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

像是要掩飾，或是将這令人不快的直覺甩開一般，唐小翼猛然揮手一拍車架，換回平日最正常的反應，敏感又暴躁的高聲炸起毛來，“……呵！那你們浩氣盟還有僞君子呢，每年把多少無辜的好人硬生生逼進惡人谷，我那一大把暴雨梨花針都不夠數的——你也予他們庇護，為虎作伥麽？！”

赤霄審視着她的表情，還沒回答，莫丁倒先被她給吵醒了。

“……別別別別打！求你了唐女俠！道長他重傷在身啊……！”他慌忙扔開毛毯站起身，眼睛還沒睜開就搖搖晃晃的擠過去，牢牢擋在兩人中間。

莫丁方才睡着了，其實沒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麽，只是經過這幾日同路，他已養成了條件反射，一聽到唐小翼用這種語氣講話，就直覺下一刻肯定是動手打人，因而登時一個激靈，從睡眠狀态硬生生的跳了起來。

“……額。小兄弟別怕，我沒打他。”沒想到自己的形象已如此惡劣，或者說，跟赤霄裝敵人裝得有這麽成功，唐小翼抽了抽眉角，伸手拍拍莫丁的腦袋，“我們兩個只是在把酒言歡，深入友好的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你放心睡吧。”

“……哦，你可千萬別沖動。”莫丁盯着唐小翼真誠的眼神看了又看，終于重新縮回了毛毯，“寅時記得叫我起來換夜班。”

被莫丁這樣一打岔，唐小翼确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畢竟她與赤霄聊天是為幫他減輕痛苦，不是來與他掰道理。

——或者說，她也覺得越聊越索然無味。

甚至心裏很有些苦澀的疲憊，為什麽曾經無比志同道合，無需言語即可心有靈犀的他們，如今竟有了那麽多不一樣的道理可掰。

——還邊掰邊試探，真真假假，躲躲藏藏的雞同鴨講。

“……行行行，道長，咱們不擡杠，不談陣營。”她長嘆一聲，一口喝幹了酒杯，又看一眼赤霄仍然緊按在胸前，指節明顯泛白的手，“你若還是睡不着，不如跟我聊聊你們師門那個小名人紫霞寶寶？”

“……你認識紫霞？”

“是啊，他很有名，我幾個師弟師妹可崇拜他了。半年前太原那一戰，多虧他和我兩個同門深入敵營斬将，一舉炸毀了敵本陣，才節省下官軍諸多損耗，奠定了勝局。在我們這一輩裏，幹得了這種事兒的可沒幾個。”

唐小翼說着，給兩人重新滿上酒杯，“我過年回家時，還見過他。他正在唐家堡，和我穿楊師妹一起給官兵研究新型火藥。據說他玩火水平是大師級的那種高？小酷哥長得如冰似雪，真看不出來跟火這麽投緣。”

“是。霞寶的火藥技藝師門第一，如今，估計也是純陽第一。”

“難怪他看着就是一副老神在在的高手範兒。”唐小翼點點頭，繼續八卦，“所以——我就想不通了，為什麽所有人都叫他寶寶？”

“……他那個性子，你跟他熟悉了，定能領教。”赤霄過了一會才回答。

他連喝了兩杯酒，擡眸望向了遠方，“不過，他現在長大了……真是……忽然就長大了，還做了……那樣的大事情……”

“倒是我這個大師兄……年紀虛長他七歲，入浩氣盟也已三年，卻簡直……不知道在幹些什麽……！我……我好混賬……”

大約是有些醉了，他眼神逐漸迷離，突然真情實感的慨嘆起來。

然而唐小翼也醉了，根本沒好好聽他說，而是直接拿着酒杯與他一碰，邊喝邊語聲模糊的搶了話：

“是啊！紫霞寶寶是做了大事情！

——人家有情緣了！咱們有麽？！”

“你看看，那小子才剛滿十八，多大一點兒？”她猛灌一口酒，“——就追到了我們唐家堡最純良可愛的小天使小羽妹妹！我過年回去，正撞上那倆小混蛋秀恩愛秀得……我好想把他們炸了滿問道坡的橙子裏，全給灌上辣椒水！

唐小翼抓住赤霄的手繼續強行與他碰杯，邊喝邊念叨，“哎……道長，我跟你講，我們據點裏那些比我大的，孩子都至少打醬油了！比我小的，不是結了婚，就是在要結婚的路上。只有我這條老光棍，年年七夕任務都是機甲陪我做……”

她越說越激動，忽然一把攬住他的肩膀使勁拍，“道長啊，你說我們倆都一把年紀了，連個戀愛都沒談，這麽多年不知道在幹些什麽，真是好混賬，好混賬啊……”

……

……這什麽跟什麽。

赤霄有些黑線的挑了挑眉，剛想推開唐小翼的爪子。

她卻忽然張開雙臂。

直接擁抱了他。

“道長啊，你這個人吧……現在好多缺點，不可愛。”

二十四歲的女惡人緊緊攬住他的腰，下巴擱在他肩膀，如夢呓般異常綿軟的輕語：

“但是我啊……偏偏還是那麽，那麽的喜歡你。”

……

“那——道長，要不咱們就情緣吧？你不說話就是答應了！來——與你約定好了！”

唐小翼閉着眼睛摸索到赤霄的小手指，輕輕一勾，繼續語無倫次的呢喃，“哈哈，天底下一次少了兩個老光棍！你這修道之人，這回可積了好大一份功德……！”

大約是醉得要睡着了，說到最後幾句時，她的頭垂在他臉頰旁，話音低弱得只剩氣聲。

女人溫暖的吐息輕輕柔柔的拂在他的耳畔，像是早春飄過的柳絮。

……也像是最悄然，卻也最甜美的吻。

當然，她并沒有吻他。

所以，赤霄幾乎是帶着怒意的，狠狠掐自己的手指，心中不住默念道經，自責為何竟産生那樣荒誕的聯想。

“……唐姑娘，你醉了。”他抓住她的手臂，試圖推開她。

唐小翼卻仍抱着他不松手。他推不動她，這樣的姿勢反而如同在回應。

赤霄猛然放手。

“唔……誰說的？我沒醉！……咦，杯子怎麽在跑？”唐小翼被他的動作驚醒了，半睜開眼又要拿酒，卻因為眼前的重影，摸索了好久才拿到，“——來，情緣緣，咱們接着喝！”

“不喝。我也不是你情緣……不能是。”

赤霄沉默片刻，垂眸不再看她的眼睛，“我已修行太上忘情道——超脫私情，唯存大愛。”

“你可知曉，十天後，我要去紫源山赴一個約定，向最後一位牽挂的故人道別。從此……了結一切因果，全心只為蒼生。”他擡手，擋開唐小翼欲伸到他面前的酒杯，“我不喝，放下。”

喝醉的唐小翼下意識的照辦。然而她現在手上打飄，眼看要把杯子摔下去。

赤霄立即去接。

杯中還有不少酒，以他現在的力氣，竟接不住。

還是唐小翼從他手裏一把搶過來，才險險沒把它摔碎。

“唉，你啊……亂來。”

她似乎完全沒好好聽他方才在說什麽，只全心全意盯着手裏的酒，将它舉到自己嘴邊，一飲而盡。

“你看，得先拿起來……嗝，才能……嗝，放下了。”

空杯子很輕，被她随手抛了出去，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後，穩穩的正立在車架中央。

赤霄頓時愣住。

過了許久，他終于回眸去看唐小翼時，她已經倚在車架上睡熟了。

赤霄拿了毛毯給她蓋上，轉身回去打開自己的背包，看着裏面的劍刃碎片藍光閃爍，星星點點。

他許久沒有眨眼。

然後突然又咳起來。

***

莫丁被聲響吵醒時，正看到赤霄虛弱的半靠在車架邊緣，掩在唇邊的手帕上已浸透了層層鮮血。血色沿着布料邊緣溢出，沿着他慘白的手腕蜿蜒而下，劃過道道刺目的深紅。

“——天啊！道長你撐着一點！我這就叫醒唐女俠來看你！”莫丁慌得連毯子也忘了掀，直接踉跄着兩腳起跳，三步并兩步的狂奔過去。

“我沒事，已經好了。別叫她。”赤霄自己點了強行止血的穴道，從車架上站起身，朝莫丁伸出手，“很抱歉我先前誤傷了你，弄壞了你的帽子，來，我幫你縫。”

“你……真的沒事……？還是要靜養休息為好，帽子我自己縫，沒關系。”莫丁打量着他看起來并無明顯搖晃的站姿，仍然連連擺手，“寅時快要到了，我這就開始值夜。”

赤霄聞言點點頭，往旁邊讓了一步，給他騰個車架上的座位。

莫丁坐到他身邊。

然後抱着膝蓋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地，一會兒拿起針線準備縫帽子，卻不是手抖就是眼歪，無論如何穿不進針眼。發覺赤霄正看過來，他的指尖頓時更大幅度的一顫，縫衣針差點掉到了地上。

——即使理智上對這位善良而強大的隊友充滿了敬佩與信任，莫丁卻至今還是在害怕他，直怕到不知如何單獨相處。

“那個……道長，你多少睡一會吧？”莫丁看了一眼赤霄仍然因為疼痛而深蹙的眉尖，弱弱的開口，“……或者閉閉眼睛也好？”

“我不睡。”赤霄垂眸凝視着背包裏的劍刃。

也許是因為映照着那些劍刃發出的光，在莫丁的角度看來，此時的赤霄眼神确實分外明亮。

但不是由內而外的神采。

而是一種很奇怪的，像強光照在某種無機質的透明物上，反射出的異常亮斑。

本能的，莫丁趕緊低頭不看了。

卻又瞥見赤霄對他伸出手來。

作者有話要說： 1.本文跟我專欄裏另一篇劍三文時間線是相連的，紫霞是那篇文裏的男主，但本文劇情跟那篇沒關系，沒看過也不影響閱讀

當然，歡迎你去那篇圍觀哈

2.炸橙子是指游戲裏的真橙之心煙花，一種供情緣秀恩愛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