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13)

線挪了挪看向那兩個女子。明顯孕婦更漂亮一些,但時間對不上,那孩子還小。

皇帝瞞的很嚴,愣是沒一個多嘴的,但禦膳房送了好幾波的羊奶,梁王和皇帝都不喝,明顯是給那個奶孩子的。

若水是最有可能為巽玉生孩子的人,可她一直沒大過肚子。貴太妃來抓她也是因為她是巽玉的親信,結果意外得知若水跑一個地方很勤快。

徐公公看了一圈,認定于是最值得懷疑的就是這個其貌不揚的女子了。

餃餃感受到打量的目光,微微皺眉,不是很自在。她伸手扶住柳依依,擡步試圖走。

徐公公皮笑肉不笑道:“幾位跟我走一趟吧。”

若水第一次後悔自己喜歡輕裝出行的習慣,在這就一個人,肯定不敵衆多宮中侍衛。也意識到将餃餃暴露了出來,宮裏出來的都是人精,肯定知道這裏有貓膩,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她也要進宮麽?”餃餃指了指柳依依,道:“她馬上就要生了,經不起折騰。”

徐公公是奉命傳人進宮的,不是要把人逼到死路,柳依依明顯不是他要找的人,故而輕松放過。

餃餃平靜的安撫了柳依依兩句,便和若水一起被帶走了。

侍衛送柳依依回家去,立刻回王府找影子。

……

在普通老百姓眼裏,知府和皇帝沒什麽區別。知府是大官,皇帝是比知府更大的官,兩者唯一相同的就是永遠都見不到。

皇宮是皇帝的住所,渭河穿流于鹹陽城的宮殿間,寬六丈、長三百八十步的木橋把渭北、渭南聯在一起。

不熟悉的人裝進來跟無頭蒼蠅沒區別。

餃餃從來沒想過會來這個地方,也沒太多的感覺。這已經超出了她的所知,但凡超出所知都是麻木。最多能想一想,這是巽玉生活過的地方,而她馬上就能見到巽玉的娘。

宮道很長,牆很高,走了很久。

壽康宮。

徐公公進去通禀一聲,趁着等待傳召的機會,若水捏住了餃餃的手,寫下了兩個字,不要說。

餃餃知道她怕的是什麽,是四娘的事兒。

她們得和巽玉提前說一聲,否則她們犯了欺君之罪,雖然是被迫的,可有權勢的人不講道理。

“觐見——”

宮女引路,二人進去,若水行了一禮,餃餃模仿了一下,動作有些滑稽可笑。

上首人遲遲不說話,時間太久,餃餃撐不住行禮的姿勢動了動。

貴太妃不信:“真是這麽個人?”

徐公公賠笑道:“王爺一向胡鬧,指不定哪次醉酒有的,奴婢聽左鄰右舍說,這個黑黝黝的姑娘時常抱着一個嬰孩。”

貴太妃閃爍了一下眼神:“男孩還是女孩?” 若是巽玉能有個兒子,她何必要扶持別人的兒子。

若水答道:“是女兒。”

貴太妃掃了她一眼,淡淡道:“問你了麽?”

老嬷嬷上前忽然一巴掌抽了下去,打的若水眼冒金星,她咬了咬下唇,維持行禮姿勢不動。老嬷嬷虛僞的笑道:“若水,你好歹也在宮中待過,還是梁王身邊的老人,怎麽這麽不懂規矩?”

若水不語。

主子不開口問話不許回答,問的不是她不可以插話。

餃餃眼睛瞪得圓圓,卻見若水微微搖頭,她又是憤怒又是恐懼,深吸一口氣,意識到這是在問自己,道:“女孩。”

從前程何說餃餃沒婆婆好,她自個也高興着,如今這是把要受的氣都補回來。她什麽都不懂,連個行禮都行不好,若水都挨打,何況是她,指不定就直接打死了。

有這麽一個惡毒又不能對罵的婆婆,難怪巽玉二十好幾打光棍,娶不到老婆!

貴太妃失望了,她甚至不願意在看餃餃一眼。

“娘娘,先讓她們起來吧。”陳暮雨柔聲細語的說。

餃餃看了她一眼,生的很美,像是一團雲霧,眉目間細膩柔軟,精致溫和。

貴太妃揮了揮手,“你心善。”

陳暮雨垂首微笑,分外溫和。心裏卻是有些焦慮,她的婚姻大事被貴太妃握在手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現在處于下風,她真的很怕巽玉并不在乎這個為她生育唯一子嗣的女子。畢竟這個女子不像她想的那般傾國傾城,梁王的真愛,反而更像是一個意外。

多看了兩眼,瞧見了餃餃的脖子上似乎戴着什麽玉佩。

陳暮雨給老嬷嬷使了個眼色,老嬷嬷上前道:“姑娘,把玉佩給奴婢瞧瞧。”

那玉佩本是巽玉佩戴在腰間的,後來被餃餃綁了個紅繩拴在了脖子上,她下意識的躲了一下。

那樣一躲,玉佩從衣服裏滑了出來。

貴太妃瞧了兩眼,“看來是錯不了了,連玉牌都給你了。那就等着人來吧。”

她們進宮正大光明,皇帝和巽玉自然會收到消息。

若水心裏默默祈禱,希望兩位救星趕緊來,否則不知還要受什麽磋磨。

……

另一邊。

太監總管禀報道:“貴太妃帶了人入宮,門口記錄冊上寫着魏餃餃,林若水。”

“她怎麽知道的?”巽玉愕然,腦袋很熱,思維很清晰,大總管親自下去封口,地下人不敢胡亂說,那就只有那日遇見的越大人。 “是越老狐貍,他見不得誰一面獨大,就想着大家繼續鬥,他水渾好摸魚。”

皇帝冷冷道:“很好,越家很好,貴太妃也很好,這是來威脅朕的。”

巽玉蹙眉,繼而舒展:“扣人的是娘,被扣下的是妻子,正好婆媳沒見過面呢,我好好介紹一下。”

133 梁王殿下的兩張臉

“梁王到。”

随着一聲,打開的窗棂上有人走過的一道虛影。

巽玉的步伐不緊不慢。

餃餃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

她木然的站在那,眼簾微垂,盯着自己鞋尖,鞋尖沾上了泥土,地上鋪着月白色的毛氈,一路走來都留下了鞋印,腳下髒兮兮的。

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鞋尖上。

沒發現巽玉就在她身邊停下了。

貴太妃不冷不淡的說:“聽說你身子不好,快死了?”

若非外面流言,梁王命數已盡,大限将至,她也不會急于将郭揚記在自己名下,匆匆忙忙落入她兒子給她設下的陷阱。

巽玉低眉斂目,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讓母妃擔憂了,是兒子的不是。”

殿內霎時一靜,無數雙眼睛都落在梁王殿下身上,梁王生得高挑瘦弱,一身華麗的孔雀服飾重重地壓在身上,慘白的臉色昭示着人不勝衣。

他保持行禮的姿勢,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餃餃慢吞吞的,将視線從鞋架上挪開,往旁邊瞧了瞧。

巽玉還是那副恭敬的樣子,彎着身子,視線裏有些哀傷。

她不可否認,還是心疼了一瞬。

巽玉這些年過得太苦,父親不喜歡他,連母親都不疼他,為國征戰結果變成病秧子,眼看着身體都要不行了,母親還是冷冷淡淡的樣子,甚至出言譏諷。

明明是風光霁月的君子,卻落入如此境地。

他察覺到了餃餃注視着自己的視線,微微側頭淺淺的笑了笑,分外溫柔。明明那般難過,還強打起精神來安撫身邊的人。

餃餃扯了扯嘴角,也對他笑了笑,有些勉強。

眼下的狀況實在笑不出來。

“娘娘,還是先讓梁王表哥起來吧。”陳暮雨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她關切的提醒了一句,對着巽玉和善的笑了笑。美人心善,關懷備至。

餃餃方才還心疼他,可轉念又是一想,他是梁王殿下,身邊該是有美人無數,姐姐妹妹,心疼他的人多了,自己算老幾啊?

她慢吞吞的挪回視線,又盯着自己的鞋尖兒。

貴太妃擡了擡手,滿面複雜的看着自己兒子,這孩子的模樣酷似自己,沒有一點兒先帝的影子。以至于每次看着孩子的時候,她總覺得是在照鏡子。

她一直覺得,兩個人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心應該是綁在一處的。

往往事與願違。

“若非今日我把人請來了,你是不是還不準備露面?”

“兒臣身體不好,怕母妃看多了傷心。”巽玉直起腰來,寬大的衣袍抖動着,他長身玉立,一身翠衣,俊美臉上帶着謙和的笑,仿佛玉人光彩奪目,瘦弱病态成了一種點綴。

貴太妃渾身上下都寫着精致,就連那稍稍挑起來的眉梢都透着恰到好處的尖酸:“你若是真擔心,我想念你,那我随着貍奴去封地時,讓孫兒陪我一起去吧,也解思念之苦。”

餃餃一時着急,脫口而出:“不行。”

貴太妃:“沒規矩。”

老嬷嬷立刻上前,想像之前打若水那般,抽下去一巴掌。

這樣的動作被人攔住。

“母妃明鑒,餃餃只是代我說了我想說的話而已。”他擋在了餃餃面前,仍舊謙和,口吻并不強硬:“不行。”

巽玉的個頭很高,餃餃望着這個能給自己撐出一片天地的男人,店裏忽然安穩了下來。

貴太妃神色不變:“本宮還不能教訓梁王的一個侍妾嗎?”

“母妃當然可以,但奴才不行。”巽玉的笑容和其母很相似:“這位老嬷嬷畢竟是母妃的乳娘,真有個三長兩短,怕母妃心裏難受。”

貴太妃如何聽不出這是一種威脅,看着這個讓自己傷心的兒子,眼中蒙上了一層霧氣:“本宮老了,的确該頤養天年了,皇帝竟然想讓本宮随着貍奴去封地,總該給本宮個念想,你身子不好,女兒還是給奶奶養吧。”

若她咬死了想養孫女,于情于理都不該反駁。

巽玉越發恭敬:“兒子雖然身體不好,但還想趁着活着的時候侍奉母妃,我朝有祖秩,妃嫔随長子去封地,或者在京中王府頤養天年。如今兒子還在,怎會勞煩幼弟?”

貴太妃心裏在冷笑,若非自己抓住了他一大“把柄”,她就要被自己兒子和皇帝算計一桶,扔到封地上去,再無回京的日子。反正梁王身子不好,又不喜歡留在京中,随随便便假死脫身,難道還會有誰去不長眼睛的追查?

“去你王府就不必了,我在宮中呆得甚好,膝下的确有些寂寞,若能将郡主抱來養一養,也算是種安慰。”

“陛下很喜歡郡主,又說皇後娘娘生育三子,卻無生一女,想叫皇後娘娘養一養沾一沾女兒氣。”巽玉側頭含笑看向餃餃,眉目柔情:“出來的時候孩子正哭,是想母親了,你快去瞧瞧吧。若水你陪着去。”

若水欠了欠身,過去攙扶住餃餃,示意人趕緊走。

巽玉本人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因為他沒有離開,貴太妃也沒有阻攔她們離開。在她看來餃餃不過是個無關痛癢的角色,若非她有機遇為巽玉誕下一女,甚至沒資格出現在這裏。

“母妃。”

巽玉喚了一句,在确認餃餃走遠後,慢條斯理的說:“您不該把她牽扯進來的。”

貴太妃端起旁邊的茶盞:“向來只有你不該做的事,沒有我不該做的事兒。”

巽玉嗤笑一聲,一直恭謹低垂的眼簾擡了起來,眼中閃過一抹嘲弄:“您當然做什麽都行,包括為了讓父皇安心,将十四歲的我送上戰場。”

陳慕雨低頭,雖然和表哥接觸的不多,但這才是她認識的梁王。

貴太妃的手抖了抖,茶水沒有淌出來,她捏着茶盞的手還是很穩,小小的喝了一口将茶盞放到桌上:“自你生下來起就是個災星,十幾歲的時候更是無法無天,你作死,我護不住你。”

“我有意捅破個窟窿出來,母妃自然護不住。”他神色倦怠:“我寧願在戰場上呆着,也不願意跟蠢貨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貴太妃的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放肆。”

巽玉自顧自的說:“在我看來,無論是你還是我的父皇都蠢得無可救藥。不僅自己蠢,還希望別人跟你一起蠢。”

“我是你的母親。”

“所以呀。”巽玉笑了笑:“您還活着,而父皇已經死了。”

貴太妃站起身來,快步上前兩步,擡起手來照着他的臉便要打下去。

他不躲不避,只是用嘲弄的眼神看着對方,快速的說出了一句話:“您不是一直心有猜測嗎?猜的是對的。”

貴太妃的手懸在了空中,呢喃道:“我就知道他都不是好東西。”她從伸手要打,改為了雙手托住巽玉的臉頰,淚眼婆娑:“我是你的母親,不會害你,他連那種事情都做得出來,早晚有一天也會對你下手。”

“母親,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他風輕雲淡。

貴太妃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可你還有母族,陳家昔日為了幫你争一争那位置出了力,得罪了陛下,陛下這些年都在算賬,看看有多少家族落馬?”

巽玉的十指覆蓋住了貴太妃的手,他母妃一向保養得很好,但那雙細弱的手上青筋突了出來,這是上了年歲的人無可避免的,無論怎麽保養都不行。

他輕聲說:“一朝天子一朝臣,誰都會這麽做。”

貴太妃的眼淚直接流了下來:“我的父親,我的哥哥,你的那些親人都為朝廷立下過功勞,為江山社稷添磚蓋瓦,鞠躬盡瘁。他們不該死于‘非我血脈,其心必異’。”

“別說的那麽高尚。”巽玉握住了貴太妃的手,捏着從自己臉上拿下來,眼神漠然:“他們享受到了呼奴喚婢,萬人景仰,權力巅峰,這才是追逐名利的最終目的。朝中勢力變換本就是常态,江山社稷都沒有永存的,憑什麽陳家就霸占朝中一席之地?官居高位久了,還真以為那地方是你家的?”

貴太妃咬着下唇,她怎麽生出這樣跟自己不是一條心的兒子。

巽玉似是看出了母親的想法,輕輕一笑:“我姓郭,這是我郭家的天下。”

貴太妃傷心的捂住了臉:“我是你母親,你就沒管過我的死活嗎?”

“我都送您出宮養老了,您不肯。”

他啧了一聲,覺得女人真難纏,但他覺得他女兒不一樣,等長大了一定是個小可愛。

巽玉出了壽康宮,見宮門外有兩個女子站立。他快步走了上去:“怎麽還在這兒?”

餃餃扭捏了一下,說:“我不肯走的,若水拗不過我。”

若是知趣的走遠。

她低着腦袋:“你沒事兒吧?”

巽玉臉上瞬間出現了黯然之色,勉強笑了笑:“沒事兒,我都習慣了。母妃生我是難産,我又不能給她養老送終,她認為我是廢人,讨厭我也是難免的。”

“不,至少在天下人眼裏,你是趕走惡魔的大英雄。”

“真的麽?我……”他剩下的話化作了嘆息,淺淺一笑:“無論母親怎麽厭惡我,我都會孝順她的,畢竟我為人子。”

好個君子端莊風範。

134 真不是你女兒

“還有一件事情。”餃餃想想就頭疼,微微皺眉。

巽玉伸手撫平她眉間的川字,柔聲細語道:“不要為今日的事困擾,你放心,以後都不會打攪到你。”

餃餃不自在的後退了一步,讓兩人之間保持一定距離。

巽玉仿佛沒發覺,優雅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仍舊帶着和煦的笑如春風拂面。

舊情人見面實在尴尬。

尤其是餃餃還要說一件更尴尬的事情,她說:“四娘不是你的孩子。”

巽玉想了想:“她跟我生的很像。”

餃餃嘴角抽搐,四娘像她父母,單眼皮,小眼睛,塌鼻梁,和巽玉沒有絲毫的相似之處。

巽玉又說:“難道你還要與我說,這是你與別的男人生的孩子不成?”

餃餃翻白眼,嚴肅道:“怎麽可能?那是三娘的妹妹,她母親死在了逃難的路上,父親是個不管事兒的,我代為養大而已。”

巽玉出奇的平靜:“哦。”

餃餃瞧了瞧他,他仍舊是微笑,往前走了兩步,青石板路上的碎石子用作點綴,不會清掃得過于幹淨。他被地下的碎石子拌了一個踉跄,又迅速恢複成若無其事的樣子。

甭管千刀萬剮,姿态還是有的。

餃餃看着于心不忍叫了一聲:“巽玉。”

“嗯?”

“你還會再有孩子的。”

巽玉沉默了半晌,忽而一笑:“不會了。”

陽光偏移,他側臉有陰影。

雲層異動,漸漸籠罩天空,遮擋太陽。上午還好,下午顯得陰沉沉,白雲沾染墨漬漸漸發灰。

皇宮的路很長,走起來頗為費力。

乾清宮在中軸上,壽康宮在西北角,來時他坐着轎辇,眼下一群人擡着轎辇在後方遠遠跟随。

巽玉是有私心的,他想同餃餃再走一路,所以他不吭聲。他不說,餃餃便不知道身後的轎辇是可以坐的,便一步一跟随。

他的步伐緩慢,偶爾還要停下,在涼亭裏歇歇。

餃餃四處張望,她對宮中還是較為好奇的。

四根石柱頂起一個石質的涼亭蓋,錯彩镂金、精細華麗,以石仿木雕刻鬥拱、挂落,屋頂用石板做成歇山、六角攢尖。

餃餃在若水那座仿江南小院裏,見過重檐的石涼亭,而宮中的是四層重檐,镂刻精致,輕巧而不重。

她沒見過世面,在壽康宮就被晃了眼,眼下見宮中處處都透着富麗堂皇,人日日住在這個地方那得快活成什麽樣?

可瞧瞧貴妃,瞧瞧巽玉,真沒覺得哪裏快樂。

“來長安住可習慣?”巽玉休息的空檔問了一句。

餃餃下意識的搖了搖頭:“長安真熱。比涼州熱好多,東西也好貴,錢還難賺。”

巽玉似模似樣的點頭:“是呀,還太大了,出個門不做馬車走着累,坐馬車悶熱,春夏這樣舒服的日子沒幾天。”

餃餃用力的點頭附和,頓了頓,不太好意思:“但也有好,好繁華呀,有好多二樓,有好熱鬧的地方。”

巽玉若有所思:“薊上酒樓喧鼓吹,帝城車馬走骈阗。”

餃餃不太懂,“大概是這意思吧。”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

一陣風吹來,夾雜着雨水。

外邊已經是烏雲密布,淅淅瀝瀝的雨像是前奏般落下。

餃餃還在看落雨,巽玉已經拉起她的手腕,飛快的往出走。

“下雨了。”

“是啊,此時不走,風雨更大。”

二人急急忙忙在風雨近乎奔跑,餃餃起先是被拉着跑,後來她幹脆撒丫子跑。

後面的宮人都驚呆了。

巽玉很痛快,他喘着粗氣跑到了乾清宮的長廊下,擦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望着翻騰的天空。風怒欲拔木,雨暴欲掀屋。

好大的雨水。

他用袖子胡亂的擦了擦餃餃的臉,吸了口氣:“真不是我女兒啊。”

餃餃被冷不丁的一句話問愣了,反應一下:“不是。”

他側過頭去,像個小孩子:“有沒有可能說,你讨厭我,有女兒也不想給我認?畢竟你恨我,恨的夜裏夢見我都牙癢癢。”

“我已經許久不夢你了。”

“……”并沒有覺得安慰。

餃餃伸手将他的碎發別再而後,輕輕地說:“我不讨厭你,但那是別人家的孩子,得還回去。”

指尖有溫度,掠過臉頰的時候溫熱讓人着迷。

巽玉控制住了想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暖一暖心髒的想法。他擡步往裏面走:“在乾清宮呢。”

西暖閣裏,皇帝皇後四娘都在。

皇後娘娘一身宮中家常服飾,懷中抱着四娘逗弄,陛下批閱奏折,偶爾抱怨一句哪個大臣又生事。

巽玉帶着餃餃進來, 頗為狼狽。

皇後趕緊吩咐宮女找衣服給二人換,餃餃被帶了下去,換了一身衣服,衣服稍微有些寬松,她的頭發被解開,用毛巾好好的擦拭一遍,還是有些潮濕就沒梳起來。

回到西暖閣,餃餃手足無措了一下,皇帝皇後這都是夢裏也不會出現的人。她在貴太妃那都要行禮,何況更加貴重的人。遲疑着,學着當時的姿勢行禮。

肯定不規範,在壽康宮就被嘲笑了。

但這裏沒人笑。

皇後将孩子給了宮女,上前一步親自攙扶,和藹的說:“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

餃餃猶豫了一下,說:“不是一家人,我與巽玉不是……”他們和離了。

皇後暧昧笑了一聲,“巽玉,是梁王的字吧。”

“是呀,皇兄總說我字取得太随意。”巽玉同樣散着頭,披肩長發,散開的發沒了發冠的遮掩與束縛,露出了故意遮起來的白發。

三千青絲一半白。

餃餃之前沒看見被黑發遮擋的白發,眼下一見很是驚訝,用眼神詢問。

他摸了摸自己的發絲,淺笑道:“好看吧,像是落了雪。”

餃餃不語。

巽玉上前接過四娘,四娘含糊不清的喊:“爹爹。”

他教了很久,怕自己哪天死了,沒人教她。

他仔細端詳着這個孩子,怎麽看都像自己女兒,抱在懷裏喜歡了半天,又看餃餃,眼睛微紅:“真不是啊。”

餃餃動了動喉嚨,她無比痛恨巽玉不長腦子直接将孩子抱走,而不是問自己兩句,當時說清楚了哪裏會像現在這麽黏糊。她搖了搖頭,說不出話。

巽玉回頭看向皇帝,萬般無奈的說:“皇兄,是我弄錯了,不是我女兒。”

皇帝朱紅禦筆一頓,頭也不擡道:“冒充皇嗣,當誅。”

餃餃渾身一涼,沒能冷到她的雨水瞬間涼意漫步全身,喝幾碗姜湯都暖不回來。心急的從巽玉懷裏抱過四娘,說:“是巽玉搶走的孩子,我都沒來得及說話,這孩子也是無辜的。”

皇帝啧了一聲,那孩子真不像巽玉的血脈,只是想着,無非是個女兒,全當哄弟弟開心了。一出戲既然唱了,怎麽沒唱完呢?

他不悅的擡頭:“若非你故意引導,怎麽會誤會?”

餃餃想,宮裏的人都不講道理。讓有權有勢的人講道理的确有難度,她看向巽玉。

巽玉仍舊是無奈的笑着:“皇兄,那不是我的女兒。”

皇後本以為是一場合家歡的戲碼,沒想到平添變故,她不敢輕易說話,保持着沉默。

皇帝承擔起了安撫弟弟的工作,他不擅長這個,擅長這個的是皇後。皇帝板着臉道:“娶王妃,生一個就是了。”

餃餃低頭看着四娘,小家夥在宮裏住着養的很好,胖一圈。

巽玉說:“不娶,不娶娘子沒孩子,是沒娘子的鍋。娶了娘子沒孩子是我有毛病,算了吧。”

皇帝:“……”

巽玉又說:“我送她們出宮,然後我就回梁王府了。”

皇帝恨恨地想,不如糊裏糊塗的把那孩子當女兒養大呢。他瞪了餃餃一眼,餃餃抿了抿嘴唇,偷偷摸摸的也瞪了他一眼,然後躲到了巽玉身後去。

皇帝氣笑了,果然是個有脾氣的,道:“孩子你們養着吧,皇族丢不起人,就說是你這侍妾生的。反正生的又黑又醜,倒像是能生出醜娃娃的人。”

巽玉趕緊哄道:“餃餃生的最漂亮。”

魏餃餃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幼稚的小孩子。”

皇帝倒是超乎尋常的幼稚。

“不養,我又不是給別人養孩子的冤大頭,何況孩子生父還在,到時候更不好說。”巽玉看了看窗外,雨停了,他拉着餃餃的手行了一禮,道:“皇兄,我走了。”

“嗯。”皇帝冷冷淡淡。

待二人抱着孩子離開,皇後才搖頭道:“空歡喜一場,可憐梁王了,把孩子跟眼珠子似的疼,本以為後繼有人。”

“過繼一個就是了,反正朕兒子多。”皇帝說了一句,朱紅禦筆遲遲落不下字,最後幹脆扔到了一邊,煩躁又憤怒的說:“好不容易他才想多活兩天,結果又放棄了!”

皇後趕緊順毛:“陛下待梁王真是疼愛,可惜梁王命數不好,又心存死志。在人間沒個牽絆難免孤獨,妾瞧着他看重極了這個妾室,但兩人似乎有矛盾。”

皇帝更加不悅:“朕的弟弟還要被人嫌棄?”

“不是嫌棄,人總會有磕磕絆絆,陛下是天之驕子,偶爾不也和妃嫔拌嘴麽?”

“胡說,除了你誰敢頂撞朕。”皇帝胡攪蠻纏了一會,招來了大總管,道:“你去打聽一下,怎麽回事。”

135 我害死了我的孩子

馬車在門口停下。

餃餃捏着四娘的小手晃了晃,這些日子承蒙巽玉照料了。

誰知四娘伸着手求抱抱:“爹爹。”

餃餃有些尴尬,将四娘的手按下去:“不是你爹。”她匆匆下了馬車,許是下的着急晃了晃身子。

巽玉扶了一把,順勢跟着下了馬車,道:“你別急,也別臉紅,這事兒鬧得尴尬,怨我不怨你。”

餃餃輕聲道:“我不着急,也不尴尬害羞。”

巽玉看着她,紅撲撲的一張臉跟蘋果似的。他伸手摸了摸,有些燙,皺眉道:“你不會發燒了吧。”

餃餃一臉茫然。

她這一路的确不太舒服,以為是坐馬車的緣故,倒沒往淋雨上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燙的厲害,渾身跟個火爐似的,可偏偏覺得冷。

巽玉在心裏默默的說,她生病了,我得照顧她。這很正常,我這麽善良見乞丐都憐憫,貓狗都愛撫,見人生命了更是要悉心照料。

他給自己做了建設,若無其事的說:“我送你進去吧,你生病了在傳染給孩子。”

“那麻煩你了。”餃餃挺害怕四娘染病的,這年頭随便一場疾病都能帶走一條生命。六歲以下的孩子幾乎不取正經的名,就怕養不住。

巽玉抱着孩子去敲門,聽門裏嘈雜又吵鬧。

門打開了。

是個出乎大家意料的人。

餃餃震驚道:“程何?”

程何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臉曬得黝黑,端正的五官看上去很是正氣:“我回來啦,嫂子,郭兄。”

他一路艱難險阻化成一句話就是,回了鴻鹄鎮只看見一片狼藉,父母妻兒全沒了,抱着試試看的心态來長安尋求最後一絲希望,結果路上遇見去找他的林大。林大當即把人帶了過來。

程何看見了他唯一的親人,他的妻子柳依依,也看見柳依依喘着粗氣,大着肚子坐在院子的石凳上。

柳依依從餃餃和若水走後就陷入焦慮,一着急孩子要生了。

錢婆婆急急忙忙的找來了穩婆,還是洪姐介紹的。

孕婦生産,人仰馬翻。

程何在穩婆進去之前,拉着人焦慮喊:“要是有個好歹不用問,直接保大人,回頭我給你錢!”

屋裏的柳依依大喊一聲:“少給我說不吉利的話!”

程何就閉着嘴巴一直在小院裏等着,等的心焦,錢婆婆進去幫忙,裏面一點聲都沒有。

餃餃安撫她:“女人生孩子是不大喊大叫的,留着力氣生孩子呢。”她臉色蒼白,有點暈,但是柳依依在裏頭生産,她也放心不下得守着。

程何并沒有被安慰到,他在院子裏急得滿頭大汗,好像他在生孩子一樣。

已經接近傍晚,孩子還沒生下來,四娘困倦,被魏大郎抱走了。

巽玉看着魏大郎那副孩子回來,還是被帶走都無所謂的樣子,酸溜溜的想,憑你也能當爹?

“啊——”

便在這時一聲叫喊,那個磨人精終于生出來了。

穩婆抱着一個襁褓嬰兒走了出來,滿面都是笑:“恭喜相公,是個男嬰,哭聲特別有力,是個當大官的料。”

男嬰哭的厲害,一聲比一聲嘹亮。

程何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裏:“長得像她娘,真俊。”

餃餃和巽玉探着腦袋瞧,這便是剛出生的孩子了,皺皺巴巴真醜,像個小猴子。

巽玉雖然覺得孩子醜,但還是很羨慕:“若我有個女兒,還能與你做親家。”

程何想起餃餃沒了的那個孩子,安慰道:“我娘子給嫂子把過脈,那次小産不影響生育,兩位努努力生個千金,一樣能做親家。”

餃餃臉色一變,完了,被捅出來了。她腦袋一片眩暈,像是海水一浪接着一浪的打了上來。

巽玉臉色不變,仍舊是溫和的模樣:“怕是我身子不好,才保不住孩子。”

程何沉溺在有孩子的喜悅當中,只想着和人分享做父親的喜悅,“不是,我娘子說是餃餃風寒入體傷了身子,前三個月孩子都太脆弱,若水說餃餃在雪地裏站了一夜,太危險了,下次只要注意別涼着,好好養胎就沒事兒,不影響生育的。”

巽玉“哦”了一聲。

餃餃咬了咬牙,從耳鳴眩暈中抽出神志,推了程何一把:“就抱着兒子跟我們說話,你娘子呢?”

程何趕緊往屋裏跑,“娘子,娘子。”

院子裏就剩下二人。

巽玉的聲音很輕,輕的像一團風吹就散的雲霧:“孩子幾個月沒的?”

餃餃臉色難堪:“一個多月吧,從我知道它的存在到沒了也就十天的功夫。”

巽玉點了點頭,輕飄飄的說:“若是生下來,和四娘一般大吧。”

餃餃的舌頭有些幹,“你何必問呢。自己找罪受?”

巽玉自顧自道:“我本應該有個孩子,現在都會叫爹了。”

她腦袋疼的厲害,快炸開了,回憶起自己痛不欲生的那些日子,狠了狠心道:“沒了,別想了。”

他:“我是個父親,但我才知道自己有個孩子。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以為你好的名義。”

“它本來能長大,也許是個漂亮的姑娘,也許是個淘氣的兒子,但它沒機會看一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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