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章

感到自己掌心下溫熱的鮮血猛然噴湧，莫丁本能的一陣驚慌，一時竟不知是該立刻放手，還是該小心的按緊了止血，只僵持在指尖剛好掐進傷口的位置，無意義的瞠目四顧，又在眼角餘光望到赤霄滿頭冷汗的朝一邊倒下時，驚叫着手足并用的撲過去攙扶。

——他生來溫和，至今從不曾，也從未想過用暴力解決任何問題，因而雖無原諒，此時卻也無意傷害這個殺死他心愛之人的兇手。

“道長，唐女俠已無法殺你，求你也不要殺她……你們兩個先治好傷，有什麽矛盾以後再談好不好？……那個，外面的敵人是不是要找到我們了……”

仿佛要說服自己一樣，将這句話在心中念叨着打過無數遍腹稿，莫丁終于決然一握手指，睜開淚水模糊的眼睛。

相識五日以來，他從未在這樣近距離的，面對面的角度看過赤霄。

眼前人雖然痛得連唇色都完全青白，卻依然如冰鑄的雕像般面無表情。

就和四日前，他差點在幻境中誤殺自己時的姿态一樣。

莫丁本以為已調整了心态，已能平和的面對“仇人”，此時卻頓感一陣仿佛再堕噩夢的眩暈。

天旋地轉之中，他忽然回憶起方才幻境中見到的最後一幕。

那時，得知秀姑娘死訊的青雲闖進房間與赤霄一番争執，盛怒之下，竟是直接動手掐了師兄的脖子。

莫丁還記得，幻象中青雲把赤霄按在牆上，站在他面前熱淚盈眶着瞠目而視的角度，就和現在的自己完全重合。

這樣想着，他忽覺腦中那片來自煙火中氣體的，揮之不去的恍惚空白在擴大。視野裏，地上那片扭曲成粉色輕紗般失真的鮮血漣漪随之不住蔓延，直到完全取代他正要出口的勸說，填滿了整個識海。

“我是不是……終于……”看着此時，現實之中，那位曾讓自己深深畏懼的強者亦被自己按在樹幹上，全無反抗之力，莫丁的雙手猛然無可自控的顫抖起來。

粉色的鮮血漣漪中，他開始産生荒誕的聯想，仿佛本來自私懦弱的自己得到了蛻變的契機，可以變得像青雲那樣熱忱，強勢，行動果決……

愛恨分明。

唯有成為他那樣的人，做到他做到的事，才能配得上與秀姑娘言愛。

為此，你要……

這樣的念頭在心中鬼使神差，無可自抑的反複響起，莫丁忽覺眼前森林的實景也晃動起來。

無邊的厚重夜色中，那些随着南風搖曳的枝葉仿佛正盤旋成唯一的通道，邀請他伸出手，跨出這第一步，就能到達另一頭，他想要的新生。

但是……

緊盯着赤霄暴露在他眼前，全無防備的柔軟脖頸，莫丁反複絞纏着幾乎要不由自主伸出的手指。

他已經旁觀過無數次陣營相鬥，分明知道這些擁有同等俠義與仁愛的人中英傑們，為何會不顧一切，以清醒的理智瘋狂的互相殘殺——

不過是冤冤相報，而已。

同伴死在敵對陣營手中，必須殺死兇手報仇。而對面的兇手也有同伴，也要為他們的死者血債血償。

仇怨與殺業往複累加，雙方開始在本為身外之物的地盤勢力上锱铢必較，所有本可坐而論之的理念差異，漸成你死我活的不共戴天。

……直到良善之人，終究學會了殘忍。

真心相愛，轉瞬成不死不休。

……所以，你分明已見過太多次這樣無意義的，本可避免的悲劇，還要讓自己也淪為其中的一環？

這樣想着，莫丁已經伸出的手猛然一偏。

徑直抓到了懸浮于半空的赤霄紅蓮。

異常冰冷的觸感傳來，他渾身一顫，終于從致幻劑造成的恍惚中驚醒。

視野中扭曲的粉色漣漪，盤旋的枝葉通道頓時蕩然無存，唯有光華瑩瑩的劍刃表面澄澈如鏡，映照出自己雖然淚水模糊，卻終于恢複了清明的眼睛。

然而下一刻，浮于半空的劍刃忽然輕輕墜落在他手中，原本異常明亮的湛藍光彩完全消失不見，只餘下金屬的冰冷慘白。

“……道長你怎麽了？！”反應過來，莫丁趕緊擡頭去看赤霄。

正對上赤霄同樣凝視而來的最後一眼。

——方才莫丁誤觸劍刃時，他以僅存的一點內力為他隔絕了傷害，再無法為手腕上被二次撕裂的傷口止血，如今，失血程度已然致命。

莫丁從未見過，也從未想象過，眼前這個氣質冰冷的“變态殺人狂”會有這樣生動而溫暖的眼神。

像是歉意，像是安慰，像是交托，也像是臨死前，一切不得不僞裝的面具都卸下，終于露出了最純粹的本真。

“道長，我沒……對不……不不，不是我……”

迎着赤霄的視線，莫丁終于漸漸回想起，雖然自己終究放棄了動手報仇，先前胡亂的撲過去，剛好抓到他受傷的手腕時，卻已經無意中造成了致命一擊。他淚流滿面，語無倫次的嗫嚅着連連擺手，又猛然低頭，瘋狂翻找起口袋裏的急救藥物。

然而在他顫抖不止的手能拿穩任何東西前，赤霄已經倒下，完全停止了呼吸。

不遠處的另一邊，躺在血泊中的唐小翼确認到對手已經死透，終于放開了手中的袖箭。

輕揚嘴角，又嘆息一聲後，她也閉上眼，平靜的斷了氣。

——她的傷勢其實不會當場致命，若是及時的封穴調息，是可以救起來的。

但她沒有自救。

——只是不顧一切的瞄準，奮力要扣下扳機，即使後來莫丁撲過去抓住赤霄，剛好擋住她大半的視角時，她也完全沒有放棄。

——直到親見仇敵已死，無憾瞑目。

***

“……唉，這可不是我殺的你們。”

遠處，庫瓦察姆從樹影後現身，眺望着地上的兩具屍體。

因為莫名的，幾乎越過了理智的熟悉感，他仍然不想親手取赤霄的性命。本想坐等唐小翼和莫丁聯手殺了他——如此形勢将對狼牙軍最為有利，一時倒未料到，分明與赤霄血海深仇的莫丁竟沒有直接下手，而唐小翼卻恨到仿佛失去了理智，以至于兩人同歸于盡。

“……你們啊。”他嘆息一聲，看莫丁把兩具屍體放平後，正撿起地上散落的劍刃碎片，将它們收進自己的衣袋。

在與唐小翼交手之前，赤霄已經開啓劍刃之間的力場，将森林中的煞氣引向外面的路線，劍主死後，它們理論上還能保持至少兩個時辰的功能。

現在，庫瓦察姆需要用林中剩餘的六枚劍刃提取出唐小翼身上的幻境物質——這比直接俘虜一個活人，用藥物控制她聽從命令耗時、費力得多，而且必須要一個不受幹擾的安靜環境——然後走出森林，用劍刃間的共鳴找到被埋藏于通往洛陽的路徑上，其餘的部分，将它們轉而移向紫源山方向。

——如此，就可以調動起林中剩餘的數萬活傀儡，一舉逆轉紫源山中狼牙軍主力的危局。

為不驚動莫丁，庫瓦察姆斂了聲息，悄然從背後緩緩靠近。

然而還沒走過幾步，這個分明全無武功的平民，就是以異常的敏銳發現了他。

一把收緊裝起劍刃的衣袋，莫丁起身撒腿就跑。他本就有無數次在陣營混戰中鑽桌底的經驗，行動遠比普通人靈巧，情急之下，更是速度奇快，幾乎轉瞬沖進了森林的陰影中。

然而在一位頂尖高手面前，這些并沒有什麽用。

瞬間一愣過後，庫瓦察姆運起輕功追擊，很快欺近莫丁身前。

他攔下已吓得眼神發直的少年，正要運指将他定身，奪走他所攜劍刃之時，眼角餘光卻忽見一道寒芒乍起，從身後疾射而來。

——乘龍箭。

朝一側閃身躲過，聽着箭矢徑直向前，一擊打斷遠方樹枝的銳響，庫瓦察姆回頭，望向森林的另一側，正彎弓引弦，策馬疾馳而來的軍娘。

“……就你們兩個？”見除了同乘的蒼爹，兩人并沒帶來任何手下，他詫異的挑眉。

“收拾你足夠了。”蒼爹回答，同時一揚手，玄鐵盾牌淩空飛旋，漆黑的殘影周折如網，轉瞬将一時有些愣神的對手逼退數步。

事實上，兩人原是帶着部下來的，因為主要兵力全都退往紫源山，那總共不過千的人手，已是雙方邊境據點中可調出的全部。

雖然按新計劃，他們不再強求擊殺庫瓦察姆，而是在此地拖延他片刻，這些人也至少會折損一半。

下一步，争奪奇襲洛陽所得的戰利品時，他們大約誰也不能活下來。

——而這樣的犧牲，原本就是兩人的目的。

一年前，蒼爹和軍娘先後收到軍令，得知自己加入陣營，擔任指揮，其一是為引導武林人士與狼牙軍作戰，其二，正是要消耗強大到令朝廷忌憚，差一步即是軍閥的兩陣營力量。

雖然分屬不同的軍隊，從不知道對方也得到了這樣的密令，他們卻憑着經年交鋒中形成的，越來越默契的行動，成功維持了地區內陣營據點的拉鋸制衡，甚至不惜在各類沖突中優先采用消耗戰，以一點點削減動蕩時局之中，深入江湖的兩陣營過快增長的人員與軍力。

——眼前這一場戰役，以數百位同袍的犧牲為代價，将使兩陣營收縮楓華谷東側邊境的防線，随着地區內神策軍被洗牌，以煥然一新的行動力重整邊防，邊境的陣營據點很快會被官軍接管，完全收回到朝廷的掌控之中。

然而方才，遠遠的聽見唐小翼和赤霄互表鐘情又全力相殺，還有他們交手前，庫瓦察姆對唐小翼所說的最後一段話，兩人卻不願再對同袍們作那樣的打算。

簡短的考量過後，他們決意親自成為第一道防線。

如果他們兩個官兵失敗了，再将任務交給江湖中的部下們完成，仍然為時未晚。

雖然以領袖的身份，這樣的孤身迎敵堪稱妄行。

但在無數次虧欠同袍之後，終于能在戰略的終點将所有籌謀全都抛下，只專心身先士卒，再當一回真正的戰士，大約也已是某種程度的贖罪。

尤其是——

兩人看向地上的煙花紙盒，相視一笑。

——如果此戰真是終結，能與眼前這位天造地設的老冤家并肩浴血，共赴黃泉，分明是今生所能想象的，最完滿的結局。

“……你們啊，終于想通了，很好。”

看着蒼爹和軍娘神色凜然，在空無援手的樹叢前背向而立，兵刃直指，庫瓦察姆輕輕一拍手。

——如果兩人帶來了同伴，他也有辦法引導森林之中，早已将跟随主将化為本能的部分狂暴狼牙兵為他作戰，以現在兩陣營殘留在此地的人手，絕無可能戰勝數千個全力殺戮的活傀儡。

但既然他們孤身而來，那他也很樂意在此地進行一場，只屬于軍人之間的決鬥。

作者有話要說： 1.某種程度上，莫丁和女主不是恨男主殺了秀姑娘，是計較人家面癱= =

2.陣營為什麽掐架，難道不是為了刷戰階威望換校服外觀麽

3.乘龍箭是天策的技能

4.現在才知道，游戲裏莫丁的建模是個有胡子的大叔，在我的印象裏，總覺得他是小孩= =

5.還有1-2章結局，本文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