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他說出這樣的話來,略一頓,也輕聲說好:“殿下想要聊些什麽呢?”

隔着紗簾,阿音影影綽綽地聽到那邊大皇子呼吸的聲音,與窗外的蟲鳴夾雜在一起,更顯出夜晚的靜谧來。

“阿音的家裏,是什麽樣的?”

長久的沉默之後,紗簾背後的大皇子問出這樣的問題:“阿音為什麽會到宮裏來?”

真是個好問題。

“家裏……我也不記得了。”阿音沉默着,“據說,是受了什麽的連累,賣兒賣女的,我就被送到宮裏來了。”

她确實不知道。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紙,顯得格外明亮,蟲鳴聲漸漸地弱了,而呼吸聲卻越發地清晰起來。

“那……阿音說過想出宮,出宮之後,又想過什麽樣的日子?”

也許真的是月光太過明亮,這個問題阿音是打太極的,此時卻猶豫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回答:“那時候,也許立了女戶,自己過日子吧。”

“女戶?”

給化身好奇寶寶的大皇子說明了一下什麽叫做女戶,阿音又笑道:“也許到時候又有了別的想法,也說不準。”

“阿音沒想過,要嫁人生子嗎?”大皇子的聲音輕輕地飄過阿音的耳朵,“不是說,女人都要嫁人生子的嗎?”

阿音并不想在這個時侯糾纏女人嫁人不嫁人的必要性,她選擇了另一個回答;“按照慣例,奴婢被放出宮的時候已經二十五了。民間的女子,慣常都是十六七就嫁人了,二十五能嫁的人,也沒什麽可以選的了。一切随緣好了。”

她的聲音帶着輕輕的笑意,“要是有合适的,就嫁人,沒有,就自己過日子。”

大皇子在床上翻了一個身。

“宮外的日子,就真的那麽好嗎?”他輕輕地問,似乎是在問阿音,又似乎在問自己,“也是,宮裏頭的日子……”

想到慘死的榮嫔,對自己的兒女也能不聞不問的父皇,嚣張跋扈的蔣貴妃……這樣的宮裏,确實過得沒什麽意思。

“如果阿音想出宮去,我也會努力,讓阿音能出宮去的。”

阿音忽然聽到大皇子這樣說了一句話,頓時一愣。剛才那一瞬間,大皇子到底想到了什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過,一時半會的,身上沒錢,年歲又太小,出宮了日子也是不好過的。

“殿下的心意,阿音知道了。”她最後這樣輕輕地說。

大皇子沒有再說什麽,輕輕的呼吸聲一直平穩地在紗簾的那一邊響起。也許是夜晚太過靜谧,也許是月色太過美好,這樣的呼吸聲中,阿音居然不一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經是平日裏起床的時辰了。

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收拾一番之後,領着人叫了大皇子起床,看着他出去鍛煉身體了,方才回了自己的房間,換了綠蕊過去。

行宮裏頭派過來的宮女浮光住在旁邊的房間,聽見這邊阿音與綠蕊冷淡的對話,唇邊泛起淡淡的笑意,悄悄戳了浮雲一把,悄聲道:“有機可乘呢。”

浮雲垂着眼簾,輕聲道:“少想些有的沒有的,先做好自己的事再說。”

浮光不屑瞟了浮雲一眼,心中盤算着,怎麽樣能讓綠蕊與阿音起了矛盾,惹出一點不大不小的事故,好讓自己取代了她們中的一個,跟着皇子殿下入宮去。

行宮裏的日子……她是不想再過了。

對阿音來說,行宮裏的日子與宮裏頭也沒有什麽區別,換了地方,她的日子也是一樣的過。反倒是因為宮裏頭留了幾個大宮女,底下伺候的小宮女也略有些不如意,要忙的事情反而多了起來。

只是這些日子大皇子總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讓阿音有些擔心。私下旁敲側擊地詢問過了,大皇子卻一個字都不肯說,讓阿音也頗覺無奈。

這一日又到了請平安脈的時候,王霭雲從外頭進來,給大皇子診脈,略微調整了一下飲食禁忌,就要出去了。大皇子漫不經心地看了王霭雲一眼,忽然問:“當日你被刺的事情,後來還有再查嗎?”

收拾東西的王霭雲一怔,回神恭敬道:“陸大人那邊已然定案了。”

“有什麽結果?”大皇子并不在乎王霭雲的回答,只是這樣說着,擡眼看過去,平靜淡然的眼神讓王霭雲立刻低下了頭。

看起來,大皇子是真的要一個回答啊……

“還在追查當中。”王霭雲也有些頭疼,到底是自己真的無意中撞破了什麽秘密,又或者對方只是随便說了一句話來轉移視線?

“你有沒有想過,”大皇子忽然又問,“是因為我的事?”

王霭雲愣了一下,不禁問:“殿下,可是出了什麽事?”

大皇子平靜地說:“這是很合理的推斷。你從隐瞞我身份的那一刻起,大約就已經被當成我手下的人了。”

王霭雲沉默了片刻,笑道:“臣本就是殿下手下的人。”兩人的目光對上,房間裏忽然安靜了一瞬。

門口有人輕輕地敲門,小宮女推門而入,恭敬道:“殿下,總管大人來了。”

行宮總管姓崔,頭發有些花白,總是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是和藹。但身為先皇身邊的人如今還能在行宮做總管,就已經能顯示出他的不凡之處了。

進來的時候,王霭雲對着崔總管行了一禮,十分恭敬地叫着見過崔總管。崔總館的視線笑眯眯地從他身上掃過,呵呵地還禮,口稱見過王大人。

兩人平靜地擦肩而過。

大皇子受了崔總管的半禮,與崔總管問着好。後者眯着眼笑微微地說:“殿下來了這些時日,可有什麽伺候不妥當的?行宮這邊簡陋,比不得宮裏,殿下若是有什麽需求的,盡管與老奴說。”

大皇子随口說了兩句很是滿意,擡眼就看到崔總管笑容滿面地說:“那就好,老奴還擔心殿下覺得下人們伺候得不好。若是伺候得好,老奴也就放心了。”說完之後,方才說起今天的來意。

是綠蕊出了一點小事。

綠蕊原本是大皇子身邊的大宮女,等閑有什麽事都輪不到她出去,不過今日蔣貴妃賞了東西給大皇子,他派了綠蕊去謝賞。回來的路上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綠蕊居然就掉到了湖裏,還好運氣好,被巡查的侍衛救了起來。

大皇子眉頭一皺,看向崔總管:“巡查的侍衛?”

巡查的侍衛,怎麽會在宮女們行走的線路上出現?

崔總管笑眯眯地應了一聲是。

☆、信任

綠蕊落水的地方有些微妙。并不是平日裏慣常走的路線,已經在內宮的邊界線,所以才有巡查的侍衛。

也是她運氣好,被人救了起來,否則大約也就是悄然無聲地消失在宮裏,等到發現她很久不回來再去找,那時候已然是太遲。

綠蕊渾身濕透地被撈上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今天是被人算計了。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蔣貴妃。不怪她懷疑蔣貴妃,畢竟前不久才聽到蔣貴妃要對大皇子下手的事,早已是将蔣貴妃看做了十足的壞人。

心中的憤怒如同火燎,幾乎讓她失去理智。對上救起她那人冷淡的眼神,又似乎當頭一盆冰水潑下來,讓她冷靜了許多。

至少……救自己起來的這個人與想對自己動手的人不是一夥的。

救了她起來的人心裏面也正暗自憤怒。他原本與行宮中一個宮女私下已經定了情,就等尋個機會求了崔總管将那宮女放出來兩人成婚。今兒接到那宮女的信說有事情要與他說,一過來就遇到綠蕊落水。他當時也是急昏了頭,将綠蕊看成了那宮女,忙不疊地下水去救了。

等到了面前看清不是那宮女,岸上卻又來了人,連走都走不脫。

滿口苦澀地救了人上來,心裏面對綠蕊已經有了幾分怒意。安知不是面前這個宮女生出了什麽旁的心思,算計了自己?

于是,一直到管事的人過來之前,他都怒視着綠蕊,恨不能将她撕成兩半。這件事一出,綠蕊就與他綁在了一起。他與那心儀的宮女之間又生出無限波折,說不定兩人就此失了機會,再也不能在一起。

但是等到來了一個小管事,恭敬給綠蕊行禮的時候,他心裏面咯噔一下,覺得有什麽不妙了。

原本以為這件事是有人看自己或那宮女不順眼,如今看來,自己反倒是被無辜牽連的,對方的目标是這落水的宮女?

偷偷地打量了她一番,這才覺得對方膚如凝脂色如春花,烏壓壓的頭發被水打濕了越發顯得黑亮,身上穿着在宮中也算得上不錯的衣衫,手上一個細細的金镯子,纏枝雕花的樣式也不是普通宮女能置辦得起的。

這樣一個人……

難道是宮裏頭的人?

越是這般想,越是對自己絕望起來。怎麽就上了當,被一封信騙到這裏來了呢。只恨對方模仿得太真,連那剛學寫字的醜醜的字體都能學得惟妙惟肖。

崔總管知道這件事之後,第一時間就過去見了大皇子,将事情說了,擡眼看着對方。大皇子臉上沒什麽表情,那雙眼睛卻顯得幽深,周身的氣息變得淩厲了許多。

崔總管心中嘆道,不愧是皇家的血脈,小小年紀,已經有了與衆不同的氣勢了。只是看了一眼,崔總管就垂下眼來,耐心等着大皇子的吩咐。

這件事若說大,牽涉到的人确實有點多,若說小,也可以在面上抹了過去,端看大皇子如何選擇了。

不過不管怎麽選,對大皇子來說都算不上什麽好事。不管那綠蕊,就是傷了大皇子的臉面;若是管了,就是傷了大皇子的名聲。

且讓他看看,這位大皇子……值不值得他賭一把。

阿音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事情差不多已經是塵埃落定。

綠蕊被大皇子定給了那侍衛,過些時候就出嫁。

她心中一驚,幾乎要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好在她低着頭,左右的人也看不清楚。

聽到大皇子冷淡地說出這些話,皇帝也不置可否地同意了,淡淡的悲涼之意掠過心頭。綠蕊的一生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被決定了,縱然她與綠蕊不合,也在此刻感同身受起來。

這種命運無法自主的悲哀……

縱然綠蕊有錯,可是這樣與一個幾乎算得上陌生人的人成婚,以後的日子,大約就要過的艱難一些。

倒是蔣貴妃笑了幾聲,嬌媚道:“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喜事。殿下也該早些透露了口風,讓人準備賀禮才是。如今時日太短,只怕收到的禮物就要少許多了。”

大皇子低着頭冷淡道:“謝過貴妃娘娘的心意,不過是一個宮女,當不得貴妃娘娘這般看中。”

“話可不能這樣說,不管怎麽說都是殿下身邊得用的人,太過簡薄,難免讓人覺得殿下對身邊人太過苛刻了。”她掩唇輕笑,眉眼間妩媚橫生。旁邊皇帝看得眸中異彩連連,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被蔣貴妃橫了兩眼也不在意,恨不得這般媚眼再多來兩個。

蔣貴妃抽了一下手沒有抽出來也就放棄了,似笑非笑地任由皇帝握着手,道:“行宮中日子也無趣,殿下若是願意,不妨讓本宮湊個趣,替你那宮女好生操辦一番?”

反對的不是大皇子,而是皇帝。他是不願意貴妃勞頓的,聞言連忙道:“不過一個宮女,你這樣做,實在是太擡舉她了,讓你手下的人過去幫一把也就罷了。”蔣貴妃本來也只是随口一說,聞言立刻輕笑,對大皇子道:“殿下意下如何?”

說完,忽地又掩唇:“倒是忘記了,殿下身邊走了這樣一個貼心人,倒是應該再提拔一個上來的。”她瞅了皇帝一眼,笑道:“陛下,殿下身邊少了人伺候也不妥當,如今也不好随意指派人,不如,臣妾暫且派一個人過去幫着照顧一二?”

眼波流轉,她俯身輕輕抱住皇帝的手臂搖晃,嗔道:“陛下覺得如何?”

皇帝自然是沒有什麽不好的,大皇子聽了,也只能咬牙答應下來,回去的時候就帶上了蔣貴妃身邊的宮女,叫做珍珠的。

珍珠跟着大皇子回去的時候,看上去倒是很老實,到了大皇子居住的芳華宮,也只是乖乖地站在那裏等候發落,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可是從蔣貴妃身邊出來的人,不管是誰都無法相信。

綠蕊得了消息,木着一張臉心若死灰地被移了出去,珍珠就順勢住進了她的房間,與阿音做了室友。

兩個人之間倒是沒有什麽矛盾,但是也沒什麽話說,房間裏常常都是一片安靜。

這樣的安靜讓浮光恨不得咬碎牙,明明以為是自己的好機會的,結果卻被這珍珠摘了桃子。

她又不敢對珍珠有什麽不滿,畢竟是蔣貴妃身邊的人。蔣貴妃的盛寵之名,行宮中也是無人不知的。更有不少行宮中的宮女将蔣貴妃當做了目标,滿心期望自己也能複制蔣貴妃的道路,從宮女到寵妃。畢竟,蔣貴妃也是這行宮裏出去的。

于是,一腔怒火都被憋了回去,憋得分外難受,沒過幾天,額頭上就冒出紅紅的包來,煞是難看。又被浮雲在邊上時不時的冷聲打擊,又氣又急之下,居然病倒了。

崔總管自然不能放着生了病的人在皇子殿下身邊伺候,連忙過來給皇子請安,表示要給皇子補兩個人進來。

阿音站在大皇子身後,聽着崔總管的示好,也是失笑。這崔總管,當年還是先皇身邊的人,如今居然如此能屈能伸,對着小輩也這般讨好,讓她實在是敬佩不已。

崔總管在大皇子這裏打了一會兒太極,說起行宮中的宮女,忽地道:“行宮中的規矩,其實比不得宮中那般森嚴,總有些私下往來之事。老奴如今年紀也大了,見不得那般生離死別的,好些時候,也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說完,大有深意地看大皇子一眼。

崔總管也是沒有想到,大皇子對着綠蕊,居然也能這般照顧,找了那侍衛過來,替綠蕊安排好了後面的事。不管那侍衛是不是真的願意娶綠蕊,都有做出安排來。

以崔總管的眼光來看,這安置固然有幾分生澀之處,但畢竟年歲尚小,手上又沒有什麽銀錢并得用的人,能做到這般已經是不錯。

這般對下人寬厚,崔總管自覺自己已經年老了心軟,倒是更喜歡這樣的孩子。

畢竟是唯一的皇子呢……

阿音聽到崔總管這樣說,頓時明白過來,那救了綠蕊的侍衛,大約是另有心上人了。她倒不是為綠蕊擔憂,卻為那素未謀面甚至不知道是誰的女人感嘆了一番。

大皇子也很快明白過來,下意識看了一眼四周,卻在見到崔總管笑眯眯的表情之後明白過來,不由道:“崔總管仁厚。”崔總管定然是半點都不擔心這裏的人會洩露消息的。

也是,畢竟是他經營多年的地方。

若是有這樣的人幫手……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大皇子的眼神也變得深邃起來,落在崔總管身上仿佛有了重量。

後者似乎渾然不覺,只是笑微微地看着大皇子,口中說着:“殿下謬贊。”

兩人的視線相交,仿佛相互交換了什麽信息一樣,各自都露出微笑來。

身為地頭蛇的崔總管自然是比大皇子知道得更多,将人打發出去之後,綠蕊落水一事的前因後果很快就被他說了個清清楚楚。

綠蕊那一日被某個大皇子身邊的小宮女借口大皇子有事找她誘哄到了那湖邊,然後就被人推下了水。但是,這背後卻有另有玄機。

大皇子聽着這番話皺了皺眉,擡手示意了一下,讓崔總管停了下來,叫了阿音進來。

對上崔總管既有深意的眼神,阿音也是心中緊了一緊,方才上前行禮。崔總管的視線恍若實質一般從她身上掃過,依舊是笑微微的,卻少了一點真實的笑意。

“殿下對阿音姑娘真是看重。”

“阿音救過我的命。”大皇子平靜地說,“兩次。”

“她是我可以托付性命的人。”

崔總管的表情呆了一呆,顯然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對一個皇子來說,無異于是托付了全部的信任。

這樣一個宮女嗎?

真不知道是她的幸運,又或者是不幸。

☆、陪伴

為什麽……

為什麽能夠這樣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阿音的心顫抖着,在那一剎那閃過被信任的感動與自己堅持要離開他是不是太過辜負他的而迷惑。

這個當初被她當做任性的小孩子的皇子,雖然也曾經以性命相交,但是這個時候的心情卻是不一樣的。

真是小孩子啊……

這樣的話,怎麽能輕易的說出來。

太犯規了。

沉默地站到了大皇子身後,阿音用這樣的舉動來表達了對大皇子這句話的反應。

眼眶微微地有一點熱。

崔總管哈哈地笑了起來:“既然是殿下信任之人,那老奴就直說了。”

當日綠蕊那件事,身後有兩撥人。一撥人大約是想着要綠蕊就此消失,另一撥人想着的,卻是讓綠蕊身敗名裂,将綠蕊弄出宮去。

兩者訴求不同,陰差陽錯造成了如今的後果。

崔總管垂目道:“這件事當中,也有老奴的過錯。老奴禦下不嚴,讓人動了不該動的心思,被人利用了,才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阿音忽地問:“浮光?”

“阿音姑娘聰慧。”

如今已經被移出行宮的浮光在其中做了一次□□。最開始的時候,想着的不過是若是綠蕊與阿音兩個人中間有一個鬧出什麽事來,就有了自己上位的機會。于是,她利用了那個宮女與那個侍衛的私情,想着将兩個人扯到一起,就能讓綠蕊被送出宮去了。

那侍衛跳下水之後,那些迅速出現的人就是別人的手筆了。因為那些人的出現,那侍衛才沒能找到機會離開,被人看到了他救了綠蕊上來。至于那引誘綠蕊到湖邊并推她下去的人……

“老奴慚愧,只查到一點蛛絲馬跡,未能完全查出來。”

大皇子問:“想讓她出宮的是誰?”

崔總管抿了抿嘴,唇邊浮現出深深的弧度,顯出他在這個問題上的為難。

看起來,那背後之人讓他略有些忌憚:“那人倒是為了殿下好。”

“若是為我好,将綠蕊做錯了什麽告訴我,由我來發落是最好的。”大皇子冷淡地說,“所有為我好,最終結果都是為自己好。”

這句話阿音聽起來耳熟,卻不知道以前在什麽地方聽過。過一會兒方才想起來,分明就是在冷宮的時候自己說過的。

大皇子居然連這種話都記得。

崔總管微微躬身:“殿下聰慧。”他說:“是太後娘娘。”

阿音居然一點都不奇怪自己在這個時候聽到太後,她一直覺得太後對大皇子看上去很好,但是也就是看上去而已。

她覺得事實上太後連皇帝都不看重,否則不會任由蔣貴妃在宮中嚣張這麽多年。

也不知道她心裏面挂念着的到底是誰。

不過……太後身邊不是還有個莊嬷嬷嗎?阿音原本不太确定,現在也已經肯定莊嬷嬷定然與榮嫔有什麽關系,應該也屬于大皇子的人。這樣的人在太後身邊,居然一點也沒有提醒?

除非,她也認為綠蕊不能留。

大皇子已經陷入沉思。

屋子裏放了冰盆,并不熱。外面的風不敢在讓透進來,門窗都緊密地關着。屋子裏只有淡淡的西瓜清甜的味道。

崔總管看着大皇子,臉上依舊是笑微微的,看不出什麽情緒來。

阿音輕輕戳了戳大皇子,讓他回神,手放下來的那一瞬間,感覺到崔總管的視線如同利劍一樣掃過了自己,迅速地消失了。

她的手有些顫抖。

這樣的崔總管,為什麽這麽容易就偏向了大皇子,甚至将綠蕊這件事背後的厲害關系都幫着分析得清清楚楚?

阿音低着頭聽着大皇子說:“原來如此……是祖母啊……”

他慢慢地露出笑容,歪頭的樣子格外可愛,聲音卻是冷的:“既然是祖母,那就真的是為了我好了。”

崔總管在心中輕輕地笑了笑,心道,果然是個聰慧的。想到大皇子前些時日才剛剛開始學習,心下不免覺得有些可惜,這樣聰慧的孩子,真是有些被浪費掉了。

“多謝崔總管了。”大皇子說,“幫了大忙了。”

崔總管笑眯眯地說着沒什麽,不曾注意大皇子縮在袖子裏的手顫抖一下,悄悄地捏緊了拳頭。

夜裏睡覺的時候,将衆人都打發了出去,他才重重地捶在了床板上。

被吓了一跳的阿音回過頭,就看到他已經将自己摔在了床上,就那樣躺在那裏,睜着眼睛看着帳子。

阿音趕緊将手上的事情放下,快步過去問道:“殿下,何事不快?”

大皇子盯着頭頂的帳子,上面繡着的是疾風勁竹,寧折不彎。他在心底嗤笑了一聲,就算是想要寧折不彎,也要有那個資本才行。

現在的自己……

“阿音,你說,我還能相信誰呢?”他的聲音顫抖着,說出口的時候已經快要消散。

阿音聽到了。

小小的孩童躺在那裏,就算身邊都是精致華美之物,也沒能掩蓋住他臉上的那一抹迷茫與孤單。

他确實是孤單的。

阿音想,那個宮中,這裏,都沒有人真正地在乎他。

“殿下,我還在這裏。”她輕聲說,“我還在這裏。”沒有自稱奴婢,她這樣輕聲地說着,捧住大皇子的臉。

“青兒,別難過,我在這裏呢。”她微微地笑,仿佛所有的一切悲傷都不存在那樣,仿佛初春的風溫柔地吹開了桃花一樣,天真而純然地笑着,“我會陪着你的。”

少女的手掌柔軟而溫暖,帶來點點淡淡的清香。臉頰仿佛發了燒,漸漸地溫度攀升,但是那雙手,卻帶來更加溫暖人心的暖意。

一直暖到心底去的暖意。

“阿音……”仿佛受了蠱惑地叫出她的名字,鼻尖卻發酸,眼淚已經忍不住流出來,“可是阿音要出宮的。”

眼眶發紅的小小孩童帶着哭腔說:“阿音要出宮的。等阿音出宮了,我就又是一個人了。”

委屈一下子就湧了過來,他真想抱住阿音的腰,命令她不要出宮,命令她一直在宮中陪着自己。她是自己在宮中失去母親之後唯一的溫暖了,可是,他不能這樣自私。

阿音也有自己想要過的生活,宮裏面的日子,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大皇子哽咽着想,母親說過的,對一個人好,不是你覺得好就好,而是給她更多選擇,讓她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他一直都記得,母親在死前掙紮的模樣,那雙看過來的眼睛,微微翹起的唇角,讓他當時就明白,這是母親自己的選擇。

她選擇了死亡,抛下了自己來逃離這個她再也不想待下去的世界。

她不要自己了。

阿音将來也會離開的。

所以,他不能太依賴阿音。

“但是那個時侯,青兒已經長大啦。”阿音的聲音柔軟地傳過來,如同四月的陽光,帶着花朵的芬芳,“那個時候,就有其他人陪在青兒身邊了。”

他感覺到阿音的手指撥動自己的頭發,解開了挽起來的發髻,然後輕輕地綁住自己梳理。

“我相信青兒你會遇到很好的人,他會陪着你走過人生的一段路程的。”她溫柔地說,“就算沒有人一直陪着你也沒關系,每一段路上,都有人陪着你就好了。”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微笑的少女,那一瞬間,那雙古井無波的黑亮雙眸中,也盛滿了溫柔的笑意。

她再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這樣溫暖而柔軟的氣息。

如同當初義無反顧下水來,在水底搜尋自己的時候一樣。

“我知道了。”他情不自禁地說,“我知道了,阿音。你要陪我到長大的時候。”

“好。”她微微一笑,彎了眉眼。

這樣溫柔而缱绻的時刻,在門外小宮女輕輕的叩門聲傳來之後迅速地消失無蹤,但是,有什麽東西變化了。

阿音怎麽都想不到,綠蕊會送了信進行宮來。

她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麽樣的法子送進來的,但是卻知道,這封信送進來之後,定然已經被崔總管發現了。只有崔總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封信才能到了阿音面前。

信并不是給大皇子的,而是寫着阿音的名字。

阿音有些詫異地展開了信箋,看到上面綠蕊寫着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是兩人相處時曾經發生過的,末了,輕描淡寫地在末尾寫着:“如今唯恨當初對殿下太過輕慢,失了奴婢的本分,才導致如今的後果。阿音你在殿下身邊,莫要學我,不要失了自己的分寸。如今既已出宮,不能再陪伴殿下身邊,感激之意,唯有在心中默念。”

阿音眨眨眼,繼續看下去。

“當年對阿音你多有冒犯之舉,如今深感後悔,還請阿音你多多原諒。殿下身邊的一些事,也要阿音你多多照看了。”後面又絮絮叨叨地寫了一些照顧大皇子時應該注意的事情,着重提到大皇子的衣物浣衣局那邊洗得戰戰兢兢,阿音最好交給大皇子身邊的小宮女來洗最好。

将信件來回看了兩遍,都是這麽一些話,除了那幾句感激的話之外,就沒什麽實質性的東西。阿音有點想不明白綠蕊送了這封信進來幹什麽,一時間頗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

綠蕊,這是想幹什麽?

☆、小孩

夜裏睡覺的時候,迷迷糊糊之間,阿音陡然間驚醒了過來,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與她同屋的珍珠也被她吵醒了,揉着眼睛問:“怎麽了?”

“珍珠姐姐對不住,”阿音連忙道歉,“做了個噩夢,驚醒了,打擾珍珠姐姐你了。”珍珠這才了然,也不多說什麽,只是咕哝了兩句,又又沉沉睡去。

阿音卻躺在那裏,忽然間有些睡不着了。

她想起了當初浣衣局的那個叫做小樓的宮女,還是當初冷宮裏的見過的。那個宮女曾經與誰說過,蔣貴妃的來歷有問題。綠蕊這件事背後,大皇子也說過,可能有蔣貴妃的手筆,因為綠蕊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

腦海中浮現的東西模模糊糊,只差那麽一點就能抓住,卻怎麽都抓不住。

蔣貴妃,蔣惜惜,蔣貴妃,蔣惜惜……

可惜,一直到迷糊地睡去,都沒有抓住那個點。

昨夜守夜的是浮光走了之後被崔總管又派過來的宮女,叫做浮生,有一個很灑脫的名字,卻是一個爽快的性格。早晨一見阿音,她就拍了拍阿音的肩膀,問:“可是昨夜不曾睡好?”

阿音自覺并沒有露出什麽痕跡,擡頭迷惑地看對方,對方哈哈一笑:“雖然沒黑眼圈,但是你精神不太好,我還是看得出來的。要是睡不着,別硬撐着一定要睡,順其自然就好。有些時候死撐反而不如放棄好。”

因為心中有事,阿音覺得她話裏有話,可是對方分明就沒說什麽。

不過也是,這件事回去之後找了小樓問一問就知道了,何必在這裏将自己折騰得翻來覆去睡不着。

将這件事暫時在心裏面記下,新一天的工作又開始了。

今日給皇子上課的又是木大人,講的卻是三十六計,正說到李代桃僵。阿音詫異,木大人授課的內容怎麽講到兵書上來了?

“是我請木大人給我講的。”課程結束之後,走在回芳華宮的路上,大皇子說,“我想聽一聽。”

木大人也是縱容。阿音想着,笑道:“殿下怎麽想着聽兵書了?”

話說完,大皇子就擡頭看她,直直地看入她眼底去,說:“三十六計,也不算完全的兵書。還是講人。”

他似乎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了話題問道:“聽說綠蕊給你送了信過來?”阿音不料他居然連這個都知道,點頭稱是之後,道:“只是說了一些沒意思的話,要奴婢照顧好殿下。”

冷淡地點點頭,大皇子坐在桌子面前,視線落在潔白的紙張上,手指放在上面,居然看不出多少分別。

他的神色更冷淡了一些。

“不必理會她。”大皇子說,“如果不是她自己犯錯在先,也不會被人抓住了把柄送出去。”

阿音小心地窺探他的神色,縱然是同樣板着一張臉,也能從中看出細微的差別來。此時,大皇子的心情卻比表面上表現出來的更加平靜。

阿音也就放了心,輕聲道:“奴婢知道了。日後她想送東西進來,也沒有那麽簡單了。”

兩人說着這些話,前面背後的宮女太監都隔得稍遠,隐約只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麽。

遠方忽而傳來凄厲的哀嚎,仿佛一匹獨狼月夜嚎叫。阿音吓了一跳,下意識擋在大皇子身前,後者拉了拉她的衣擺,在宮女太監們都圍過來的時候輕聲道:“不礙事。這裏是宮中。”

阿音卻沒有放心到哪裏去。

行宮中的花園子比宮中大得多,各種野生動物也不少,前些時候她還在湖面看到游水的野鴨子,聽宮女們說有時候還能見到小小的雛鴨,顯見得是在這裏做了窩的。

這種地方,冒出什麽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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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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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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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