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聽到動靜，蒼爹立即跑過來，伸手把赤霄按回了枕上。

“道長別起來。”他幫他掖好被角，又揮手示意醫官過來照看，“亂葬崗森林的後續事宜，我已交給其他人去做，你安心休息，等那邊完成，我會叫醒你出發。”

“不……讓我去……！”赤霄仍要掙紮着起身，話音微弱而急切，“我還能作戰，按規定，任務還是我的……庫瓦察姆已被我留在林中的劍刃拉進幻境，本就只有我才能對付……！”

——在赤霄看來，此番換人的意圖，顯然不止是照顧他的傷勢。

先前哨塔彙報了庫瓦察姆和唐小翼遭遇戰時，亂葬崗的幻境場景動蕩，蒼爹定已得知另一半幻境武器在唐小翼手裏。此時浩氣盟最優的對策，顯然是潛入林中戰局，趁兩人僵持之際插手——

若能合作戰勝庫瓦察姆，就在此後當場卸磨殺驢，反正幻境主的力量不能疊加，只會相互幹擾，留兩個有害無益。

而若不能，就更要在她這個危險的人形武器被敵軍擄走之前，先手将她滅口。

為免他對陣方才還一起冒險的“隊友”心有不忍，同袍們故意支開他。

——而他也确實，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的愛人。

“……道長，你冷靜點。”蒼爹嘆口氣，小心制住赤霄的動作，拿着手帕為他擦去嘴角再度溢出的血痕，“你身子比常人弱，這樣的傷再折騰下去，肯定要落下病根。若是別人，我大概真會放他走，只有你不行。”

“……憑什麽！你不講理……！”赤霄虛弱的喘息不止，眼神都漸漸渙散，卻又忽然語氣激烈的絮叨起來，“放開我！讓我去……！我有辦法完成任務……一個人就可以……真的……！”

因為剛醒就想強行起身，他此時氣力不繼，神志愈發昏沉，卻仍然半步不肯退讓。見掙紮沒有用，他開始咬牙扭頭的拒絕醫官喂藥，甚至猛然喚起放在枕邊的三枚劍刃，把蒼爹手中的機關鳥側翼牢牢釘在了床沿，堅決不讓他遞出去。

相識三年，情同摯友，蒼爹卻從未見過這位向來冷肅如冰的戰士，能這麽意氣生動的……耍賴。

他一時愣住，思忖片刻，才深吸一口氣沉下表情，鄭重的按住赤霄的肩膀，“道長，這麽說吧，我已決定調你入指揮部，擔任我的副手。從現在起，你的安危已關系到整個區域的勝負存亡，不能再按前線戰将的标準拼命。”

——事實上，蒼爹确有這樣的安排。此次派赤霄運送糧車的任務，卻不明言任何指示，正是要看他如何自主觀局布子，完成浩氣盟在整個地區的戰略。現在來看，他一路上的表現都很好——甚至已有了覺悟，願為大局，以身承罪。蒼爹本就打算，在他完成這次任務，回純陽例行閉關結束後即行調任，現在提早告知，原則上也并非不可。

“赤霄道長，你将為領袖，身系全局，明白了嗎？”見對方聞言一驚，終于清醒過來，蒼爹沉聲複述。

“……明白。”赤霄垂眸沉默了片刻，以同樣鄭重的神情回答，“——所以，我更要去。”

“我有一個新計劃。”他說，“你信任我，就請将大局，交給我完成。”

蒼爹凝視他半刻，俯身聽他說完，又沉思許久，終于緩緩點頭。

将機關鳥裏的信件交給赤霄，又扶他騎上自己的裏飛沙——如此可以少受些颠簸之苦，目送他走遠，蒼爹轉身看向其餘的部下們，“兩刻鐘內，你們到亂葬崗森林西北邊境整隊待命。”

随後，他牽過另一匹普通戰馬，沿着赤霄離開的方向，獨自絕塵而去。

然而走出據點沒多遠，一匹身形熟悉的快馬側向而來。

是軍娘。

蒼爹當即握緊了武器。

卻看到軍娘将長/槍背在身後，對着他連連招手，“嗨！我知道你想幹什麽——！來，我的馬快，我們一起去！”

兩騎交錯時，她直接伸手将蒼爹拽上她的裏飛沙，又不容分說的一把攬住他的腰，疾馳往深夜裏漆黑的森林。

***

向着亂葬崗森林出發後，赤霄翻開了紫霞的信件。

卷在用密碼寫成的說明書裏的，是一張質地透明的符紙。

——烈性炸藥。

——無色無味，定時定向，只由純陽內力驅動，一擊可将方圓百丈，瞬間夷平的超級武器。

将符紙仔細收進衣襟，赤霄又看了一遍那份篇幅超常的說明書。

除了符紙的使用方法，說明書裏字數最多——用于萬一被劫信時，能幹擾敵方解讀密碼的主體，其實是紫霞寫給他本人的附言。

附言中，紫霞向他道歉，因為公務機密，長久沒有機會聯絡。他約定了下個月會帶情緣一起來楓華谷探望，還以前所未有的乖巧體貼，表态自己一直牢記着師兄的衣食偏好，真誠的數點了一堆将要帶給他做賠禮的巴蜀特産。

而最詳盡的，是他在太原這兩年的歷練記述。

——其中包括了，他的另一位唐門戰友，“千機”唐無豫的死訊。

赤霄認得千機。

前年末，紫霞在太原身患重病，師父要他即刻退出工作，返回純陽休養。赤霄預計太原的同門制不住這個倔強認死理的小寶貝，正要親自過去把他拎回家時，是千機寄到楓華谷的信阻止了他。

千機很會說話，只用薄薄兩張紙的甜言蜜語，就讓當時剛剛入世，和紫霞寶寶一樣天真純潔的赤霄相信他是全心守護在自家小師弟身邊，最強大可靠的好戰友，足以給予他比師門更周全的照料——

甚至進一步的，讓赤霄深深欣賞他本人。

依言放棄接回紫霞——以至于事實上，是讓他被千機繼續利用着推進絕境後，赤霄仍和千機通信，一來二去，俨然成了筆友。

也是在此過程中，赤霄漸漸看懂千機在狀似閑談的親熱詞句裏，其實暗設了文字密碼。用此法互傳情報，當時被困于太原的官軍得到了浩氣盟最高效的策應，在狼牙軍眼皮底下建成了太原-楓華谷辎重運輸線。久遠後的現在，這些密碼又擔當了奇襲洛陽戰略的關鍵一步。

和冷冰冰一板一眼的紫霞不同，除了公事，千機還會在信裏附上不少真誠的交心之語。

正因與千機筆談的影響，本來從小受教于善道，觀念極其純淨的赤霄漸漸理解，甚至認可了“為大義背負罪孽”的“覺悟”。

——終究在兩年後的現在，于神策軍營中放出了毒氣球，坑害了萬千無辜士兵與民夫，親手在自己視為立身根本的理想與正義之上，刻下了深重到不可磨滅的猙獰污點。

……不過，到底是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

赤霄微微閉眼，将信件收好。

——正如他已知曉，當年在狼牙軍中卧底，為取信于敵，曾害死過一整支蒼雲軍隊的千機，終在以同袍冤魂為代價完成戰略布局，恢複了身份為己方奮戰于決勝時，陰差陽錯的被一位仰慕蒼雲的普通官兵誤殺。

而于他自己，眼前正要他主力完成的，決勝洛陽與楓華谷的新計劃，就是領受這報應的……

最好機會。

此時，赤霄已進入亂葬崗森林內。一片漆黑的樹影中，他看到自己構造的幻境還殘留着數十尺見方的景象尚未消散。

在那副記憶場景的中心，莫丁正緊握雙手蜷縮于地面，全身顫抖着嗚咽失聲。

聽清莫丁痛哭的話音，赤霄頓時渾身一僵。

怔怔的凝望幻境半晌，他忽然連聲嗆咳，血灑衣襟。

伏在馬背上喘息許久，終于勉強緩過來一些，赤霄掙紮着擡起袖緣，擦淨自己染滿血跡的臉頰。

即使胸口的劇痛分毫未曾消退，他卻慢慢松開了眉尖，攏過衣袖長出一口氣。

——仿佛長久的壓抑終于釋懷，也仿佛瀕死之人才有的，最後一聲嘆息。

下了馬鞍，讓馬匹自行回去據點，赤霄收回了先前留在林中，架起力場的三枚劍刃，平靜的看着解除幻境後，莫丁猛然擡頭直瞪現實中的自己，淚痕散亂的眼中愈發通紅。

——眼角餘光亦忽見另一側陰暗的樹影後，一道幽藍的冷光挾風裹葉，毫不留情的向自己疾射而來。

唐小翼的箭。

喚起懸浮于身側的劍刃擋下攻擊，赤霄意外的看着遠處衣衫浸血，滿身傷痕的愛人倚着樹幹踉跄而行。

摔倒過好幾次，終于到了與他隔開三十尺的樹下，她停步，無聲的遙相對望。

無月的夜色裏，赤霄見到那雙滿含憤怒的眼睛格外明亮而銳利，宛如來自高空的星芒，正無可回避的向他冷冷俯視。

大約是剛才兵刃交擊時激起的氣旋擴散，此時，兩人附近的樹影一陣飄搖，散開一圈劇烈波動的漆黑漣漪，仿佛草木蔭蔽被撕開，露出了煉獄的泥沼。

“真是……很好，你來了。”

見黑色漣漪的中心，唐小翼艱難的只用左手端起千機匣指過來，随着箭矢上弦的聲響，她的眉睫與指尖亦在輕顫，赤霄對她無聲的一點頭。

重歸平靜的目光中，甚至有一絲隐約的喜悅。

迎着直擊而來的箭風，強壓下喉間不住翻湧的腥甜，他向一側微微移開視線。

空中的一枚劍刃随之疾飛如電，整齊的縱向切開來襲弩/箭之後，仍無半分停滞。

徑直打落了唐小翼手中的千機匣。

劍刃向後方遠去，掠起銳如冰箭的餘風，一擊切斷她倚靠的樹枝，亦在她身側劃出長長的傷痕，鮮血飛濺。

作者有話要說： 1.炮哥陰魂不散，專業教壞小孩子系列……= =

千機是我上一篇文裏的重要角色，這章提到的相關情節也有部分是上篇文裏有的，歡迎去隔壁圍觀~

2.裏飛沙是游戲裏最好（？）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