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琴房

轉眼之間就快到了元旦, 校方體恤學生們沒日沒夜埋頭學習的痛苦,決定在新春來臨之際舉辦一場新年晚會。

溫瑜聽着班主任繪聲繪色地講述之前幾屆晚會的盛況, 心裏忍不住想, 言情小說裏果然還是需要大大小小的活動來增加文章趣味性,沒有哪本書的男女主角除了學習就是正在前往學習的路上,那得多無趣啊,還不如去看教科書——英語教材裏的李雷和韓梅梅還懂得通過校內外各種活動增進感情呢。

正是出于這個原因, 原著裏的學校充斥着許多活動以充當男女主角感情升溫的催化劑。溫瑜對這個設定并不排斥,畢竟她也不希望自己變成一個死讀書的書呆子, 麻煩的戀愛與她無關, 作為一身輕的反派, 她只需要快樂玩耍就可以了。

在元旦晚會前,每個班級都要自行準備一個節目, 然後由校方進行層層選拔, 挑選出一定數量的作品在晚會上展出, 并評出一二三等進行獎勵。至于究竟表演什麽節目,永遠都是所有學生最為關注的問題。

班主任抽出晚自習的時間讓同學們自由讨論,平日裏只有書本翻頁聲的教室裏像被引爆般瞬間炸開了鍋, 稀奇古怪的提議層出不窮。

“大合唱怎麽樣?”

“無聊死了!而且會場面積那麽大,很多人都根本聽不見。”

“多人雜技絕對燃爆全場!你不投我不投, 雜技何時能出頭, 大家考慮一下這個方案。”

“我年紀輕輕還不想意外死亡啊喂!稍微珍惜一下生命不好嗎!”

“集體跳大神多好啊!不僅是接地氣的民間藝術, 還是之前從來沒有人嘗試過的全新節目, 一等獎我們勢在必得。”

“……閉嘴。”

……提議好像往越來越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溫瑜充滿敬佩地望一眼提出雜技和跳大神的同學,為了勝利這麽不擇手段的人已經不多了,他們是真正的猛士。

确定節目的事兒是重中之重,如果過于嚴肅莊重,很可能無法與學生們産生共鳴,在晚會結束後遭到群嘲;但要是太無厘頭,又會不讨評委喜歡,與一等獎失之交臂。怎樣才能做到雅俗共賞,是當前最難的問題。

“老師,音樂劇怎麽樣?”說話的人是擔任文藝委員的盧薇薇,她自信十足地扶了扶眼鏡繼續道,“既有豐富有趣的劇情,又有一定的藝術觀賞價值,想必大家都會喜歡。”

“音樂劇?”班主任挑挑眉,在他的印象裏,這三個字與高中生相距甚遠,壓根沾不上邊,但盧薇薇的理由無懈可擊,細想之下的确有很大的可行性,于是他思索片刻後問,“你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我覺得《歌劇魅影》就很不錯。首先它是世界知名的經典作品,許多人都耳熟能詳,表演時不會讓同學們感到過于生疏;其次它的參演人物衆多,布景和音樂也需要一定人選,許多同學都能加入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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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瑜本來對準備節目興趣不大,在聽見《歌劇魅影》的名字時卻把視線從物理練習題上移開,握着筆的指節因下意識用力而微微發白。

這是個充滿了悲劇性色彩的愛情故事。男主角魅影是個學識淵博的音樂天才,卻因相貌醜陋而從小戴着面具,獨自居住于歌劇院地下室裏;幼年喪父的女主角克裏斯汀則是一名劇院內的芭蕾舞女。每當深夜時,魅影就會假扮音樂天使隔着牆對她說話,并教給她歌唱的技巧,克裏斯汀也正是在他的幫助下憑借美妙的歌喉一夜成名。

魅影性情孤僻、陰沉暴戾,為确保克裏斯汀職業生涯一帆風順,設計殺害了她的所有競争對手,犯下滔天罪行,卻不料心上人早就與青梅竹馬的子爵勞爾互生情愫,私定終身。

故事的結局令人唏噓。魅影以勞爾的性命為砝碼,要求克裏斯汀答應自己的求婚。為了保護心愛的人,女主人公吻上狂暴的魅影,也正是這個吻讓他明白,在她心中自己究竟處于何等卑微的地位。

這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場狂熱偏執且不為人知的單戀,根本不是兩個人的故事。

最終絕望的魅影送走緊緊相擁的戀人,在警察和群衆闖入地下密室前悄然隐去,故事就此終結,留下無盡唏噓。

——在溫瑜從前生活的世界裏,她與朋友們在初三畢業典禮上,就是表演了這場舉世聞名的音樂劇裏最為經典的一個片段。

對于普通學生來說,《歌劇魅影》的演唱難度非常大。那時她擔任的角色是女主角克裏斯汀,為了演好這場戲,溫瑜和其他演員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音樂室裏練習美聲唱腔,最終以一段華麗的高音贏得了全場觀衆經久不息的掌聲與喝彩。

這個節目如果演好了,一定驚豔全場,但因為它對布景、音樂、演技都有非常高的要求,出現失誤的幾率也非常大。

“不錯。”班主任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低頭看她一眼,“這是個好方法,但音樂劇難度太大,恐怕找不到合适的演員來……”

“老師,這場戲并不需要每個人都會唱歌,念白的臺詞有很多。”盧薇薇急忙打斷他未出口的話,挺起了胸脯,“至于主演,我們班包括我在內,不少同學參加了學校聲樂團,都有一定的美聲基礎,我們在之前就已經溝通過了,一致認為不成問題。”

前桌的夏小寒丢來一張小紙條,她的字體圓圓滾滾十分可愛,這會兒寫得急,看起來像一群張牙舞爪的小貓。

“盧薇薇和她那群朋友就是想趁此出風頭,我賭一包辣條,她的下一句話一定是‘我覺得以我的實力,飾演女主角不成問題’。”

溫瑜抿唇笑了笑,再擡頭看向盧薇薇時,果然聽見她用底氣十足的語氣說:“我覺得以我的實力,飾演女主角不成問題。”

一字不差。

班裏其他同學對此也都很感興趣。戲劇的觀賞性很高,排練的時候也絕對不會無聊,更重要的一點是,這是個出了名的愛情故事,正處于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對“愛情”兩個字最為敏感,帶了滿滿的憧憬與好奇。

經過舉手表決,《歌劇魅影》的票數遠遠超出合唱、民族舞和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提議,節目就這樣被暫時确定下來。

盧薇薇長相端正,又有一定的音樂基礎,理所當然地和另一個同樣學過聲樂的男生分別飾演兩位主角,其餘配角也被很快哄搶而盡,有趣的事物人氣總是很高。

班主任被學生的熱情吓了一跳,擡高了聲音試圖讓教室裏的讨論聲安靜一些:“所以……我們現在還剩下兩個名額,分別是布置道具和用鋼琴演奏配樂的同學,有人想參加的嗎?”

沒人應聲。

布置道具是一個吃力不讨好的幕後工作,拼死拼活累得像條狗,也根本沒機會站在聚光燈底下;至于鋼琴伴奏,班上會彈鋼琴的學生寥寥無幾,水平也都不怎麽精湛,實在沒有勇氣駕馭難度這麽高的曲子。

不知道誰喊了聲:“老師,範寧寧曾經學過鋼琴!”

被叫到名字的範寧寧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擺手:“我不、不行的,我只學了很短的時間,很多基礎知識都忘了,現在根本彈不好。”

她是個相貌平平、身材微胖的女孩,留着蘑菇一樣的學生頭,圓眼睛藏在圓圓的鏡片後頭,顯得黯淡無光。

溫瑜不着痕跡地瞟一眼她的背影,回憶湧上心頭。

範寧寧是前中期的一個小反派。她本來是個小白兔一樣默默無聞的姑娘,卻在酗酒父親接二連三的家暴下逐漸黑化。

範父一生沒什麽成就,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女兒身上,但範寧寧顯然不是學習的料子,無論多麽努力都只能勉強停留在班級中下游。父親喝酒後毆打她時,總要不停抱怨女兒的無能、哭訴自己期望落空的痛苦,這種畸形病态的家庭教育讓她産生了極端的自卑感,越是看不起自己就越想往上爬,可越想往上爬,就越發感到自己是如此無能。

于是她開始暗暗嫉妒雖然一無所長卻備受寵愛的夏小寒,并在受到溫瑜這具身體原主的蠱惑後,暗地做下許多壞事,最終一切陰謀被捅破,落得個慘遭退學的下場。

最為諷刺的是,這個整本書都希望自己能引人注目的女孩子,即使做了反派,也只是不值得一提的棋子而已。

現在劇情剛剛開始,範寧寧只是個單純無害、腼腆害羞的小姑娘。溫瑜的眸底蒙上一層陰翳,她不認為自己能成為一個拯救所有人人生的英雄,可現在,她想幫幫她。

——哪怕只有一次,也想讓她感受一下站在聚光燈下的感覺。

“老師,”在吵吵嚷嚷的雜音裏,溫瑜擡眸舉手,聲音平穩輕盈卻有張力,“我會彈《歌劇魅影》裏的曲子。”

正極力推脫的範寧寧聞言神情一暗,自己果然還是沒有機會,她早該想到的。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比她更優秀的人,不管怎麽努力,她都什麽也做不好。

有些人生下來就注定了失敗,她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老師,我從小就有舞臺恐懼症,一旦站在舞臺上就會緊張得動不了。”她頓了頓,面帶微笑地撒謊,“所以,我想申請把這些曲子教給範寧寧同學,然後讓她上場表演,可以嗎?”

範寧寧內心一震,不可置信地轉身看向她,雙眸裏滿是疑惑。

“這也不是不可以,”班主任見終于有人願意接下這個擔子,松了一口氣,“範寧寧,你願意麽?”

教室裏此時靜悄悄的,範寧寧的視線仍舊沒有從溫瑜臉上挪開。少女帶了淺淺的微笑,因站立着身子而垂眸居高臨下地與她對視,虛浮的燈光如霧氣一樣飄在她烏黑的發間,隐約有幾分不可亵渎的聖潔之感。

她真的可以嗎?即使是如此平庸無能的自己……也能擔任這麽重要的角色嗎?

“範寧寧同學,”溫瑜見她沒有回應,勾起嘴角輕輕笑笑,“我們的伴奏就靠你啦。”

“我……我可以。”範寧寧低頭掩飾微微泛紅的眼眶,深吸一口氣,“謝謝你,溫瑜同學。”

“現在只剩下一個場景布置的名額,還有人想參加嗎?”

夏小寒的腦袋左轉轉右轉轉,她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此時又見到好朋友溫瑜加入了這場表演,興致勃勃地舉起手來:“我我我!我不怕苦不怕累,心還比繡花針細,這個任務交給我準沒錯。”

雖然心裏對夏小寒的自我評價存有很大質疑,但班上沒有人再報名,班主任只得無可奈何地把她也加進了工作人員名單。

眼看參演人選基本确定,盧薇薇忽然又兀地舉起手,擡高了聲音:“可據我所知,溫瑜同學根本就不會彈鋼琴,說不定她是假借排練的借口逃避學習。把伴奏這麽重要的任務交到她手上,真的沒關系嗎?”

在上次親眼見到許熾特意來教室門口找溫瑜後,盧薇薇對她的不滿就已經上升到了厭惡的程度。她清楚記得剛進學校時,在一次寝室夜談會上,大家談起自己的喜好與特長,夏小寒除了吃就是玩,溫瑜則悶悶地告訴她們,她什麽也不會。

更何況溫瑜家裏窮是人盡皆知的事兒,連買新衣服的錢都出不起,就更不用說是鋼琴這種價格不菲的樂器——往小的方面說,就算是鋼琴課的培訓費她家也出不起。

此話一出,所有同學的視線都不約而同聚集在溫瑜身上。她瞥了盧薇薇一眼,神情不帶絲毫慌亂,仍帶着笑說:“會不會彈琴,試試看不就知道了嗎?”

夜裏的琴房靜悄悄的,窗外蕭索的樹枝投下斑駁的影子,就算開了燈也顯出些許落寞的寂寥。

來這裏的只有四個人,溫瑜、盧薇薇、班主任以及略懂鋼琴的範寧寧。溫瑜走到鋼琴前時下意識像在舞臺上一樣,向他們輕輕鞠了一躬,然後熟稔落座,纖長白皙的雙手放在黑白分明的鍵盤上。

琴鍵冷冰冰的僵硬觸感再真實不過地透過指尖傳入大腦,因為那場車禍,她已經一年多沒有再碰過鋼琴,就算偶爾視線觸碰到它,也會悄悄拭淚。

她手指微動,不緊不慢地按下幾個鍵以找回彈琴時的熟悉感,然後緩慢地奏響音符。

起初這音律偶爾斷斷續續,并不連貫,但還是足以讓聽過這首曲子的盧薇薇臉色發白。随着記憶裏遙遠的觸感逐漸清晰,溫瑜的演奏也越趨于成熟,铿锵有力的樂符如狂風驟雨匆匆砸落于衆人耳畔,驚起心底一片滔天巨浪。

她演奏的是全劇最為經典的一個橋段,也是《歌劇魅影》的同名歌曲,《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這段旋律由詭谲神秘逐漸過渡為激昂華美,溫瑜不僅把每個音符與每段節奏都彈得恰到好處,還融入了自身對于這部歌劇情感表達的理解,讓人仿佛真切地墜入那座陰暗複雜的地下宮殿,直面歌劇裏性情乖僻古怪的男主角。

一曲終了後,三人都沒能從音樂裏抽出神來,還是範寧寧第一個意識到演奏已然結束,帶頭鼓起掌。

“太棒了,溫瑜同學!”她興奮得漲紅了臉,聲音不可察覺地顫抖,“你的水平比我高得多。”

班主任也帶着欣賞目光與她一起鼓掌,盧薇薇則咬緊了牙,拳頭悄悄握起。

怎麽會呢?溫瑜明明只是個什麽都不行的廢柴,為什麽現在凡事都壓她一頭?作文也是,喜歡的男孩子也是,現在連文藝演出也要來摻和一腳,憑什麽?

溫瑜沒有理會盧薇薇的一張臭臉,再度向二人致謝後,向班主任申請回到教室繼續上晚自習。

她走得急,在下樓梯時忽然聽見身後有踏踏的小跑聲,轉過頭時看見微微喘着氣的範寧寧。

女孩平庸的五官上溢滿了笑意,她有些害羞,攢着衣角低聲說:“真的非常感謝你,溫瑜同學。”

溫瑜笑着搖頭:“這有什麽好謝的?”

“我知道,你是不想和我争搶這個名額。你彈得這麽好,只要你一句話,我就絕對沒機會了。”範寧寧低下了頭,“你根本就沒有什麽舞臺恐懼症,對不對?”

溫瑜不置可否,把手背在身後完全面向她,語氣輕快又鄭重:“加油吧,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範寧寧點點頭,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她從小到大生活在父親的羞辱與諷刺裏,這是頭一回有人告訴她,自己也是能被他人信賴的。

要加油啊,她默默對自己說,哪怕是為了這唯一相信自己的人。

許熾是被朋友們硬拉去排練的。

他學習街舞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曾經也有通過晚會在全校學生面前大顯身手的想法,但現在……

他只想知道數學練習冊上最後那一道幾何大題該怎麽做,以及怎樣才能把王後雄大腦裏的知識點竊取過來。

“熾哥,你不在,咱們就沒有支柱了,這街舞還怎麽跳下去啊。”岑陽見勸說不成,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嫂子一定也很想看到你在舞臺上散發男性魅力的場面,可惜啊可惜,恐怕是見不到了。”

正在埋頭攻克數學題的許熾聞言立馬擡頭,回答得斬釘截鐵:“街舞帶我一個。”

他就是這樣來到了練舞室。學校給每個班級都在綜合樓安排了一間教室用以練習,因此四周聚集了各個班級的學生,格外熱鬧。

許熾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相熟的人見了他,都得喊聲“熾哥”再遞上煙,沒想到這個混世魔王嘴裏嚼着薄荷味口香糖,不假思索地把煙全都拒之門外。

岑陽感慨着許少爺的變化之大,又被他一句“你看那個跳舞的人,他擡腿時像不像一道抛物線”吓得差點平地摔。

蒼天保佑,熾哥可別學魔怔了。

“許熾,你也在這裏呀。”

在聽見這道熟悉的女聲時,岑陽就知道又有好戲看——他順着聲音望去,便見到站在練舞室門口的白露。

白露既然能被捧成校花,說明這姑娘的确頗有姿色。她是知性優雅的那一種類型,瀑布一樣的及腰長發乖順地垂在身後,完全不像其他大多數女生那樣毛毛躁躁,猶如分叉的小樹枝;一雙水潤的眸子像江南三月的水,充滿溫柔的古典美。

可惜白露性子高傲,對普通學生一概不理睬,同齡女生也因為嫉妒而編造了許多她的黑料,這一來二去,口碑便不是很好。

這要是以前,岑陽絕對把她奉為女神,但自從認識了溫瑜,他見到漂亮的女生就忍不住将其與溫瑜對比一番,哪怕對方是天仙模樣的人物,好像也都沒有那麽驚豔了。

更何況人家溫瑜性格好啊,見到誰都笑眯眯的,和其他故作清高的校園美少女完全不一樣,也難怪熾哥喜歡她。

許熾知道白露對自己有意思,在接連義正言辭拒絕了好幾次之後,沒想到她還是像塊牛皮糖粘在他身上,還經常以各種借口與他見面。

這種锲而不舍的追逐只不過是種愚蠢的自我感動,對于被追求的一方來說,無異于難以擺脫的騷擾。

他對她向來沒什麽好脾氣,神情淡漠地靠在椅背上點點頭。

“你們班表演什麽節目?”白露即使面對喜歡的男孩子,也從來都驕傲地高昂着腦袋,笑容也是淡淡的,“我們是古典舞,我是領舞的那個。”

許熾用視線把正在練舞炫技的同學們掃視一遍,皺着眉問:“你不會看麽?”

一旁圍觀的岑陽及其他小夥伴們紛紛驚嘆:不愧是熾哥,“談話終止機器”的名頭可不是白拿的。在學校裏除了他,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讓白露女神這麽吃癟的人了。

白露狠狠瞪了這群幸災樂禍的臭小子們一眼,咬了咬牙:“我在論壇裏看見一個貼子……你和那個女孩應該只是碰巧一起入鏡,對不對?”

許熾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擡起頭,他神情沒有太大波動,一抹溫和的笑意卻從眸底輕飄飄升起來,像融化的冰塊一樣化成水擴散在雙眼裏。只要一想到那個姑娘,他就抑制不住笑意。

他沒說話,這個眼神卻勝過千言萬語,白露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

她性子傲,有股永不服輸的勁頭,這會兒見自己被其他女孩子比下去,忍不住氣上心頭失了儀态,連珠炮彈般發問:“為什麽?我哪裏不如她好麽?她有在你打籃球時給你送水嗎?有每天經過十班門口時都試圖從許多學生裏搜尋你的身影嗎?有在冬天用一個月的時間給你織圍巾嗎?我明明為你做了這麽多,為什麽還是比不上她?”

“我早就跟你說了,不是你不好,只是因為不适合。”許熾有些煩躁地嘆了口氣,“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優秀,你也絕對不是非我不可,為什麽要把時間浪費在我這種人身上?”

“我……”

白露還想再争辯些什麽,然而話沒出口就被一個破門而入的男生打斷了:“天吶,我剛才路過琴房的時候看見了一個超級好看的女孩子,真的超級好看!”

岑陽樂了:“你除了‘超級好看’,還會點別的形容詞嗎?”

“……‘卧槽好漂亮’算不算?”

練舞室裏大多是單身男性,乍一聽到有好看的小姐姐,都像打了雞血一樣兩眼放光,相約一起去琴房門口偷偷看一眼。

岑陽見許熾實在煩透了白露,假裝剛才那番修羅場從沒存在過,吊兒郎當地問:“熾哥,去不?”

看女孩子不如做數學題,許熾本想拒絕,但又不想與白露共處一室,于是在猶豫片刻後站起身子朝她揮揮手:“走了,拜拜。”

他的本意其實只是借着這個借口離開白露出門透透風,但岑陽一句無心之言讓許熾決定跟着他們去看一眼——“熾哥,琴房好像是七班的場子啊”。

七班除了她,好像也沒有人能稱得上“超級好看”了。

七班因為要表演音樂劇,排練過程比其他節目有趣得多,打鬧聲和嬉笑聲從沒停過。

盧薇薇唱得累了,倒在椅子上往喉嚨裏灌水。練習了半個晚自習,她的喉嚨又幹又澀,如同被火燒,心裏則苦不堪言,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詞:後悔。如果早知道表演歌劇這麽艱難,她一定不會為了裝逼提出這個建議,還當了難度系數最高的女主角。

她實在心疼自己快要報廢的嗓子。

其他演員都休息了,只有溫瑜與範寧寧仍在鋼琴前練習。範寧寧的鋼琴水平的确不怎麽好,不過好在距離晚會還有一段時間,溫瑜可以耐着性子把她教會。

“你最大的問題不在于技巧或基本功,而是打心底裏的不自信。”溫瑜嘆了口氣,聲音軟軟的,“不自信的心理讓你經常在按鍵時遲疑,從而打亂整首曲子的節奏。其實你一直都做得很棒,不要擔心。”

作為深知原著劇情的局外人,溫瑜對眼前這個女孩子的遭遇一清二楚。在家庭長期的打壓教育下,她已經喪失了正常的自尊和自信心,習慣于依靠別人,認為自己無論什麽事情都做不成功。

要想改變她的心态,絕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她必須慢慢來。

範寧寧低斂了眉,不敢看她:“可是……我害怕。”

“為什麽要害怕呢?”她放柔了聲音,輕輕握起範寧寧的手掌。少女的手柔軟得像一團小棉花,溫瑜卻敏感地察覺到,在她的手背上殘留着幾道沒有痊愈的鞭痕,“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沒有誰是無用的存在。有那麽多人不懂得樂理,你能彈奏鋼琴,對他們來說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再說了,就算你真的在表演時彈錯了音,極個別小小的瑕疵也根本不會被聽出來。你要做的只有相信自己,不要停,一直彈下去,這樣的話,其他人也就會相信你真的彈得沒毛病。”

範寧寧不好意思地笑了,愣愣點頭:“這個主意很好啊。”

“要想讓別人信任你,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懷疑自己。”溫瑜說着再度将手指覆上琴鍵,半垂了眼眸,“接下來要練習的是難度最高的部分,我先演示一遍,你認真聽。”

沉重舒緩的音符随着她飛舞的指尖盈滿了整間琴房,正在休憩的同學們逐漸安靜下來,聽着音樂惬意享受繁忙課業中短暫的閑暇時光。

當十班的男生們透過門縫看向琴房裏時,便一眼望見側身對着他們的溫瑜。

她坐在鋼琴前,腰身如一株纖長筆直的竹子,因微微低了頭,潔白的脖頸從衣領中露出來,被燈光映成朦胧的瑩白色,連帶着少女清麗的側影。

許熾呆呆立在門前,自她手中飛出的每一道音符都像一顆正中他心髒的子彈,他聽見自己的心砰砰跳。

“怎麽樣,好看吧?”告知他們來這裏的男生得意一笑,“真想在晚會上看她穿禮服彈鋼琴的樣子。”

岑陽給了他一記爆栗,壓低了聲音:“笨啊,這女孩是熾哥觊觎已久的小女神!”

“觊觎”不是個好詞兒,但在岑陽的理解裏,複雜到他幾乎認不出來的詞都是好詞,他從來不記它們的确切意思,能偶爾用出來顯示自己很有文化就行。

“熾哥?!”

男生絲毫沒有正在偷窺的自覺,咋咋呼呼地大聲喊了一句,在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後下意識退後一步。

然後撞開了虛掩着的房門。

全體男生倒吸一口冷氣,正所謂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他們這回是被坑慘了。

溫瑜此時正好一曲彈畢,氣定神閑地按下最後一個鍵,在聽見門被推開的吱呀聲後好奇地側過頭。

許熾最高,又站在最前頭,在鋼琴未盡的餘音裏,他們的目光短暫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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