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兩個時辰前，亂葬崗森林。

唐小翼正在赤霄構造的幻境陡崖底靜靜潛伏。

從她的角度，能看見庫瓦察姆就在山頂的平地上逡巡，顯然是在搜尋她，而她所在的位置若從平地上俯視，卻只是一片狹窄到不容人進入，連半分光線都無法照進的漆黑深淵。

就在唐小翼淡定的等待赤霄回來，同時旁觀敵人來回亂轉，白費力氣時，忽見陡崖上方的天空中，一道約有手掌大小的黑影快速飛過。

——唐門的機關鳥。

憑借敏銳的視力，她進一步發現這只機關鳥身上，還刻着另一個記號。

那是她的同門師妹，“穿楊”唐小羽的專屬标記。

——這只機關鳥，顯然是正在唐家堡研發火藥的紫霞和唐小羽兩人向外傳出的通信，據其高度和航向可知，目的地正是不遠處的浩氣盟楓湖寨據點。

唐小翼并不知道他們具體在做什麽，但可以确定，中立能與陣營合作任務，必然是為了對付共同的國賊。

見這只從巴蜀一路跋涉而來的機關鳥雖然滿身雨雪痕跡，卻到底還在正常的飛行，她放心的繼續返回去潛伏。

——卻在此時，忽見平地上的庫瓦察姆也發現了它。

見機關鳥即将脫離幻境深入林中，再難尋到蹤跡，庫瓦察姆當即疾奔而來，揚手打出石子攔截。

石子即将打中機關鳥的瞬間，一支急速的弩/箭堪堪将它打偏。

下一刻，交錯的數發疾箭襲來，揚起暴風如壁，完全阻擋了庫瓦察姆能繼續攻擊機關鳥的所有路徑。

“……唐小姐，原來你在這裏。”

庫瓦察姆先是一愣，又很快的回頭微揚嘴角，看向不遠處的天空中，黑紅衣裝的身影面向他展翼引弦，箭風呼嘯。

數秒前，庫瓦察姆對着機關鳥打出石子的剎那，唐小翼打開了大翅膀，正面沖出陡崖。

——因為方才她見庫瓦察姆發現機關鳥時，那副異常緊張，志在必得的表情，分明比先前久尋她不見時更甚。

——機關鳥中，顯然裝着令狼牙軍深深忌憚的重要物品。

很可能，比她這個幻境主更重要。

所以，雖然這是交給敵對陣營的通信，她本沒有任何義務保護它，唐小翼還是毫無猶豫的，當即放棄潛伏，完全暴露在她絕無可能戰勝的強敵面前。

僥幸的是，赤霄制造的這處幻境是地勢平坦的花叢草坪，非常适合機關翼飛行。雖然庫瓦察姆朝空中打出的石子角度刁鑽，唐小翼至今沒能突破封鎖，成功飛上石子射程外的高處，卻到底足以周旋于空曠的低空，全力施展開她高超的飛行技巧。

近一刻鐘過去，與敵交鋒上百回合，唐小翼不僅連一縷發絲都沒被石子命中，反而漸漸熟悉了對手身法和招式，回擊的箭矢越來越逼近目标。

再過數十合，庫瓦察姆已被她有意連擊的箭陣悄然引向幻境邊緣的死角，又被緊跟的一發毒蒺藜限制了身法，一時困于角落，再難閃避。

唐小翼當即抓住機會，操作千機匣換上了出招時間頗長，只用于萬事俱備，一擊必殺的追命箭。

然而就在此時，本以為已飛出幻境區域的機關鳥竟重又出現在視野。

因為一路遭遇了不少意外的惡劣天氣，它的有些部件老化過度，此時已再飛不快，方才又被兩人交手時激起的勁風幹擾，因而，現在才剛到達幻境邊緣。

而且很不巧，正在庫瓦察姆的石子能攻擊到的方向，下一瞬間，就要進入他的射程。

此時，唐小翼手中箭已上弦，只有兩個選擇。

其一，繼續攻擊庫瓦察姆，雖足以安全的将他重創，但以他的強橫，也足以同時打出石子擊毀機關鳥，其中存放的，很可能決定楓華谷與洛陽兩地決戰成敗的重要物品，将就此完全毀滅。

其二，轉而瞄準機關鳥背後的空間，以箭風将它立即推出幻境，庫瓦察姆正困于幻境中，将再無法探得它的行程。——但另一方面，打偏了大招的自己必将暴露巨大的破綻，再沒可能從即将掙脫毒蒺藜束縛，幾步就能追擊而來的庫瓦察姆手中幸免。

沒有半分猶豫的，唐小翼選擇了後者。

機關鳥被追命箭推出幻境之時，庫瓦察姆的石子當即呼嘯而來，一擊打中了她操縱機關翼的手臂。

濺上血花的機關翼一陣劇烈晃動，高度驟降。

庫瓦察姆當即縱身靠近，迅猛的刀風向上疾掃。這一次，直接切斷了半片翅膀。

唐小翼從空中墜落，重重摔倒在草坪上。

***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從眩暈中醒來，擦去流進眼中的鮮血，唐小翼看到庫瓦察姆坐在身旁，正拿着繃帶，幫她包紮起身上縱橫交錯的摔傷。

“唐小姐醒了？”庫瓦察姆見狀，轉頭對她溫言，“放心吧，你的飛行功夫當真高超，墜落時成功借了力緩沖，只受了些外傷，靜養一陣就會好的。——說實話，真沒想到唐小姐身為惡人谷中人，竟會為了浩氣盟的信件如此奮不顧身，你猜那些浩氣會不會為了感謝你，特地用上信裏的殺招踏平你們的據點？”

“呵，要是以我們的據點為代價，能先把你們這幫國賊踏平，簡直劃算之至。”

确認過自己的傷勢已無法再戰，唐小翼平靜的坐起身調息，揚眉直視敵人戲谑的目光。

“唐小姐高義，在下佩服。”庫瓦察姆聞言也不惱，只頗為真誠的向她一拱手，“有時想想，你們中原人确有不少堪稱君子。比如你那位浩氣盟的隊友，傍晚時他孤身阻我，可是寧死也要藏好你的蹤跡，以免你這張奇襲洛陽的王牌落到我手裏。——可惜到底是天佑我狼牙軍，我還是找到你啦。”

原以為他會很俗套的挑撥“你的浩氣隊友可沒你這麽覺悟，見強敵難擋，已丢下你這個戰略武器跑了”，唐小翼一時對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說法頗感意外，下意識的一挑眉。

庫瓦察姆看着她的反應，“所以說，你們惡人谷和浩氣盟都是忠于大義的俠士，本同心共志，為何自相殘殺？”

……這是什麽意思？

唐小翼緊盯着庫瓦察姆看來毫無矯飾的認真眼神，不回答。

“為了争霸武林？——不會，連我都曉得你們一求自在逍遙，一願浩氣長存，向來不拘名聲勢力。” 庫瓦察姆等了一會，繼續自顧自猜起來，“為了理念之辯？——也不至于。既然都是在乎道理的君子，自當坐而論之，怎會與小人同樣，動辄訴諸暴力？

那麽——

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

他又停了片刻才開口：

“——是因為你們效忠的那個“大義”，不想見你們停手言和。”

“唐小姐，不妨靜下心來想想。”他盯着唐小翼仿佛因為從未思考過這個角度，一時茫然睜大的眼睛：

“你們的朝廷連忠臣良将都能猜忌冤殺，若見一群江湖人竟有數倍于官兵的戰力與戰績，會作何感想？”

滿意的瞧着對方聞言後，雖仍緊繃着鎮定的敵意表情，卻到底難掩心有思慮時眼神中的游移，甚至手中已下意識的來回捏起了袖子，庫瓦察姆繼續條分縷析：

“唐小姐，你們的軍娘和蒼爹在自己軍中時，可都是最善奇謀的智将，為何如今做了陣營指揮，卻盡帶着你們打互堆屍體的消耗戰？

就說最近的，你這一路可是經過了楓葉澤？要把我軍從那兒引去紫源山，就連你也能設計不止一種方法吧？你可否告訴我，你們那兩位向來友愛同袍的專業将領，為何偏偏選了犧牲最大的苦肉計？”

“……哦。我猜你接下來要說，既然朝廷如此不能容人，不如良禽擇木而栖，改投你們英明惜才的安祿山麾下，是不是？”見庫瓦察姆停下來等她回答，唐小翼冷笑一聲，做了個萬分不屑這種陳詞濫調的鄙夷表情。

“當然不是。”庫瓦察姆辨別着她雖然并無顫抖，卻畢竟稍有幹澀的聲線，還有愈發緊張交握的手指，一派坦率的微笑否認：

“是我深知唐小姐忠肝義膽，令人敬佩，因而只想請你現在安心養傷，好好睡一覺，別太拼命了。

——畢竟你們這些陣營俠士如此奮勇參戰，其實是占了官兵本該承擔的職責，不僅自己鋒芒過露，受人忌憚，還是硬生生縱容出一群好吃懶做的兵痞，全局觀之，反倒于你們的大義有損啊。”

看唐小翼攏着衣袖轉過眼去，俨然是頗有些刻意的“不聽你胡說”姿勢——意味着終于聽進心裏了，庫瓦察姆繼續誠懇相勸——他不知道赤霄帶走了部分幻境武器，只當此處的境主仍是唐小翼，因而正極力誘導她放松心神，以使自己輕松從幻境中脫困，然後再将已無法戰鬥的她徹底制服：

“唐小姐，你在森林中，是不知道這兩日外面發生了什麽。

近日陣營兵力退向紫源山，楓華谷東境僅餘神策孤軍駐守，而他們竟在我洛陽援軍入境時奮起出擊，拼死抵擋，使我軍至今寸步難進——你看，沒有你們越俎代庖，你們的官軍哪還有半點荏弱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