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

作者有話要說： 1.再前排提示一次，主角都不是好人，文中人物三觀不代表作者三觀

那道風雪障壁，是煞氣領域覺察到俘虜試圖脫困，自然形成的防禦。

幻境中的赤霄完全是七歲時的狀态，身體虛弱，沒有武功，如何能抵擋這樣狂暴的寒氣。被冷風一激，他當即吐血倒下，無論如何堅持，也無法前進一步了。

然而，還不到放棄的時候。

現在無法自己脫困，卻可以試試利用身處的煞氣網絡聯系唐小翼。

她是這片領域的主人，理論上可以感知它的某一部分對她的召喚。

此外，他們還是因緣深刻的故交，在剛進入森林時，他又帶她使用清心咒文，直接接觸過她的神識氣息，理論上，兩人更擁有着傳信的基礎。

盡管實際從來沒人如此做過，卻不妨礙赤霄當即着手嘗試。

——他雖然一時心境有瑕，道術修為卻仍屬同輩中頂尖，再加還有留在唐小翼那裏的赤霄紅蓮相助，因而對這類精神心法的運用，只要不是沒可能，都意味着至少一半的把握。

半個時辰後，阻擋在面前的風雪障壁中，開始逐漸滲入星星點點的微藍光芒。

連接成功了。

光點增加的同時，風雪也在減弱。

大約再過兩刻鐘，唐小翼将會通過這些光點進入幻境，然後以境主的權限結束它。

但就在此時，所有光點毫無預兆的瞬間消失。

唐小翼拒絕了召喚。

嚴重的反噬當即襲來，一陣幾乎撕裂心神的劇痛後，赤霄失去了意識。

***

另一邊，唐小翼和莫丁繼續駕駛糧車，沿着官道向洛陽方向前進。

如今的唐小翼已明白，先前狂暴狼牙兵群起襲擊的異象，最初起源于她自己的深層意識。

或者，也可以叫良心。

因為她明知赤霄被森林煞氣吞噬，理智卻堅決不去救他，內心深處那一點因此而生，揮之不去的不忍，不安，與自責，因為與幻境領域相連而成倍的放大，直至影響已成為活傀儡的狼牙兵，要将她這背離本心的境主打醒。

狼牙兵攻擊她時，臉上清一色的暴怒表情，是她對自己的憤怒。

當然，她本人的內心中，憤怒與矛盾只是很輕微的。

事實上，早在剛發現赤霄失蹤時，唐小翼就已想清楚，聽憑赤霄變成活傀儡，再操縱他同去洛陽。

第一，可完全發揮他的強大戰力殺退敵兵，又讓他免于清醒着帶傷作戰的痛苦；

第二，能幫助惡人谷順利占領全部戰利品，使她不至于和他正面兵刃相向；

第三，他也不會受到不可逆轉的損傷，待脫離煞氣區域，他自然會逐漸清醒，以他師門的醫術，足以短時間內将他整修一新；

因而，于情于理，這都是最合适的做法。

合适到，連她的良心都差點信了。

這一決定中，最後一點無法抹去的陰影只在于——

她愛他。

昨晚與赤霄一同喝酒時，那番語無倫次的醉話，唐小翼并不是完全不記得。

她擁抱他，對他說喜歡，想與他情緣，全是真心的。

真心到，她後來睡着，夢裏心心念念的，也全是他。

不再是十年前溫柔體貼，處處可愛的純陽小哥哥，只是現在氣質冰冷，立場敵對的浩氣盟赤霄道長。

夢裏，他和現實一樣神情端肅，語聲淡漠，會使心眼，會強撐着逞英雄，會跟她來來回回的明争暗鬥，卻唯獨不會笑。

她卻和現實不一樣的充滿善意，願意靠近他身邊，握着他冰冷的手給他溫暖，在他使性子時耐心的講道理，在他受了傷，強忍痛苦時，更是幾乎感同身受，用上自己全部的溫柔悉心照料。

她甚至會嘗試各種方法，拿出以往對待正事時才有的，專注堅韌的精神，只為能讓他稍稍開心一些。

過了很久很久，終于成功了。

現實中的唐小翼從未見成年的赤霄笑過，夢裏他的笑容，是她腦補的。

有一點失真，不漂亮。

但在她看來，卻仿佛天門開啓，世間萬物都在那一刻相形失色。

那時，心情極好，又無理智束縛的唐小翼甚至更進一步的腦補下去。

腦補自己和赤霄專注對視，十指相扣，交頸相擁。

直到……

想要他。

卻在真的伸手揭開赤霄的衣襟時，看到了他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

——那是她用暴雨梨花針戳出來的。

沿着經絡排布的淋漓血跡，仿佛構成了一個個猙獰的印章，昭示着她對愛人犯下的殘忍罪過。

旖旎的畫面轟然破碎。

唐小翼醒了。

夢醒的瞬間，她感到歉疚與痛苦，卻很快的，又将它們完全封存起來，理智的決定不去管正被煞氣吞噬的愛人。

——雖然她也完全無法否認，以那三條理由任憑人變成活傀儡，對待敵對陣營的暫時隊友，甚至敵對陣營的萍水之交或許還可一辯。

這樣對待愛人，卻是絕不會被良心承認的，無可推诿的重罪。

——既然愛他，那就應該不計得失的保護他，照顧他，不讓他受任何傷害，不讓他有一點不快樂。

但她卻不能那樣做。

——越是将感情與理想放到同等的真心上，越能以同等的細致與認真，公正清楚的區分兩者輕重緩急。

出于這樣的考量，唐小翼成功戰勝了狂暴狼牙兵——她認為只是狹隘的，所謂“良心”的譴責。

尤其到了後來，她覺察到存在于自己意識的莫名幹擾，其實是來自外力——那是還沒完全失去神志的赤霄，試圖通過他高超的道術聯系她，把她帶進他的心魔幻境，好讓他脫困。

既然他這麽強大，還是暫時變成活傀儡，為她所用保險一些。

那時，唐小翼如此想着，斷開了與愛人的心神相連。

***

三天後，唐小翼和莫丁到達位于亂葬崗內的官道中，一處關卡區域。

這裏被毒氣控制的民夫與他們的管理者雖然沒有自我意識，卻仍會按照往常的工作流程檢查通關憑證。

因為平民神識脆弱，要将他們從這種人為毒氣中直接剝離，改聽自己的操縱，可能會對他們有損傷，唐小翼拿出了那封在楓葉澤淪陷的據點裏得到的，來自神策主将的通關文書。

文書本來在赤霄身上，只是後來赤霄受傷吐血，血跡不慎将它浸染，唐小翼才把它拿走，歸自己保管。

現在，文書雖有不少被紅色覆蓋，仔細看，卻也看得出絕大部分字跡。

奈何此地迷霧蒙蒙，神志不清，眼神也連帶着格外不好使的檢察官就是看不出。

他堅持不放兩人走，甚至打算把他們按黑車扣押了。

就要僵持時，有個人影忽然從森林中冒出來。

神策基層将領。

那人手裏拿着令牌，高聲命令關卡放行。

糧車通過了關卡。

唐小翼看着那個神策走到她面前。

他是清醒的。

***

幾番掙紮，赤霄再次從疼痛和昏沉中蘇醒。

幻境中的深夜，他仍是七歲的模樣，正獨自蜷縮在純陽老君宮伸手不見五指的大殿裏。

——那是他那段“被父母抛棄”的記憶的後半部分。

當年，赤霄沒去追上借口離開的父母，父母也真的沒再回來找他。

起初，他還算硬氣，鎮定的留在原地，成功的讓自己集中精神看老君宮牆壁上刻寫的道經，假裝自己識字，有悟性，一點也不傷心。

然而到了夜晚，香客漸漸散去，貪玩的孩子也被父母笑罵着拖回家，他終于堅持不住了。

躲開了純陽所有巡邏弟子視線的僻靜角落，七歲的孩子毫無形象的坐地嚎啕大哭，直哭到病發昏倒，又一個人孤零零的醒來。

即使躺在木質的桌面，又裹了殿中所有能裹的東西，依然寒氣徹骨。現在的赤霄可以感到自己正發着高燒，心肺都在劇痛，神志卻沒被刺激着清醒，反而越來越昏沉，直至陷入瀕死的寧靜。

現實中，他度過了這道鬼門關，活了下來。

但在如今的幻境，每一次這樣的，會使他失去意識的場景，都意味着他正被煞氣進一步吞噬，随時可能完全迷失自我，再無法清醒。

此時唯一能自救的辦法，是聯系上作為幻境主的唐小翼。

但她方才拒絕了他。

他受了反噬，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赤霄理解唐小翼的心思，他不怪她。

——只恨自己無能。

要是他的術法更強一些，是足以在她察覺之前，就把她拉進幻境的。

但他不夠強。

所以沒有恢複清醒的“資格”和“價值”，只能淪為史上第一個來自道門的活傀儡，被敵對陣營任意驅策。

——就和當年，他會因為不夠“有用”而被父母抛棄一樣。

恍惚的想着，赤霄的意識漸漸淡薄。

卻在此時，忽覺有光芒在視野中亮起。

他睜開眼，看到大殿正門打開。

有個胖胖的中年人身影站在門外。

——那是他的師父，靈虛真人上官博玉。

師父拿着燭臺，卻沒有用燭光來查探環境，而是準确的直接走到牆角，到他面前，小心的将他一把抱起。

現實中，當年的赤霄是一直捱到早上，上官博玉才在開門時發現他的。

但是現在，幻境內容卻與記憶不同。

師父在深夜就找到了他，剛好将他從即将完全成為活傀儡的危機中解救下來。

赤霄覺得驚訝。心魔幻境應只有負面內容，按理，他不會在此見到可稱拯救了他一生的恩師。

幻境中，還憑空多了一盞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