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

狼牙兵混亂的狂吼着，幾十把長刀幾乎同時斬來。

唐小翼只能急運輕功，帶着莫丁一起原地高高躍起，才堪堪躲過那些幾乎織成密網的兇狠刀鋒。

“躲好，別出來。”她把莫丁推下車底，又匆忙幾箭射死繼續追來狂砍，差點削斷車上動力機關的狼牙兵，縱身跳上了另一邊的樹枝。

果然，如直覺所料的，狼牙兵全都不再攻擊糧車，反而齊齊轉身，咆哮着湧到她所在的位置。

衆刀亂砍下去，幾秒就将她所在的大樹斬為碎塊。

“為什麽……？”唐小翼感到驚訝。

在道口關卡地區，第一次遭遇狂暴狼牙兵時，他們也是集中攻擊自己，但那時她還不是境主，這種現象是控制着他們的毒霧與她的幻境武器第一次接觸，自然産生的吸引與排異感應。

但現在，她已經成為了此地煞氣獨一無二的操縱者，甚至已有足夠的直覺感應，能預判這些狼牙兵的行動。

——卻偏偏，完全無法影響他們的行為。

仿佛是她的理智發出了命令，卻被自身意識之中，另一種揮之不去的幹擾遮斷了。

這樣的幹擾，到底是什麽東西……？

唐小翼想到自己的幻境武器畢竟不完全，也想到正在森林外窺視他們，實力深不可測的狼牙高手。

甚至不排除，那是赤霄的陰險手段。

形勢卻不容她找出定論。

雖然她的每支箭都能至少貫穿兩個狼牙兵，很快消滅了最初出現的那幾十個。

卻還有更多的增援，以遠高于她殺敵的速度，不斷從林中湧來。

此時，狼牙兵的數量已近百，正将站在樹上的唐小翼團團包圍。她已經很難與他們全程保持能射箭的遠距離了，因而可以極細致的看清，所有神志不清的敵人都是一模一樣的，如要将她碎屍萬段般的狂怒表情。

密林地區不适合體積巨大的機關翼活動，但唐小翼沒有選擇。她縱身掠去植被稍稀疏的角落，一手繼續射箭，一手拔出短刀，以最快的速度切斷身邊可能損傷翅膀布面的大樹枝。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有幾個狼牙兵也跳上了樹，迅速欺近她身邊。

正常的狼牙兵是不會中原武林才有的輕功的。

但這幾個居然會，而且很熟練。

他們的動作靈巧，敏捷，悄無聲息，雖然唐小翼很快的發覺，轉身幾箭解決了大半，卻畢竟因為始料未及而慢了一瞬，沒來得及消滅剩餘的兩個對手。

她看到了刀鋒的寒光，也聽到了莫丁的驚叫。

但已經來不及躲開了。

唐小翼下意識的一閉眼，直接擡手護住要害，寄望于制服上的金屬護甲夠堅硬，不至于使她被對手的刀鋒切斷手筋。

然而預料的撞擊與疼痛都沒有到來。

她睜眼，看到近在咫尺的狼牙兵，仍然是一副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剝一般，無比暴怒的表情。

但他們卻沒有傷害她。

只是把長刀交叉在她頸間，又抓住她的手臂，做了個好像押送的姿态。

兩個狼牙兵抓住她的力氣不小，很痛，卻剛好不會造成實質的傷害——也剛好讓她無法掙脫。

唐小翼被如此“押送”着下了樹。

——所前往的正是方才，地上的赤霄紅蓮劍刃所指的方向。

她一時不再反抗，順從的被拖着往前走，從而能專心審視身旁那兩個活傀儡。

他們渾濁的眼睛裏全無光澤，，顯然完全被煞氣操縱，沒有半分自己的意志，臉上的表情卻偏偏是如此生動的狂怒——又如此小心細致的，絲毫未曾傷害她這個幻境主。

唐小翼正被牢牢抓住，無法掙紮，只能盡力偏過頭，用自己的牙齒去觸碰肩上帶着機關的護甲。

潛藏于意識中，能阻斷她操縱活傀儡的莫名幹擾又出現了。

這一次，它竟有針對性的禁锢了她的行動。

唐小翼還能跟着狼牙兵快步往前走，卻漸覺頸項的肌肉變得異常僵硬，使她難以夠到肩上的機關。

但她仍然拼命夠過去。

狼牙兵看到她的小動作，好像要來阻止。

因為他此時湊近了她的肩膀，唐小翼看見那雙本來一片昏暗的眼睛裏，此時倒映出了金屬護甲微藍的鋒芒。

……模糊的，微弱的，如同行将消失的虛影。

……好像現在的赤霄紅蓮，最後殘存的光。

唐小翼忽覺意識中那個本來虛無的幹擾如有實質般向下一墜，連帶着整顆心沉沉的一酸。

手臂的肌肉也仿佛因此下意識的卸了力道，被狼牙兵抓住的地方尤其鑽心的疼痛起來。

她也因而醒神，不顧此時的角度會深深劃傷口腔，直接張嘴咬開了肩上的機關。

一支短箭彈出，準确洞穿了那個狼牙兵的咽喉。

單手恢複了自由，她抓起那支短箭，将另一個狼牙兵也一擊消滅。

唐小翼一手拿着箭，擦着滿口的血，擡眸掃視四周。

衆多狼牙兵還是包圍着，甚至還停留在暴怒的表情，但沒有再撲上來。

被挂在旁邊車架上的背包裏，赤霄紅蓮劍刃上的藍光，剛好微弱的閃爍過最後一次。

她愈發确定這些異象的原理了。

“我意已決，你們滾開。”她說。

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去了糧車方向。

狼牙兵散去了。

***

唐小翼回去糧車，把蹲在車底，臉色慘白的莫丁拽了出來。

“沒事，已經搞定了。”她安慰。

然而她微笑時，露出了沾滿鮮血的一口紅牙。

莫丁吓得渾身一抖，差點尖叫出聲。

“別怕，你先休息一會，我去四周看看。”唐小翼說着，自行走開，去查看地上的狼牙兵屍體。

在其中一個奇跡般會使用中原輕功的狼牙兵身上，她撿到了一個蠻族風格的小飾品。

唐小翼眼熟這個東西。

十年前，她在紫源山鑽研機關翼時，那個被赤霄找來幫忙收集材料的路人大俠身上，就帶着這樣的飾品。

當年那個路人，确實也是異族的相貌與打扮，并且，會使用中原的功夫。

但是顯然，地上那個年紀二十出頭的死者不是他。

唐小翼見過的那個路人大俠，十年前已經是個中年人模樣。

所以，也許那位大叔和這些狼牙兵是同族？也許他們的中原功夫，正是他教的？

“……但願他本人別加入狼牙軍。”

唐小翼這樣想着，轉身回去，駕車繼續上路。

***

眼前斑斓的光線終于散去，赤霄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馬車上。

車窗外，滿目銀裝素裹，巨石嶙峋，參天的峭壁猿猴難攀。

能從這處懸崖底向上的，唯有一條險峻的直道。

他認得它，那是通往純陽宮的山路。

狹窄昏暗的車廂裏，還有一男一女正在他身旁。

……那是他的父母。

赤霄已經快把他們忘了，過了好久才認出來。

有些令人驚訝的，此時見到的父母身影都異常高大，他必須努力擡起頭仰視，才只能堪堪看到肩膀，而一時瞧不清他們的面容。他們穿着深色的冬裝，一路無言，仿佛是兩個巨大的，與環境相溶的無機質陰影，正一左一右，牢牢挾制着他。

赤霄低頭，發現了這種異樣視覺的原因。

現在的他，變成了自己七歲時的樣子。

唐小翼能把人引入她制造的幻境，讓他們看到虛像風景與人影，甚至與幻影互動，卻不能改變入境者對自身的知覺，使他們在幻境中改變樣貌。

能做到那樣的，唯有亂葬崗森林的天然煞氣。

——唯有精神被煞氣深度侵蝕，才會在它的幹擾下以最不堪的姿态，陷入自己心中最黑暗的陰影，若無解救，将會無限重複回憶中的極度痛苦與瘋狂，直到淪為完全被心魔操縱的活傀儡。

“我……終究沒能堅持住麽。”赤霄閉上眼睛。

——也許将成同等修為的道士中，第一個，甚至最後一個被低等風水煞氣硬生生吃掉的人間奇跡。

在嘗試各種辟邪清心法訣，包括将赤霄紅蓮接入幻境都無效後，他深深嘆一口氣，暫時聽憑心魔幻境中的“父母”繼續帶着自己乘坐馬車，向山路前方駛去。

在他的記憶中，這就是最後一次見到父母了。

赤霄生于普通人家，自幼體弱多病，鬼門關外徘徊過無數次，卻奇跡般的就是不死。父母眼見他即使能養大也幹不了活，在又生了一個健康的弟弟後，決心出一次遠門，帶他去華山純陽宮祈福。

當然，實際是打算把他扔在那裏。

——他們家雖然不算貧寒，卻很難白養一個病人終身吃閑飯。

既然有了第二個兒子續香火，沒有“用處”的大哥，就沒必要存在了。

與記憶中一樣，父母找了個欲蓋彌彰的拙劣借口要他原地等待，然後雙雙走開。

當年，他立刻聽懂了，卻一步沒動，只沉默的看着父母邊走邊悄悄的擦眼淚，最後逃也似的快步消失在風雪中。

但現在，他卻打算追上去。

不是為當年的決定後悔，也并非還思念那一點親緣。

——而是若在這樣的關鍵節點，改變記憶的走向，也許能成為掙脫心魔幻境的契機。

赤霄試着往前走了一步。

原本無規則飛舞的風雪卻忽然像活過來一樣，迅速凝聚成一層廣闊的障壁，牢牢阻擋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