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庫瓦察姆成功避過了攻擊。

赤霄卻并無意外，只輕一點頭。

——就在庫瓦察姆身周，三枚劍刃已成等距排布，隔空環繞，湛藍的光華直線勾連，俨然構成了一副完整的力場。

力場中心的庫瓦察姆頓感全身一滞，眼前色彩斑駁。當它們穩定下來時，身邊的森林與對手俱憑空消失，只餘一片空曠的山頂平地。

——以劍刃為媒，赤霄終于成功用出了幻境武器。

見庫瓦察姆不再關注他，只束縛于力場牢籠中，眼神定定的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赤霄微微松開了緊蹙的眉尖。

調息片刻後，他掙紮着起身，走到庫瓦察姆先前所指，拴着馬匹的樹下。

殺盡在那裏等待的普通狼牙兵，赤霄翻身上馬。

再度确認了五日前經過楓葉澤據點時，蒼爹留給的藍錦囊中所寫信息，他以唯一能動的臂彎艱難勾住缰繩，剩餘的二十一枚劍刃懸浮于身側，轉向森林外疾馳而去。

***

另一邊，糧車上，唐小翼終于從反噬中恢複意識。

然而還未及根據莫丁所述，一刻鐘前聽到的爆炸定位赤霄的所在，她卻忽感一陣恍惚的眩暈。

下一刻再清醒時，眼前景色已完全變換。

——赤霄發動的幻境範圍不小，唐小翼所在區域也被覆蓋。

現在，她再次身處狹窄逼仄，如澆築般垂直的彩色陡崖底部。

就和四日前，她還不是幻境主時，所見到的景象完全相同。

但現在，陡崖卻不像那時一樣排斥她的靠近，甚至，此處的境主明明不是她，她卻仍能控制岩壁上雜亂刺出的怪石鋒刃。

打開軍娘給的紅錦囊看過，唐小翼微微點頭。一聲輕嘆後，她離開岩壁，轉而潛藏于崖底的亂石之間，靜默無聲。

***

莫丁本就在唐小翼身邊，此時也被卷進了幻境，但他卻不在陡崖下，而在某個房間裏。

根據房間擺設，莫丁發現這是楓華谷內，位于中立區域的一家茶館。

“……是道長制造的幻境嗎？”他想，看着面前不遠處，一身藍色道袍，頭戴完好紅玉發簪的赤霄正靜靜的倚窗而立。

大約是因為這段記憶與他完全無關，莫丁發現這裏的赤霄對他的存在毫無反應。

他走到窗邊，順着幻影人的視線，看到了月色下，窗外草木深處，一座小小的八角亭。

裏面有一位他不認識的小道長。

還有，一年前在驿站一役中死去的，那位蒙着面紗的秀姑娘。

“青雲，相信我，引羽姐絕非惡徒。”莫丁見秀姑娘擁住那位法號青雲的小道長：

“當年若不是她仗義相救，我早就冤死在“正道”手下，這多年來，她更是帶着我救下成百上千同樣遭遇的良民，照拂無微不至。至于你當年……實在是我們據點內形勢所迫，絕非她本心。所以，算我求你了，求你不要殺她……”

秀姑娘的動作十分溫柔，即使作為旁觀者的莫丁，都仿佛能感到她掌心透出的暖意。

但她的話音卻是扭曲的粗啞，就和面紗下畸形的容貌一般，幾乎足以蓋過一切美好，直令人本能的不快。

然而，青雲卻以同樣溫柔的動作回握秀姑娘的手，望着她的目光深情脈脈，熾熱得沒有一絲嫌棄，清澈到全無半分矯飾。

不知為什麽，望着這幅景象，莫丁卻忽覺心裏一陣空落落的不安，好像自己突然失去了什麽。

他原本對這種旖旎場景最感興趣，這次卻本能的，逃也似的低垂目光，連肩膀都往下縮了又縮。

青雲的話音依然随風傳來，少年的纖細尚存，卻是不容置疑的堅決，“不，是你要相信我，你只是太純良，才會被那個女魔頭迷惑！”

“……唉，我的好姑娘，你用腳趾頭想想啊！”大約是見秀姑娘仍不認同，青雲拔高了聲音，加快的語速裏，幾乎是聽得見的急躁，“引羽身為唐門小姐，歷經二十年嚴格教養，一入惡人谷，卻只用兩天就把粗話說到字正腔圓，這般秉性，能是好人麽？

而且，她是如何設計你們的前任據點大将……加害于我，你也……親眼看到的……做得出這等惡毒手段，能是好人麽？！”

沒給秀姑娘插話的空隙，青雲一疊聲的繼續說着，聲音愈帶急怒，卻也漸趨艱澀，似是不能面對自己所言的過往。

“而且——她當年救你，顯然也別有用心。她正是要害你從此身陷邪道，只能被她利用着，自以為正義的殘害忠良！”

換了個話題，他又底氣充足的激動起來，一把抓住秀姑娘的肩膀，“總之，就算我看在你面上，不殺她報仇，我也決不允許你繼續跟她來往！我今日就要帶你離開惡人谷，入我浩氣盟，有我在，看誰敢難為你！”

秀姑娘被他吓了一跳，一時無言之際，莫丁聽到房間的另一邊窗外，有人在低聲交談。

是茶館的夥計。

他們也聽到了亭子裏，理論上正處幽會狀态的青雲毫無遮掩的大喊大叫，頓時悄悄八卦起那段陣營秘聞。

從他們口中，莫丁聽到了方才青雲不願提及的部分：

兩年前，引羽保護蒙冤被正道追殺的秀姑娘入了惡人谷，又帶着急需立功，以在谷中站穩腳跟的她上了陣營戰場。一日，她們抓到一個俘虜——正是青雲。

青雲雖是個地位頗高的精英，卻只是純粹的戰将，沒有拷問情報的價值，按規矩，應當痛快點殺了，再附贈一副棺材，與吊唁信一起送還浩氣盟，以示江湖俠士之間基本的尊重。

但惡人的據點大将沒有這麽做。

見小道長相貌俊美，這個生性荒淫的真小人對他起了非分之想。

他将俘虜帶去自己房間，名為勸降，實則是百般淩/辱。

按理，這等行徑已違背據點規條。

但沒有人阻止。

因為此時的惡人谷據點內，雖已有諸多心懷理想的“真君子”加入，力量畢竟還太弱，僅憑這一件罪狀，顯然不足以扳倒這個資歷極深，勢力頗大的老惡棍。

扳倒他的機會，反而正在于——把這件“小事”鬧大。

在引羽的誘導下，據點大将偷走了不屬于他查看權限的刑訊手冊，其上記載了能使人激發體力的江湖秘法——此時他的俘虜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因而他需要它，以免那荒淫的游戲失去樂趣。

在據點當時的規矩中，虐待俘虜不是重罪，但竊取機密是。

而若因畏罪百般猜疑，屢欲滅口“他以為的”目擊者，就更加不可饒恕。

因此，在“真君子”們循此思路的步步設計下，整個據點被成功策反。

很快，原據點大将數罪并罰，徹底倒臺，他的職位由“真君子”們的頭領，如今整個楓華谷的陣營領袖軍娘接任。

軍娘确實頗有手段，為免權力更替時局面不穩，給浩氣盟可乘之機，她再一次利用了已經瀕死的俘虜——

由引羽出面布局，一直對青雲的遭遇極度自責的秀姑娘終于找到“破綻”，潛入牢房将他帶出惡人據點，送還浩氣盟。

一路上，青雲成功從秀姑娘口中套得諸多“情報”。

——這些軍娘故意放給秀姑娘知道的錯誤信息，成功帶偏了浩氣盟近半年的戰略，使她剛上任就打贏好幾仗，不僅完全穩住了己方人心，更是一掃前任積累的頹象。原本就快被打出楓華谷的惡人勢力重新崛起，如今已與蒼爹治下的浩氣據點平分秋色，甚至漸成攻勢。

而這場暗流洶湧的鐵血陰謀中，唯一一點逆風綻放的小小意外，正是那位看來并沒什麽用的秀姑娘。

在帶着重傷的青雲出逃時，或許是出于自責，或許是那時已萌生愛意，本來對醫道全無天賦的秀姑娘突然頓悟了一直學不會的雲裳心經。

原本軍娘算好了，以青雲的狀況，即使送還浩氣盟後得到最有效的治療，他也終身再不能持劍作戰。

但因為秀姑娘出人意料的醫術，青雲得到了及時的處置，終究完全痊愈。

——以至于仍在楓華谷浩氣盟據點任職，繼續與因緣一場的秀姑娘相識，相知，最終相愛。

——也繼續以堪稱全地區最強的戰力，不斷斬殺成百上千來自惡人谷，與秀姑娘并肩而戰，甚至過命交情的同袍親友們。

跨陣營戀愛當然是明令的禁忌，但兩陣營領袖卻始終很默契的，在某些時間點上睜一眼閉一眼，放兩人悄悄幽會——因為顯然，他們還要利用這對單純稚嫩的小情侶，繼續玩情報游戲。

而在民間的八卦圍觀黨看來，這朵在血與火的大潮中掙紮起伏，經年不滅的真愛浪花，卻成了兵荒馬亂的年代，苦中作樂裏最有興味的談資。

到底是揮劍斬情，還是幹戈玉帛，随着狼牙入侵，地區局勢激烈動蕩，茶館裏戲說兩人的評書詞已應着景換過了好幾套。

莫丁聽得悵然，恍惚的想象，故事裏那個機智又狠辣的唐門引羽是如何與本為良民的秀姑娘成為知交，又忽然想到，如今正駕着糧車一起長途冒險的惡人谷唐女俠，也剛好代號“引羽”……

然而還沒轉起幾個念頭，他就見原本雕像一樣站在窗邊的赤霄忽然轉身，袍袖猛的一拂，幾步走到房間另一側，一把拉開了八卦黨頭頂上的窗格。

作者有話要說： 1.雲裳心經是七秀的奶心法

2.引羽是唐門的門派稱號，一個稱號可對應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