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拜年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春節, 溫許兩家關系親近,除夕夜沒過幾天,溫桓便領着家裏人前往許熾家拜年。

許建陽從一大早起就眼巴巴地站在門口靜候他們來, 一邊等一邊絮絮叨叨地教育許熾:“兒子, 等會兒見到了叔叔阿姨記得微笑打招呼。哎喲喂, 你看看你這坐姿, 懶散得像只成精的老龍蝦, 快把背挺直!咱們要給客人留下個好印象嘛。”

許熾懶得和他廢話, 懶洋洋靠在沙發上冷笑一聲:“他們還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麽?”

許熾的名聲在富商圈子裏是出了名的差, 畢竟在其他人子女認認真真學習樂器、禮儀或書法時, 他就已經可以用拳頭把人打進醫院了。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不動聲色地挺直脊背坐端正,視線有意無意地透過窗戶落在庭院走道上。

他向來厭惡過年時走親戚串門,有客人到家裏來時, 無論對方身份如何尊貴都一概不理, 清一色蹲在房間打游戲或出門和朋友們浪, 只有今天不一樣。

溫瑜回到溫家後,便難免要跟着父母在全國範圍內拜訪親戚朋友,她過年期間很少呆在淮城, 與許熾見面的次數更是寥寥無幾。一想到能在今天見到她,許熾就忍不住兀自無聲笑起來。

溫家來得很早,溫晗風風火火打着頭陣, 一進屋就興沖沖地打招呼, 給了許建陽一個大大咧咧的熊抱:“許叔叔,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只有您英俊的臉還停留在好多年前——您用的什麽護膚品,能推薦推薦不?”

許建陽被他的花言巧語逗得哈哈笑,許熾則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面無表情地斜睨他一眼。

“這不是許熾弟弟嗎!我來你家串門這麽多次,還是頭一回見到弟弟在門口迎接客人,真是三生有幸哈。”溫晗眯着眼壞笑,輕輕啧啧嘴,把“弟弟”兩個字格外加重,“不給溫晗哥哥打個招呼嗎?”

這做派,活脫脫一輕車熟路的老流氓。

許熾擠出一個微笑:“你好。”

硬邦邦說完了這兩個字,又移開視線看向一旁的溫桓與葉靈,乖乖叫了聲:“叔叔阿姨好。”

溫晗賊心不死,站在他身後拖長了聲音煽風點火:“還有一個呢。”

“哥哥!”溫瑜又羞又惱,輕聲制止他後看向許熾,“抱歉,我哥總愛胡鬧,你別理他。”

溫晗佯裝傷心地搖頭,兩人還沒确定關系,小丫頭就已經胳膊肘往外拐了,以後他這個可憐的哥哥還有什麽立足之地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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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建陽越看溫瑜越喜歡,忍不住一遍遍偷偷用餘光打量她,在無意瞥見她右手上的一抹淺藍色後微微一愣,下意識開口:“小瑜,你手上的鏈子……”

“是許熾送我的生日禮物。”站在這群臉上時刻挂着意味不明微笑的家長中間時,她只要一提起許熾的名字便感覺有些害羞。見許建陽目不轉睛地盯着它看,溫瑜捋起袖子朝他伸過手,“我覺得很好看,就一直戴着了。”

許熾淡淡瞟許建陽一眼,仿佛是在制止他繼續說話,然後漫不經心地接道:“反正是不值錢的小首飾,你喜歡就好。”

許建陽:……

什麽哦,去他的不值錢小首飾,這明明許熾媽媽在世時送給他的禮物,她曾開玩笑般讓他長大了把它戴在未來女朋友手上,這小子一定還記得。

沒在一起就送上了定情信物,還是在女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兒子這算不算是感情騙子啊?許建陽有點慌。

另一邊的葉靈與溫桓則面對面互發短信。

葉靈:【小熾看起來好乖,跟以前見到他時完全不同。這孩子長得好看有禮貌,而且聽說他這次考試是理科年級第二,我的少女心喲,快要因為他起死回生了。】

溫桓:【他的确很好。但你要是再說這種話,今晚就別想休息了。】

葉靈:【流氓!】

三名家長各懷心思進了會客廳,葉靈把許熾突飛猛進的學習成績猛誇一通,然後饒有興趣地問:“我聽說小熾也在練習美術,能不能讓我和老溫看看大作?”

許建陽不假思索地應允下來,帶着幾位客人來到畫室。許熾一天前還曾在這裏做過畫,溫晗好奇心強,不做多說便上前掀開蒙在畫板上的白布,在看見畫面上規規整整的立體圖形後略有失望地耷拉了眉。

“立方體有什麽好畫的?要畫就畫人像嘛,我們這兒這麽多人,難道還找不到一個模特?我妹妹就不錯,長得賞心悅目,畫出來肯定也很好看。”

最後那句話許熾不能更認同了。于是他頭一回沒有反駁溫晗的胡言亂語,而是冷笑着輕輕點頭。

溫晗閑不下來,作為一個不動或不說話就會死星人,他開始滿屋子參觀,站在角落裏的書架前動手動腳:“這書櫃裏擺的是許熾以前的畫嗎?我能拿出來看看不?”

許建陽:“看吧看吧別客氣,随便拿!”

簡直像個迫不及待把産品賣出去的推銷員。

書架中層端端正正堆了幾疊畫紙,一般人都只會随便選擇其中之一進行翻閱,沒想到溫晗不走尋常路,在将書架掃視一圈後瞥見頂層角落裏還藏着一沓,便擡手把它拿下來。

許熾本來站在門口和溫瑜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無意間晃眼看見他的小動作後呆了半秒,沉着聲喊:“那個不能看。”

“這不就幾張畫麽?能有什麽——”他越是阻止,溫晗的好奇心就越強,說着便下移視線,在看見畫面內容的瞬間愣了一下,嘴巴張成鵝蛋形,恍然大悟地拖長聲音,“哇哦。”

恰巧身邊的葉靈與溫桓聽見他的低呼,也都頗感興趣地把目光轉到畫紙上,然後同時神情凝固,不約而同地說了聲:“哇。”

許建陽望着一家三口複雜的表情,終于想起來那些紙上究竟畫了什麽。

不同畫風、不同姿勢、不同神态的……溫瑜。

再看一眼黑着臉的自家兒子,許建陽覺得他快炸了。

葉靈心裏樂開了花,但為了顧及許熾臉面,不讓他感到過于尴尬,只裝作面色平靜的模樣,刻意避開畫上的內容誇獎他:“小熾的畫技挺好啊。”

溫桓跟着她打哈哈:“惟妙惟肖,叔叔阿姨都很喜歡。”

溫晗拿着這塊燙手山芋,飛快瞟過許熾正燃着火的雙眼,他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于是幹笑一聲把畫紙重新放回書架裏:“我也覺得挺好的——你們家準備了零食不?我有點餓了。”

許建陽朝他使眼色:“跟我來。”

四人就這樣通過拙劣的借口一起溜走了,留下對內情一無所知的溫瑜和耳根泛紅、面色陰沉的許熾。

吵吵嚷嚷的畫室裏驟然安靜下來,溫瑜有些不适應,好奇地扭頭問他:“那些畫上是什麽?”

許熾悶悶回答:“沒什麽。”

她好像明白了些什麽,略有些驚詫地睜大眼睛,連帶着說話都有點小結巴:“小、小黃圖?”

如果真是這樣,好像就可以解釋為什麽家長們神情那麽怪異了。現在許熾心裏一定很尴尬,她嘗試着安慰他,壓低聲音繼續說:“沒關系的,你正值青春期,大家都可以理解。”

這番話像一把徹底引爆炸彈的火,讓許熾耳根的紅潮迅速蔓延至整張臉上,他咬着牙,以篤定的語氣輕聲道:“不是的。”

溫瑜茫然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她這副模樣任誰看了都心軟,許熾一下子便洩了氣,繃着聲音告訴她:“你自己去看吧。”

溫瑜按耐不住好奇心,又怕他随時改變主意,在許熾話音落下的瞬間就小跑到書架前。書架極高,那沓紙被放在頂層,加上溫晗臨走前做賊心虛,把它推進了角落裏,她即使踮起腳尖也勾不到。溫瑜正苦惱着該如何拿到它,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熱氣,接着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出,替她将畫紙拿出來。

當她轉過身擡頭時,正對上許熾漆黑的眸。他瞳色深沉,平日裏藏在眼底的狠戾與陰翳在望向溫瑜時如清晨霧氣般消散殆盡,氤氲出幾分拘謹的柔情,像深潭之上蕩漾開的微小漣漪,直直淌進她心裏。

他們離得很近,幾乎像是許熾把她擁在懷裏。溫瑜身後便是書架,因而無法後退,她下意識屏住呼吸,而他抿了唇垂眸,終于下定決心般将畫紙遞給她。

溫瑜趕緊接過,她原本的計劃是借助這些畫作緩解如今稍顯暧昧的氛圍,在看到畫面的第一眼卻心頭一動,騰騰熱氣從足底升起來。

再往下看,每每翻看一張,她的臉就越紅上幾分,大腦像在放煙花,開心又無措,最後幹脆一片空白地死了機,不曉得自己在想些什麽。

她終于明白為什麽其他人會露出那樣的神情了。

許熾也緊張得臉龐發燙,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視線飄飄忽忽,最終落在小姑娘毛茸茸的頭頂上,突然聽見她支支吾吾地說:“畫得不錯,我、我很喜……”

話沒說完,嘴唇便被兀地覆上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熾熱柔軟的觸感還未擴散開,就在一個愣神間戛然而止,許熾的動作輕快又小心翼翼,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他看着眼前溫瑜雙頰上的一片緋紅,心情莫名好了許多,正想再逗逗她,卻被溫晗的一聲喊叫打斷思緒:“許熾快來!重大發現!”

溫瑜垂着頭,聲音小小的:“你快去吧。”

許熾應了聲,臨走前摸了摸她的腦袋,直到走出畫室才用手摸了把滾燙的臉,無聲笑起來。

而溫瑜靜靜站在畫室裏,用了半晌時間才讓狂跳不已的心髒趨于平穩,指尖和嘴唇都隐隐發燙,她又咬着下唇看一眼畫上自己的側臉,不自覺勾起唇角。

許熾萬萬沒想到,溫晗居然發現了自己曾經寫給溫瑜的情書。

是他在元旦晚會時準備送給她的那封。因為見識到了溫瑜對追求者毫不留情的态度,他只得把它當做一個秘密咽回心裏,放在家中一直沒送出去。

“你說巧不巧,我本來在書房瞎轉悠,忽然在一堆古典名著裏發現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剛想抽出來回憶青春,就在裏面發現了這張信紙——我可不是故意偷窺你隐私的啊,這上面也沒标注非禮勿視,我看完了才知道它是封甜膩膩的情書。”溫晗賊兮兮地笑,“我妹還不知道吧?想拿回去不?叫一聲哥哥。”

許熾:……

元旦後他心灰意冷地回家,為追上溫瑜的學習進度而在半夜燃起了學習熱情,做了幾個小時《五三》後又想起那封情書,便把它從書包裏拿出來看了看。

一定就是那時候夾進來的。

“溫瑜,你好!和你在一起的每段時間都過得飛快,自從與你約定放學後一起學習,我從清晨鬧鐘響起時就會期待晚上的到來……”

溫晗做深情朗誦狀,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小聲朗誦全文,語氣之油膩可謂男默女淚。

“停。”許熾不知道是氣還是羞,深吸一口氣,耳根隐隐有些紅,幾近于咬牙切齒地說,“哥哥。”

溫晗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彎成細長的柳葉。他裝作鄭重其事的模樣把情書雙手遞給許熾,然後做長輩狀拍了拍他的肩頭:“小熾啊,恭喜你通過了溫晗哥哥的試煉。在尊嚴和小瑜之間,你選擇了我妹妹,你是個靠譜的……不行了我編不下去了哈哈哈!”

“既然你承認是我哥,那是不是該考慮考慮……”許熾攥緊信紙冷笑一聲,薄唇輕啓,一字一頓說出了魔鬼般的三個字,“壓,歲,錢。”

每個字都沉沉砸在溫晗耳膜上,他幹笑着後退一步,語氣可憐巴巴:“這不好吧,我最近手頭有點緊。”

這其實是真話。溫晗憑借一張出色的臉和顯赫家事桃花無數,而他本人又偏生是個浪蕩子,在外沾花惹草無數,約會一個接着一個,幾乎全是他掏錢。

更何況如今正值春節,小姐姐們的禮物也要分別準備,這些奢侈品積少成多,成功讓溫公子錢包大出血。

許熾一句話就讓戰況陡然逆轉,正值勢均力敵之際,他忽然嘆息一聲搖搖頭:“攤上你這麽不靠譜的哥哥,溫瑜真是可憐。”

這番話直戳溫晗軟肋,作為一個在妹妹面前千方百計樹立尊嚴的哥哥,他不能讓溫瑜喜歡的男孩子看不起自己。

于是他咬牙切齒地捂緊錢包,看一眼挑眉漫不經心微笑的許熾,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要多少,你說。”

臭小子,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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