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

見赤霄回望來的眼神中并無驚訝或是悲哀，庫瓦察姆反而下意識的一愣。

他還沒來得及将那番“你的隊友已抛棄了你，為了大局，你現在不該與我為敵。”的說辭講出口，就看到分明已極度虛弱，連站起身都很困難的赤霄閃電般出手，一把抽走了他懸于腰間的佩劍。

金鐵铮鳴間，湛藍光華疾閃，淩厲冰風呼嘯，浩蕩的劍氣破空直擊，仿佛連敵人所在的整片空間都能一同斬斷。

見庫瓦察姆驟驚之下，先是打算憑着內力硬接，随後又一轉眼，縱身要往旁邊躲開，赤霄輕一點頭，空餘的左手上，纏着細絲的指尖微微一勾。

方才那招零距離全力施展的強橫劍氣中，他特意留了一道不那麽明顯，卻足以讓庫瓦察姆這等高手發現的空隙。

按赤霄的推斷，庫瓦察姆察覺這道空門後，必然不會再耗費巨量內力防禦，而會選擇那個方向閃避——其一是保證了自己毫無損耗的絕對安全，其二，如此能在下一刻，直接從對手力量最薄弱的位置，最高效的瞬間反擊。

——而在那個空隙的方向，他已經利用方才幻境中的位移，事先布置好了幾日前從唐小翼那裏拿來，足以把任何人當場炸成碎片的爆破機關。

現在，見庫瓦察姆一如預料的飛身後退，赤霄當即拉開了系于指尖的引線。

瞬間，沖天火光燃起，巨響震徹樹林，鮮血和肉塊随濃煙飛濺。

片刻後，煙霧散去時，赤霄卻見那位身材異常高大的狼牙主将仍然挺身屹立。

毫發無傷。

——庫瓦察姆确實退後，位置卻與空隙的所在，也即爆炸的中心偏離了幾步。

——他也沒有如預料的，會因為這個閃避的機會放松防禦，以盡快反擊，而仍然是完全施放內力為盾，和劍氣正面相抗的警惕狀态。

赤霄看到庫瓦察姆張開雙臂的身影背後，被他牢牢護住的狼牙兵們。

這些士兵實力低微，先前的劍氣雖然并未瞄準他們，路徑上散逸的寒氣也足以将他們當場重創。

所以，方才那一息之間，庫瓦察姆為了他們，直接放棄了對戰的良機。

不計較如何最高效的殺敵，也不考慮在這等層次的較量中，浪費力氣救下這些只能當背景板的小兵有什麽意義。

因此，陰差陽錯的避開了絕殺的陷阱。

然而即使如此，在與爆炸點如此近的距離，他也應至少遭受不輕的損傷。

但他卻連盔甲都沒有一絲裂痕。

——因為在機關啓動的瞬間，與它最靠近的一個狼牙兵沖了出去，用自己的血肉擔當了緩沖。

“……沒想到如今僅持一柄凡鐵，小道長仍能有這等智勇。”庫瓦察姆輕嘆一聲，轉身向地上那位死去的狼牙兵低頭一禮，又朝剩餘的士兵揮揮手，“你們都躲遠一點吧。”

見狼牙兵帶上同伴的屍體快步離開，他揮手拔出長刀，邁步向前。

赤霄當即強撐起身，殺招再度出手。

然而庫瓦察姆擁有與體型完全不相稱的靈活身法，此時不再猝不及防，他幾乎可稱輕松的避開了所有的劍氣，迅速靠近到四尺之內，幾招就将并不擅近戰的對手壓制在地。

“……沒想到小道長劍氣雖強，劍招卻如此生疏。”庫瓦察姆半攙扶半鉗制的按住赤霄的肩膀，神情驚訝，“你的蒼爹是不是經常欺負你，給你派太多的活，以至于你都沒時間好好練劍？”

赤霄聞言，下意識的目光一凝。

他的劍術基本功确實很一般。因為在傳承赤霄紅蓮後，師父考慮他的安全，要他盡可能避免直接使用兇劍，又教了他憑借感應，徒手使用劍氣的特殊功法以替代，三年來，他再沒按常規方式練過劍。

——他自認資質與精力有限，既然決心終身與兇劍相伴，其他無關的，并沒用處的東西，當然應該舍棄。

……如今，大約是當年種因得的果了。

赤霄沉默的想着。

——但也并非絕路。

事實上，現在的他仍足以憑感應召喚到就在附近的赤霄紅蓮，解除如今的困局。

只是如此，唐小翼的位置就會暴露。

所以，不能這麽做。

不能是現在。

“……好啦，小道長別難過了。”庫瓦察姆盯着赤霄雖無躲閃，卻畢竟微有黯淡的目光，如安慰般輕柔的開口，“蒼雲那小子不體諒你，我會體諒。”

他張開手掌，輕輕覆上赤霄的眼睛。

然後猛然一刀，刺進他持劍的手腕。

看到赤霄瞬間慘白的臉龐，庫瓦察姆微微移開視線，手中刀刃卻準确的向深處一折一絞，完全切斷了他的手筋。

赤霄原本緊握的長劍當即落地，铿然清響處，血色飛濺如紅雨。

“抱歉，得罪了。”庫瓦察姆立即探身過去，沿着刀刃小心按住他血流不止的傷口，“我出此下策，只因不願再與你兵刃相向，更不願徒增殺業。”

“小道長放心，我已留了分寸，只要你嚴格靜養，這樣傷口按你們中原武林的醫術造詣，足以在半年內痊愈如新——所以除了受點痛苦，它只會剛好幫你避開如今最激烈的戰局。”

他一手翻找自己口袋裏的繃帶和藥物，同時轉頭以眼神示意不遠處的樹邊，他和随行的狼牙兵拴在樹下的馬匹，“我會把馬留給你，待我幫你包紮好，你睡醒來，就騎上它走吧。”

然而就在庫瓦察姆拿出麻醉劑要喂給赤霄時，本以為已奄奄一息，完全失去行動力的俘虜卻忽然拼命掙紮起來。

庫瓦察姆慌忙去制止，卻到底晚了一步。赤霄手腕上尚未拔出的刀刃已随他的掙紮猛然一偏，這一次，直接刺破了動脈。

大量鮮血噴湧而出，濃郁的腥氣霎時籠罩了空間。

陡然瞧見飛濺的血液迎面而來，庫瓦察姆下意識的一眨眼。

下一瞬再睜眼時，卻只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前，一面晶體牆壁憑空出現。

深紅的屏障潋滟閃爍，光華如玉，綿延廣闊的平面上，幾乎能映照下整片樹林搖曳的倒影。巨大的晶體純澈凜然如神跡，卻也同時散發着仿佛來自地獄的濃重腥甜，一時間，區域內竟如陰陽交錯，真幻莫辯。

迎着這瑰麗到詭異的畫面，庫瓦察姆足有數秒的愣神才反應過來，方才赤霄那般狀似無理智的自殘是何用意——

純陽紫霞功內力屬性陰寒，以赤霄的修為，本就能凝氣為霜。

——因此，自然也能凝血為璧。

甚至，已再拿不起劍的他，正将自己的鮮血與生命本身，做成了世間最危險的武器。

艱難區分開這表面極不規則的深紅晶體上，如萬花筒般光怪陸離的複雜折射，庫瓦察姆再度驚覺其上正有尖銳的棱角無聲生長。

——只要再過一個呼吸，它們就能悄然刺穿他的咽喉。

庫瓦察姆當即縱身躍起，疾步後退，手中長刀向着鮮血障壁全力揮出。

一聲清響，障壁完全破碎。

下一刻，卻有幾枚細小的金屬交錯過四散的晶體碎片，逆風疾飛而來。

它們帶着璀璨如星的湛藍光輝，銳利的鋒芒在空中劃過仿佛不受重力限制般奇異的曲線。飛行路徑之上，寒氣凝成道道森冷的白霧，就連附近的樹葉也被凍結到當即停止飄動，恍然間，幾如時間驟停。

——那是赤霄紅蓮。

——依靠鮮血障壁阻隔庫瓦察姆視線的機會，赤霄終于在不暴露唐小翼的同時，順利拿回了自己最可靠的武器。

“……小道長，你這是何必呢。”

庫瓦察姆并不艱難的揮刀格擋無論軌跡與速度都已很不穩定的劍刃碎片，回頭望向遠處悄無聲息躺在樹下，滿身鮮血染遍的赤霄。

即使從庫瓦察姆所在的距離，也能清楚看見赤霄額上布滿了冷汗。因為嚴重失血，他的唇色與臉頰一樣慘白如紙，沾染血痕的眼睛已沒有焦點，仿佛下一瞬就會永遠的閉上，再無法睜開。

但他仍然擡起未受傷的左手做出劍訣，艱難操縱着全部的二十四枚劍刃，要阻擋庫瓦察姆向官道方向前進。

甚至，因為他再難瞄準，內力供應也已是幾近瀕死時的劇烈波動，所有劍刃的飛行軌跡都極不規則，無從預判——

一時竟真的阻擋了庫瓦察姆的腳步。

第一次親身接觸傳說中的赤霄紅蓮，庫瓦察姆驚訝又仔細的端詳着包圍身邊，銳氣畢露的湛藍光痕，猜想它們的運行原理。

在堪堪閃過好幾道速度急變的劍刃夾擊後，他以身側不淺的傷痕為代價，終于騰出空來撿起兩枚小石子在手，運氣擊出。

——準确打中了赤霄正掐着劍訣的左手，五指俱折。

赤霄終于完全松手，再無任何動作。

空中的劍刃卻仍然懸浮，仍能攻擊。

——甚至因為軌跡越來越變化無常，漸漸成為再不可泰然處之的致命威脅。

庫瓦察姆拿起第三枚石子。

事實上，他很清楚，赤霄紅蓮雖是性能奇異的神劍，卻畢竟不是超自然的神怪。它的所有行動顯然都靠劍主的內力作能源，因此，即使一時沒找到具體的操縱原理，只要以最簡單的點穴法封住赤霄的內力，必能立刻消除這看似詭異無解的浮空殺陣。

但是，現在的赤霄已狀況極差，全憑最後一點內力行氣止血，一旦經脈被封，右腕上切斷動脈的重創再無法抑制，他幾乎必死無疑。

庫瓦察姆咬了咬牙，一面揮刀防禦，一面尋找能讓暗器突破殺陣封鎖的時機。

他找到了很多次機會，很多次成功瞄準，很多次将石子移向指尖，蓄勢待發。

卻一次也沒真的動手。

“……小道長，你可知就在幾天前，我尚未真正見到你時，可半分沒打算讓你活。”

沉吟片刻，庫瓦察姆深深嘆口氣，轉而将石子緊握在手心，擦去額頭被劍刃劃傷流出的鮮血。

他回憶當時的自己故意将平民推進幻境，終促使赤霄因誤殺而自責崩潰，重傷至此。那時，他分明是要用這種陰毒手段，兵不血刃的整死他的。

但現在，按計劃于第五日時親入林中，親眼看到赤霄還活着，還能戰鬥，還在不惜己身，不顧一切的掩護着早已抛棄他的同伴，他卻再難聚起當時的殺意。

事實上，庫瓦察姆雖然欣賞赤霄的品性，願為此盡量留他一命，卻不會為此耽誤大局。

他能感到，此時自己心中那點不理智的遲疑，其實是因為方才與赤霄相見的第一眼，他剛恢複意識時的表情，并不是現在這樣，仿佛沒有痛覺的平靜淡漠。

而是極有特征的生動與柔和。

那種來自久遠的熟悉感……

就和那些行俠中原的過往歲月一樣，明知已滄海桑田，卻仍然銘記猶新。

就在庫瓦察姆分心之時，赤霄抓住機會聚起最後的力氣，操縱最近一枚劍刃直擊對手的咽喉。

作者有話要說： 1.暗藏殺機-圖窮匕見-萬花筒水晶牆（咦）-布朗運動小飛镖（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