而莫丁果然沒什麽用。

小夥子似乎還沒釋懷先前差點被赤霄誤殺的心理陰影，對方只是一點點反抗，他就吓得當即縮到一邊，幹伸着兩手不敢上了。

唐小翼眼睜睜看着赤霄虛弱的喘息不止，倚着車架慢慢的挪過去拿起酒壺，又一下脫力倒在莫丁懷裏。

她連千機匣都裝完了，他才剛剛緩過來一些，正話音微弱的跟莫丁道歉，要他幫忙打開壺蓋。

應當是怕她過來搶，下一刻，赤霄直接就着莫丁的手飛快的喝酒，直到開始撕心裂肺的嗆咳，血灑衣襟。

唐小翼頓時慌得全身的毛都要炸了，手腳并用的猛撲過去，一把将人緊緊抱在了懷裏。看到他唇邊觸目驚心的大片血跡，她的指尖不可自控的劇烈顫抖，幾乎要按不穩他的脈搏。

然後在确認沒有生命危險時，又放開手坐到他旁邊一定距離，在他有力氣轉過眼來看她之前，成功收起了所有過于激烈的表情。

——因為，赤霄同樣不願與她相認。

所以，她會繼續以一個敵對陣營暫時隊友的身份對待他，一點多餘的關切都不能暴露。

畢竟未來的行程上，如先前幻境中争奪那樣的交鋒還會有許多次。

他們公事公辦，明争暗鬥，見面裝不識，不僅是為各自的陣營立場。

也是為能鏟除正窺視着他們的狼牙強敵，實現整個地區的大戰略，應當要演好的一場重要的真戲。

“……行行行，算你狠。你已經喝過酒，不施針你這一路上都起不來了。”

仰天眨了一會眼，驅除了眼眶中直連到心底的酸痛，唐小翼又恢複了以往的利落舉止，從赤霄聞言稍稍松開的手中一把拿走了銀針，“躺好，我來動手吧。”

“——好了，現在，我問你，這種針法本質是用刑，後遺症很嚴重，足以終身痛不欲生，折壽至少三十年。你可有醫治的對策？若沒有，我絕不枉害人命。”

成功繳了他的械，她底氣又足起來，很鄭重不容置疑的來把關。

“有。”赤霄回答，“我師父靈虛真人醫術超卓，煉成諸多靈丹妙藥，可以治愈此類病症。”

見唐小翼一挑眉，意為說服力還不夠，他又補充，“……事實上，我見過這樣的例子。我有位師弟……正是被你們惡人谷以此法刑訊過，我将他帶回純陽醫治，三月而愈。”

……這大約就是赤霄熟知這種惡毒秘法的原因。

唐小翼為此稍稍松了口氣。

——但很快的，她又如直覺般，不由自主的回憶起那位被她複仇殺死的，秀姑娘的愛人。

那位小道長與秀姑娘相識，正是秀姑娘将他從殘忍的刑訊虐待中救下。

——而唐小翼本人，正是那次刑訊的促成，甚至參與者之一。

不會……這麽巧吧。

唐小翼感到手心上微微滲出了汗水，她急忙用力一握指尖。下一瞬再松手時，無論心念還是表情都恢複了正常。

但她在這剎那間的眼神變化，赤霄還是發覺了。

他凝眸看了她片刻，沒有說話。

***

唐小翼親手對自己最重要的故人上完刑，已時至深夜。

看到赤霄拼命咬着牙一聲不出的逞強表情，還有已被冷汗浸透過數輪的衣衫和長發，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席卷了她內外周身。

拔出最後一根針時，唐小翼幾乎覺得自己的全部精力也随之一起抽離，以至于連工具都不想收拾，只想和莫丁一樣當場倒頭就睡。

——好像如此就能在早晨醒來，直接看到恢複了行動力的赤霄時，将今夜這些噩夢般的場景當成虛無，抛諸腦後。

然而，赤霄卻在此時出聲喚她，“別睡。還剩一點酒，我們一起喝了，不要浪費。”

因為“刑訊”的效果，他的聲音已有了些力量，卻反而更能聽出不規則的氣聲。浸着汗水的長發被他緊按着胸口的手一起攥在掌心，正随着指尖的明顯顫抖，不斷折射出慘白晃動的波光。

——他已無法只憑自己忍受痛苦，需要跟她說話來轉移注意力了。

唐小翼又仰頭對着天空眨了好幾次眼睛，才依言坐到赤霄身旁，拿了兩只杯子來倒酒。

“唐姑娘，你因何事加入惡人谷？”赤霄問她。

“……哦，是這樣。道長可曉得二十年前那場楓華谷之戰？”唐小翼低頭大喝一口酒，出聲回答，“當年唐門丐幫聯手對抗明教，卻在此地的決戰中慘敗。我爹就是于此役中被一個明教弟子所殺。後來，那個明教入了浩氣盟，我就入敵對的惡人谷，方便找機會報仇。”

唐小翼會在身份上加入惡人谷，确實是因為此事，但她早在五年前就把仇報了，一切兩清。

她現在還留在陣營據點工作，并且真正将此生的理想交托給那一句自在逍遙，契機其實是與秀姑娘的那一場相識。

但是，她決不能告訴赤霄。

一種不祥的直覺——在赤霄提及自己師弟後變得愈發強烈——讓她并無理由的深切預感到，如果兩人就此事有任何溝通，可能會造成不可預料，甚至萬劫不複的惡果。

“……據你所言，你是為仇怨束縛，不得不委身為邪道，又在這前線日日奉令厮殺，受盡生死艱險。”

赤霄聽完對她舉了舉杯，飲一口酒之後，輕聲嘆息，“唐姑娘入谷多年，卻既不得自在逍遙，也未能永不受苦，想來若非天性做不了真惡人，便是惡人谷從未真心待你。既如此，何不回頭是岸？”

“……你怎麽什麽都不懂。”唐小翼一愣。

随後又一挑眉，也對赤霄舉杯為禮，轉頭直視着他因為正忍受疼痛，目光顯得尤其清亮的眼睛，“別以為我們惡人谷只有關門自利，無法無天之徒——

你可知天下被你們這些正道嫉如仇恨，不容于世的，可不止為惡之人？”

“——你可知多少良民不願受權貴欺淩，公堂力争卻遭反誣罪名，全國通緝；多少女子不堪夫家虐待憤而反抗，下場是公認無孝無德，理當治死；多少俠士向匪徒暫時妥協以護下百姓，卻被揣測勾結邪道，直至三人成虎，身敗名裂……？

他們身單力弱，全無惡行，卻被“公認”為害深重，天下共誅。可就算他們只有一人自清，而衙門、族老、百姓……人多位高的一方才是正道該信的“道理”，冤屈還是冤屈，世上總得有一處容他們生存的地方，而那樣的地方，只有被你們經年圍攻的惡人谷。

所以，我入谷為戰将，甘願此生名為邪道，桎梏血光，正是為護天下蒙冤者永不受苦，自在逍遙。

——我既已身處理想高岸，為何要回頭？”

唐小翼晃着兩腿喝着酒，有意虛化那個具體的契機事件後，語聲流暢而随意的回答。

她不覺得這所謂的理想有什麽獨特或偉大，因而此時輕易在閑聊的場合順口談起。

因為像她一樣，為此理想以清白之身成為“惡人”的名門正派有很多很多。

——多到足以讓惡人谷這個原本真是充滿窮兇極惡，既無資源財力，又無組織紀律的人間地獄，煥然蛻變為如今堪與集聚正道精華的浩氣盟分庭抗禮，甚至一同得到朝廷統籌，于抗敵戰線中守衛家國百姓的強大力量。

然而看到赤霄回望過來，仿佛在重新認識她一般帶着感慨與陌生的眼神，唐小翼卻忽覺心底一陣難抑的局促不安，借着重新倒酒的機會，她飛快的背轉身去。

“……引羽，你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赤霄在她身後，像是虛弱的恍惚，也像在走神思考般斷續的說着，“你一定知曉……惡人谷中除了真君子，更有真小人……你也予他們庇護，為虎作伥麽……？”

唐小翼頓時愣住。

雖然理智清楚的告誡着這只是她多心，她還是無法忽視直覺從這句話中感到的，直指那些絕不可明言的過往，意味不祥的暗示。

尤其是，他突然的，仿佛特意的稱她為“引羽”——她在據點中的行動代號。

作者有話要說： 1.無責任腦洞下為什麽惡人谷如此有資源財力和組織紀律，以及有那麽多出身清白，并非叛出師門的名門正派（玩家）= =

游戲官設顯然不是這樣，但根據官設，我認為不排除有女主這種想法的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