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意外的驟遭發難，赤霄雖然很快從半昏迷中驚醒，卻到底來不及減速，只能匆忙出手防禦。

右肩再遭一道劍傷後，他終于操縱起剩餘的十二枚劍刃周旋成網，堪堪架起了所有攻來的武器。一枚劍刃更是準确刺穿惡人守将的衣袖，将他拖向後方，徑直釘在了據點的外牆上。

“……是赤霄道長？！諸位停手！快停手！”

近距離看清釘着自己衣服的金屬物，還有其上串着的一張軍娘手令，惡人守将慌忙連連高喊，轉而讓手下扶住了眼看要摔下馬的赤霄，“抱歉啊道長，軍娘跟我說你大約亥時到，不曾想你提前了整整半個時辰！——你還好吧？前面還有不到一半路了，堅持住！”

赤霄沒有回應，只是微微放開了釘在惡人守将衣袖的劍刃，在他剛離開城牆的瞬間，又将劍刃擦過他的臉頰，削斷他小半邊鬓角後，原位插回了牆裏。

這位守将平素性情頗為暴躁，此時卻完全沒計較敵對陣營的無禮。看赤霄雙手俱傷，要駕馭馬匹轉向，沿據點城牆繞行頗為不便，他稍一思量，即騎上快馬追到赤霄身邊，一把将他拽上了自己鞍前。

“這樣吧，道長，我開城門帶你抄近路，你閉上眼睛。”守将一手攬住赤霄在自己的馬上坐穩，一手拿起黑布遮擋住他的視線，以免他窺探到惡人據點內的設施布局。

兩人一騎徑直穿過據點內部，到達防區邊境後，守将對着前方打出一枚信號，把馬匹留給赤霄，自己徒步輕功，疾行返回。

接下來的路程，是楓華谷-洛陽邊境，神策後備軍屯兵地區。

此時完全入夜，月黑風高，赤霄已經看不清地圖了。

前方卻燃起了火把，剛好照亮他的視線範圍。

——手持火把的，是一位神策士兵。

他身後整齊排列的，還有一整支神策軍小隊。

“赤霄道長，方才我們見惡人谷據點信號，特來接應你通過防區。”一位騎馬的将領朝赤霄迎面而來，他擦着頭上繃帶滲出的血，邊跑邊拱手行禮。

如此匆匆照過面，這位臂帶軍醫袖章的基層軍官也不停步，直接幫赤霄牽起馬缰，根據他的示意，扶着他繼續沿路線疾步向前。

透過軍醫手中的火把，赤霄看到此地正搬運土石的士兵幾乎個個臉色蒼白，身纏繃帶，顯然都傷勢不輕。

他正心懷疑問時，身旁的軍醫開口告知，兩日前有狼牙軍從洛陽奇襲楓華谷東北邊境，邊防軍措手不及，幾近全滅，他們這支後備聞訊倉促馳援，至今仍在與敵交鋒。因為人手不夠，所有能作戰的士兵都上了前線，只能讓撤回休養的傷兵在這處碎石帶完成清理任務。

看來，庫瓦察姆果然未被五日前楓葉澤區域的“大勝”完全誤導，此時正試圖向楓華谷增兵，準備着危險的後手。

洛陽的形勢，也顯然比想象中更糟。

赤霄頓覺心下一凜。

但瞧見營地上雖然滿身硝煙，疲憊不堪，卻始終忍着傷痛一聲不出，只奮力清出供馬匹通行路寬的神策傷兵，他又感到頗為驚訝。

——這些臭名昭著，欺弱為樂又畏縮怯戰的神策兵痞，為何一夜之間，竟變得如此英勇無私，秩序井然？

走過這處傷兵營，在下風向一處角落放下劍刃，點頭回應過匆匆返回崗位的軍醫背着身打出的，那一個極簡的“共勉”手勢，赤霄繼續向夜色深處前進。

前方，是真正的戰地。

而他也找到了方才疑問的答案。

接替那位軍醫接應他的，是另一位手持□□，一身破爛神策軍服的将領。

即使在無月的夜晚，他臉上未退的青黑色中毒痕跡也清晰可見。

——他曾是被煞氣所攝，帶進森林的活傀儡。

“道長放心，我是清醒的。”這位将領伸手扶住赤霄，與他并排而行，“前幾日在亂葬崗森林中，你的兩位隊友曾經見過我，支援過我們藥材。後來，我們一路打退狂暴狼牙兵，保護着民夫修好官道，昨天早上剛走出森林，正好加入此地的戰鬥……”

聽着他的說明，赤霄很快知曉，這位神策副将和他數千個同伴是因要保護同樣深陷幻境的同鄉戰友，奇跡般掙脫了煞氣控制。他們走出幻境時，正遇見狼牙軍奇襲，邊防崩潰，因而加入了戰局

——以早已被官方确認“失蹤”，無軍令，無補給，無名無利的志願身份，就此擔當起了邊防之後，抵擋狼牙的第一道防線。

當然，他們并不是突然擁有了崇高的情操與覺悟。

只是他們中過半人的家鄉，剛好是此次狼牙軍鐵蹄所向之處而已。

而另一部分家鄉無虞的人，也因為在森林絕境歷險的情誼，幾乎全體留了下來，以幫助他們過命的朋友。

當然，這群從指揮到兵種都亂七八糟的雜牌軍不是成建制狼牙軍的對手，他們一路敗退，很快退近神策後備軍屯兵所在。

其時神策軍雖然已沒了最混蛋的高層将領阻礙，經年養成的畏縮怠惰卻沒那麽容易一日克服，因而起初，他們并未支援。

直到軍營裏一位高級副将在這堆雜牌軍裏，發現了自己親弟弟的身影。

他立即點起親兵，調用重武器親入死地，會合雜牌軍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全營矚目。

就和一位混蛋主将足以一日養成一群兵痞一樣，一位英勇的領袖身先士卒，也只用一日，就能喚起這山河殘破的年代，戰士們久被壓抑的血性。

——五萬人的神策後備軍，終于全體出擊。

——擡起了懶散的手腳，拿起了蒙塵的武器，流出了炙熱的鮮血，這群曾經的國家蛀蟲以幾乎三比一的慘烈代價，終于牢牢擋住了狼牙軍進犯的腳步，至今一寸未退。

沒有命令，沒有利誘，沒有身不由己的控制，甚至沒有所謂崇高的理念。

他們卻發揮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氣與力量，做到了仿佛不可能完成的奇跡。

因為……現在的他們不是棋子，不是工具，而是在堅持，屬于自己的意願。

聽着交錯轟鳴的炮火中，不時劃破夜空的吶喊，看着沿途定格着攻向敵人的姿勢死去的士兵們，還有身旁的神策将領雖已滿身傷疲，仍奮力舉槍為護送對象格擋流矢的浴血身影，赤霄這樣想着。

“而我……如此……不可饒恕……”

在遠離屍體的空地放下一枚劍刃，正在轉眼時，他看見了身側空空的衣袋裏，那個五日前被扔進神策軍營的毒氣球留下的鐵鏽痕跡。

怔然輕嘆着，他忽然痛苦的連聲嗆咳，已凝固過好幾層血跡的衣襟上，再次濺落斑斑殷紅。

半刻鐘後，兩人走到戰地邊緣，張姓的神策軍官匆忙返回轄區，留下赤霄一人繼續前行。

眼前這一段道路雖然偏僻遠離戰火，卻頗為崎岖，以他現在內傷發作的狀況，已無法獨自承受馬匹的颠簸。

但就在此時，前方兩人共乘一騎，迎面疾馳而來。

“道長堅持住，別動！我們是前方難民村的民兵，方才接到張将軍的信號，特來助你！”一個明顯擁有武功根基的洪亮嗓音破風而至。

言畢，此人縱身躍起，幾步騰挪，在話音未落前即站定于赤霄身旁，準确的幫他點了止血的穴道。

——是民夫。

赤霄看到這位意外的助力身穿印着姓名的粗布衣衫，還有臉上同樣未曾褪去的青色中毒印記。

——把官道修出亂葬崗森林後，民夫們自然也一起出來，擺脫了毒氣的控制。由之前在林中保護他們的神策士兵護送，他們加入了位于楓華谷-洛陽邊境的難民村。

——正好在赤霄以為再無接應之際，及時的出手相助。

“南面的神策軍擋住了狼牙主力，前方平原卻仍有零星狼牙兵出沒。”民夫輕巧躍上赤霄所乘的馬背，伸手穩穩抱住了他，又對他一指身旁不遠處的馬上，正彎弓搭箭警戒的同伴：

“——不過我們兄弟都學過好幾年武功，保護你妥妥的！”

曾被神策強征為苦力，又被赤霄放毒誘進森林修路的年輕人自信的揚眉一笑，在馬背上體貼的扶穩了曾經害他的罪魁禍首，以自身氣勁隔絕了行進中所有颠簸晃動後，少年盡情舒展開長久被迫佝偻着承擔重活的肩背，一聲清嘯，揚鞭疾馳。

經由這對兄弟護送，一路順利的消滅狼牙兵，在屍體盡伏，無人窺視的地面陸續放下三枚劍刃，赤霄再次看到了幾日前的林中旅程裏，最熟悉的場景。

——一群民夫就在他的行進路線前方，飛快的修建嶄新的官道。

和在亂葬崗一樣，民夫們人人揮汗如雨，仿佛奮不顧身，卻怪異的沒有監工。

但這一次，他們十分清醒。

——這段官道在狼牙軍的奇襲中損壞，為了給奮起死戰的官軍修好能開進辎重，徹底殺退敵人的通路，逃離森林的民夫在此地一片混亂時志願相助，由同樣志願參與的驿站管理員指揮，一日搶出了數十裏。

——比他們遭受控制時，重複着被神策逼迫的噩夢所拼命完成的，更快了數倍。

而在飛速延展的道路西側，另有數千百姓背起行李，扶老攜幼，正準備橫穿而過。

是此地難民村的村民。

因為赤霄紅蓮會把煞氣從亂葬崗引出，劍刃沿線五百尺均成禁區，軍娘通知了這些村民，必須在半日內撤離。

沒有一句怨言，屢經輾轉颠沛，剛找到這片安全區搭好營帳的百姓立即動手搬家——甚至擠出了時間清掃地面雜物，留出能布置作戰的空間，好配合陣營的奇襲計劃。

——因為他們都是從危機中的洛陽逃難來此，日夜渴盼的，正是有朝一日能收複故園。

在已經空曠一片的難民村中心放下劍刃，赤霄縱馬追上了正撤離的難民隊伍。

他的行進方向與他們頗有重合。

因而難民們在看到他後，好幾人離開了隊伍，快步走到他的路線前方，為他點起了火把。

火光漸次照亮了深夜漆黑的路面，也映出了一雙雙飽經憂患，亦滿含期待的清亮眼睛。

倚在身後那位民夫堅實平穩的懷抱，回望這些聚焦于己身的熱切視線，赤霄放下了在楓華谷境內最後一枚劍刃。

——同時也決定了，要如何使用它們。

湛藍的劍光在他身後隐入血痕斑駁的大地，仿佛最深的黑夜裏，指向黎明的孤星。

而前方火把的光芒仍在熾烈燃燒，已然延展如一線晨曦。

***

在民夫的扶持下有了機會調息，赤霄終于恢複了一些氣力。到達邊境，告別了護送至今的民夫兄弟，他獨自潛入已近淪陷的洛陽。

直接以輕功跳上洛陽城樓，赤霄在靠近狼牙軍本陣的制高點放下兩枚劍刃，又轉身找個偏僻地段，打出了錦囊中附上的天策軍信號。

全部做完，他重新騎上馬返回楓華谷，徑直去往亂葬崗背後，浩氣盟的楓湖寨據點。

“天啊……是赤霄道長！你怎麽傷成這樣……”據點守将見到他，當即縱身躍下城牆，快步過來攙扶。

“紫霞的信到了麽……？”赤霄并不下馬，只艱難的喘息着問他。

“沒有到。”守将蹙眉，“今日戊時，亂葬崗邊境哨塔見到紫霞道長的機關鳥飛進森林，按理一個時辰前就該到據點了，大概因為今天逆風？……”

赤霄卻猛然想起，機關鳥穿越亂葬崗進入楓湖寨的路線，大約會經過自己先前與庫瓦察姆交戰的地點。

——也就是，會經過被放置于幻境中的唐小翼和庫瓦察姆附近。

心中本能騰起不祥預感，他頓時氣息一滞，伏在馬背上咳得幾乎背過氣去。

“道長，我帶你回去據點裏等，你可不能再在這吹風——”守将見狀，慌忙要強行把赤霄拽進據點。

卻在此時，正接到從亂葬崗哨塔方向發來的飛鴿傳書。

“等等，還有新消息。”守将打開信件，“子時三刻，亂葬崗西北境三丈，百尺方圓內景物動蕩，入林探查，于邊境撿得染血唐門機關翼半片——诶？道長你怎麽了？！”

守将還沒念完信件，赤霄已猛然噴出一口鮮血，一頭栽倒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1.這章本來腦補的是類似接力跑的場景，男主是被接的那個棒（啥），但寫出來發覺也不怎麽像= =

2.下章女主終于上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